汉鼎余烟(校对)第26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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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孙刘联盟重定,荆州的归属得到双方确认,孙夫人再度回到刘备的身边。这一回,孙夫人的执拗做派比往日收敛了许多,玄德公对她的宠爱则更甚于往昔。
  看起来,一切都回到了最初那美好的时刻,但一切又和最初不一样。孙夫人终究只是个习惯被宠爱的女孩子,她感觉不到,但刘备能感觉到:有些隔阂一旦产生,就永远都没办法弥补。
  刘备启程入蜀的时候,辞别了孙夫人。随后数月时间里,他被军政大事缠身,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全靠着他的理想和斗志如烈火般地熊熊燃烧,压榨着五旬躯体内的每一分精力,才一直坚持到了最后。
  他真真切切地把自己能付出的所有,都投入到了此番入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当一切底定的时候,刘备这个人,已与此前大不相同。
  身为跨有荆益的雄主,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他下意识地想要甩掉自己当年那些不得不忍耐的屈辱,抛弃那些令他不快的往事。这其中,也包括那个身在江陵城中,正期待着丈夫得胜归来的女人。
  直到今日,庞统忽然提起……
  面对着庞统的炯炯眼神,刘备忽然觉得有些难堪。仿佛自己成了一旦富贵,就想要甩掉原配的负心人。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又被人当面揭破了。
  他竭力去回忆孙夫人的娇俏相貌和言语,竟然觉得有些模糊。这才分别了多久?这使他隐约有些害怕,又生出难以排遣的伤感情绪……再怎么样,那终究还是自己的夫人!
  那么,就按照庞统所说,遣一重臣大陈仪仗,迎接夫人入蜀?他想起此前两人争执之时,孙夫人忿然挥剑的情形,忽又头痛。
  “咳咳……”诸葛亮眼看着刘备神色变幻不定,苦笑着从旁打岔:“士元,这是主公家事,且待主公缓缓决断,不必急于一时。”
  庞统正色应道:“主公身为荆益两州之主,一身而荷天下之重,既如此,哪里还有家事?在主公或为私事、家事,在我们就是公事,国事!”
  他转过身,再度面向刘备:
  “主公,去年吴侯移治秣陵,今年修建了濡须要隘,这两处工程都用了数万人手,规模极大,吴军主力也持续集结向江淮一线。在这时节,您若尊隆礼遇于孙夫人,正可体现孙刘联盟牢不可破,对吴侯在江淮各地宣扬威势,甚有益处……与此同时,我们也可毫无顾忌地在荆州整肃文武官员,严查内外勾结之人。”
  “只是……”刘备低声说了两个字,一时不知该怎么措辞。
  “主公,公安与江陵不同,江陵更与成都不同。如今主公的威势足以使吴侯望尘莫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有理!”刘备下定了决心。他压抑住自己对孙夫人的想念情绪,端然正坐道:“那就这样办吧。让许慈、胡潜用心安排,迎接的礼节要尽量隆重、仪仗要尽量铺陈!”
  这些政务上的事,又转在诸葛亮手中了。当下诸葛亮躬身领命。
  整桩不小的难事,在诸葛亮和庞统三言两语之间,就化为无形。顺便还连消带打,以此为契机生发出诸多额外进展来。
  刘备看看诸葛亮,又看看庞统,只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得如此大才、贤才襄助。他起身往小厅一角走了几步,亲自从炭盆上拎起铜壶:“来,来。既然计议已定,我也就放心了。今日天寒,两位军师且用些热浆,暖暖身子。”
  所谓热浆,类似于煮透的酒酿,微酸微甜。只是诸葛亮和庞统哪敢坐等着刘备伺候?两个人赶紧上来抢夺铜壶。
  庞统动作快一步,拎着铜壶对诸葛亮喝令:“孔明且取杯盏来!”
  诸葛亮忙不迭地捧杯奉上。
  三人正笑着说些闲话,外间小吏来报:“启禀大司马,安汉将军在外等候,说有急事求见。”
  刘备叹了口气。
  “麋子仲来了,必定也是为此……我去迎一迎他,两位军师自去,不必陪着。”
  诸葛亮和庞统当下告退。
  此后的一个月里,南郡太守麋芳与秭归县长文硕、铁官长范安上下勾结,侵夺编户齐民、生产劣质军械乃至私卖军械的重案在成都传得沸沸扬扬。但因为安汉将军糜竺连番恳请玄德公手下留情的缘故,玄德公举棋不定,始终未能对此作出处置。
  此等情形使得不少益州士人乐不可支,不少人甚至聚众公然谈论,并多方上书,恳请左将军大司马秉公处置。
  又有文采斐然如李邈、张裕等辈,做长文以讽喻,指摘元从都是粗鲁军汉、而荆楚士人治理无方,又嘲笑荆州法禁松弛,遂使官员申私利而擅官市,恐非长治久安之道也。
  几篇雄文发出,更是群情汹汹,但也有益州人担心,这等行径几乎是在公开挑衅大司马的治理,哗众取宠,行同狂生。万一惹得大司马发怒,恐怕不能善了。
  随后某一日里,玄德公大集文武百官。就在这集会上,他忽然唤出了李邈、张裕,没口子第大赞他二人忠于王事、思虑周密,有查遗补缺的大功;当场引二人为益州别驾,又创设了一个将军号,唤作“建议将军”的,封给二人并厚赐金帛。
  群臣正在茫然,玄德公随即又宣布,应二人所请,重设司盐中郎将、司金中郎将之职,分由王连、张裔担任,统管荆益两州的盐铁事务。
  之后益州上下为此纷乱,那也是势所应然。
  再到了建安十七年的元日,正领兵在临沮一带活动的雷远忽然接到使者来报。据使者说,由成都赶来迎接孙夫人入蜀的大员,已经抵达江陵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失礼
  最近半个月里,雷远一直身处临沮附近。
  因为深冬水浅的关系,江陵以东的连绵泽薮许多都不再适合水军行动,荆州水师的舰只被限制在汉水,不如往日进退自如。而乐进、文聘所部的曹军骑队反倒能够长途奔袭驱驰。
  所以荆州军在竟陵、荆城、寻口一线频繁遭到滋扰。
  为此,关羽主动抽调更多的兵力到这一带,意图利用复杂地形主动歼灭曹军一部,控制扬水入沔通道,在春季涨水前彻底打消曹军威胁。
  与此同时,他将江陵以西、漳水沮水流域的战事完全托付给了雷远。
  这既是玄德公遣雷远折返荆州时的原定安排,也是关羽对雷远的体谅。
  因为雷远在江陵城里,开始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了。
  当麋芳倒台的时候,与整桩案件有牵连的人一个个地被拔起。
  此前雷远在宜都,处置的终究只是偏鄙小县的土豪,但在潘濬插手以后,案件涉及的范围扩展到了公安,扩展到了汉津港,还波及了荆州水军的一部分军官。过程中又挟带着察问出了其他各种罪行。
  被牵扯进案件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元从。虽然地位不甚高,但有不少人的资历比麋芳还深,从幽州就跟随着玄德公了。
  当玄德公完成跨有荆益的大业以后,他们陆续都被提拔到了相当的位置,填补荆襄士人大批入蜀后腾出的空间。
  十数年乃至数十年颠沛流离,终于换来今日的扬眉吐气,难免有人行为出格些……然后他们就撞上了潘濬的铁拳。
  雷远见过潘濬几次,在他前世留下的记忆里,也保留着潘濬的事迹。这是一个风格鲜明而又内蕴复杂的人物,一辈子的耕耘,似乎都只在荆州。
  在玄德公入蜀以后,留典州事的潘濬俨然已是荆襄士人在本地的代表。因为麋芳的关系,导致宜都郡的士人灰头土脸,潘濬若不处置一批元从,恐怕荆襄士子都要不满。
  于是潘濬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不久之后,他又得到玄德公从成都发来的指示,连带着关羽都只有配合。短短数十日内,他又杀了一批人,贬了一批人。
  元从们难免兔死狐悲。他们不可能去抱怨玄德公和关羽;潘濬自有荆楚士人支持,元从们拿他没什么办法。许多人的怨气就集中到了雷远身上。
  虽然雷远不断地推崇潘濬和向朗等人的作用,竭力避免自己被认定为整桩事件的发起者和推动者。但这时候元从们冲着他来了,他能怎么办?
  亏他雷续之还是子龙的女婿!靠着子龙的支持才在荆州站稳脚跟,如今胆子肥了敢向元从们下手!他庐江雷氏自己就是垄断乡曲的大豪强,竟有嘴脸来碍着我们捞好处!
  哪怕碍于玄德公高举的仁义旗帜,有些想法永远不可能公开,可许多人的心里这么想着,自然就形成了某种风潮。雷远又不可能向他们解释说:我看出了麋芳不可靠,这是在提前替你们清除危险……
  再怎么高举理想主义旗帜的政权,终究是由普通人组成的。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过去几天里,雷远深深体会到了前世这句俗语。
  所以他找了关羽,请求率军出战,兼且避避风头。
  很快雷远就从江陵出发,在枝江汇合了己方部队以后,沿着沮水、漳水北上,进入荆山山区。
  沮水和漳水在下游汇为沱水,水势平稳开阔,周边有麦城、旌阳等城镇,土地肥沃,陂池绵延。王仲宣客居荆州时,作登楼赋,其中有“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两句,说的就是这片区域。
  再往北,就是深处荆山的临沮县。按照禹贡所述,荆州因荆山而得名,昔日雄踞南方的楚国就在此地发源。临沮处群山环绕,四周水陆纡险、深壑幽绝。自从汉室衰微以来,此县即无令、长治理,而落在蛮夷之手。
  事实上,中庐西南下、临沮东北的整片山区,都是柤中蛮的势力范围,哪怕刘景升的势力极盛时,也未能驱逐这支毗邻襄阳的蛮族力量。
  玄德公进驻江陵以后,这片区域的蛮夷部落有很多都表示归附。但随着折冲将军乐进在襄阳的经营,其中不少人又转而投靠曹军,并随同曹军几番南下劫掠。
  雷远这次动兵,就是要剪除几个格外敌对的蛮夷部落,进而封堵曹军越过荆山的通道。
  以雷远现在掌握的力量,这在军事上并不困难。庐江雷氏本就是崛起于群山间的豪武家族,素来擅长山地作战。有千余人的兵力,雷远就能在山间进退自如。
  只是正当天寒,行军转移的辛苦程度几与当年翻越天柱山时差相仿佛。
  尤其是穿行于深山谷地的时候,朔风强劲,吹得将士们抬不起头来,只能低头俯身逆风向前。大风又时常掀起山麓高处的冰碴,裹带着枯枝败叶哗哗打落,哪怕用布巾蒙面,都挡不住那股子寒气。
  这时候,雷远正和将士们在白马山侧的一处陡崖下面避风。
  陡崖高有十余丈,阔有百丈,看起来几乎由整块巨岩构成,顶部向外凸起,底部凹进。雷远所部上千人马聚在这里,都不显得局促。
  将士们顺着陡崖点起篝火,又用毡布围拢在篝火四周,免得火光太过闪耀,暴露了己军的位置。
  因为今天是正旦,军需官拿出了比平日更多的食物,还提前遣人在山间射猎了豕、鹿之类,让每个什伍都分到一些。
  雷远的扈从们也聚在一起烤火。
  李贞平端着两根树枝,将整块鹿肉翻覆炙烤,鹿肉上的油脂流淌下来,落进火堆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叱李宁塔目不转睛地盯着鹿肉,几次下意识地探手去抓,视熊熊火焰如无物。
  与此同时,雷远和使者坐在距离篝火稍远处。
  雷远刚看完了手上书信。因为南郡北方直接就是前线的缘故,出于安全考虑,书信上的言语很简略,只说由成都来护送孙夫人入蜀的大员,就在元日将抵江陵。
  “今天就是元日啊。也就是说,成都那边派出的重臣,已经到江陵了?”雷远有些尴尬:“怎么这时候才有通报?他们经过江关和宜都的时候,我没有迎接;到江陵的时候,我也没有迎接,这样岂不是失礼?”
  使者道:“这倒无妨。我出发的时候,关将军对我说了,那几位到达江陵的时候,他也不会出面迎接……此刻应该已经领兵到了寻口,相机与乐进、文聘作战。”
  “关将军何以如此?”雷远微微一怔,随即又问道:“成都派出的是谁?”
  “掌军中郎将董和董幼宰、大司马西曹掾刘巴刘子初、护军黄权黄公衡。”
  雷远沉吟片刻:“这些人都是益州旧臣,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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