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2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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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侯说得轻松。此前淮南豪右联盟在灊山时,前后动用上万兵力,为吴侯遮蔽来自东面的曹军主力,结果豪右们损失惨重,不得不翻越灊山,弃甲而逃。途中被曹军追击,经历了不知多少惨烈情形。全靠了玄德公派遣精锐的白毦兵千里救援,才勉强得一生路。
  如今吴侯又要雷远越过灊山阻击?
  这明摆着是用危险的任务威吓雷远。真要去往灊山大营,粮道如何保障?退路如何保障?援军可有安排?若都没有,只让雷远他领军走一趟,那如果撞上曹军的援兵,和送死有什么两样?
  夏口可在吴侯掌控之中。雷远若有不协,就算想请求荆州军援救,也断然够不着了!
  李贞顾不得失仪,他疾步向前,扯了扯雷远的袍袖,想请雷远姑且敷衍,待到晚间细细商议之后,再定行止。
  雷远却轻轻推开李贞的胳臂。
  他有些失望。
  或许这个主意是此前江东僚属们私下所设,这会儿孙权恼怒,便不管不顾地拿出来用了。
  本以为孙权是气度恢弘之主,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他的气度和才能,大概离不开得力部属的支撑吧。当周郎为之出谋划策,他便有气度;当鲁肃为之出谋划策,他仍然有气度。可离开心怀宏略的部属以后,真实的孙权是什么样的?他更像个急躁而苛刻的庸主,徒有心气,与之匹配的手段却粗劣得有点可笑。
  我倒还想着找一适合时机行事,你却赶着将机会送上门来。我若拒绝,自家心里都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雷远向孙权躬身一拜,答道:“事关孙刘两家并肩作战的大计,我怎么敢退避呢?自当遵命!”
  孙权哈哈一笑:“好!”
  “只是,我的部下现在都在东关,将他们调动到皖城,还要遣人踏勘沿途山路,需要一点时间。还需要足额的粮秣。”
  “你需要多久?”
  “须得十日。”
  “军情如火,岂能迁延?续之,我给你五天时间准备!一应粮秣物资,五天以内也全都会配齐!”
  雷远应声道:“多谢孙将军!五日之后,我便领兵出击。”
  在雷远的脸上,孙权一点都没有看到疑虑或紧张。这让他感到自己的谋划毫无效果,发力完全在了空处。他本人在这一瞬间反倒有些动摇,仿佛堕人所算而不自知,将要在哪里吃了亏去。偏偏话已出口,再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奴隶
  既然确定了下一步的任务,雷远便不随同吴侯大军行动,转而在皖城的一处中暂住,等待自家部曲和粮秣物资等抵达。
  负责城防安排的都督唤作公孙阳,他给雷远安排了一处宅院,还配备了仆婢数人。雷远去看了看,见那宅院被洗劫过一番,诸般物事都缺,还不如船上自在。他索性让公孙阳划了一处城中的军营出来,正好在自家部曲抵达时候,与部属们一同落脚。
  没想到军营里中聚集了很多兵士妻子家眷,雷远入住此地后,算了算营房足够,并不要求什么。可当天下午就有江东吏员带着从官寺收集到的簿册,按照簿册将她们聚拢,说要分批运往江东去。
  这些家属的丈夫或儿子许多都战死了,遗孀难免要被配为江东士卒为妻。还有些妇女竭力向吏员解释说,我的丈夫没有死,而是降服后被吴侯征调,将要去攻打合肥了。吏员们也很坦诚地回答道,既然被征调走,那十有八九会在攻城战中死在城下的沟壑之中,所以别多想了,老实接受配嫁吧。于是妇女儿童无不洒泪。
  自从建安元年曹公在许下屯田以来,大受其利,号称所在积谷,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是以各路诸侯陆续都以屯田为亦兵亦民,耕战结合的妙策,然而无论军屯、民屯,参与者往往出于被迫。
  许多军民在屯田制的压榨之下,被驱使如犬马,被无穷无尽的兵役和劳役所折磨,而力耕所获,仅得四分甚至更少,每日里都在挣扎求活。是以皖城中这座军营深沟高垒,外墙和城墙一般高,门口还有专门的岗哨,却不是为了防备外敌,而是防止饱受苛待的兵户逃亡。诸葛亮说,江淮百姓在曹操治下受尽驱使,形如奴隶……老实说,若在太平时节,就算奴隶也不至于过得这般凄惨。
  然而江东那边对待兵户会不会好些,谁又知道呢?江东诸将世袭领兵,将士及家属居于将领的奉邑,无事耕种,有事出战。只希望他们能被分配到某个心软的将军手里吧。
  雷远对此也并无办法。即便在所谓的盛世,蚁民们都难免受人欺辱践踏,何况是如今这大乱世呢。他再怎么心软,至多只能救得几条性命,却挽回不了那么多人的命运。
  他只能安慰自己说,与这些屯田兵相比,庐江雷氏部曲所获得的待遇,简直有若天堂了。将士们的斗志和韧劲远远超过彼辈,实是理所当然。
  终究他不愿意目睹这种场景,当下离开军营,在皖城内外闲逛。
  此时便看到东吴数万之众陆续登船起行,重新由皖口入江,当会转至濡须水前往东关。另外,又有一支精锐部队走陆路,经过硖石隘口向合肥去。
  显然,此番吴侯是打着水陆两路夹击合肥的主意。能提此十万之众在复杂地形间水陆并进、分进合击,又能以游动的舰只与陆上坚固营垒互为掩护,虽然胜利还遥遥无期,倒已证明了他确有统兵作战之才。
  之所以在后世不以兵法传诵,可能是他面临的对手太过强大,而舟师上陆作战又的确多有不利吧。
  到第三天的晚间,马忠和阎圃等僚属先期赶到皖城。
  为节约时间,众人不坐舟船,而是轻骑快马,两日一夜兼程倍道,目不交睫,待赶到时,全都累得不轻。
  皖城的城守非常严密,进出盘查严格,僚属们虽然带着符信,还是等到李贞迎到城门,才将他们接入军营。
  马忠远远看到雷远,便急忙跳下马来,结果脚下发软,差点扑地。
  “怎么?德信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和吴侯闹起来了?”雷远抢前扶起马忠,轻声笑道。
  马忠苦笑道:“想着将军总有办法,但没想到做法会如此激烈。”
  此前雷远领兵到扬州,立即就被编入渡江北上的船队。随着船队编组分列,雷远本人和扈从们与吴侯一到前往皖城,以备咨询,而将士们则到了东关。
  说来这是江东正常调度,但马忠等人都觉得这样下去不妙。
  将军麾下无兵,便没了行事的凭依;将士们未得主将号令,被裹在大军之中,万一被垫了刀头也没处说理去。如果江东是有意如此,那这心机可真够深的。
  故而在江上分别之际,雷远就与部属们约定了,都须得盯紧了战场局势,尽快找个机会脱离吴侯的直接控制,腾出手来完成玄德公的暗中吩咐。
  只不过雷远竟然用当面嘲讽的办法激怒吴侯,让众人都没料到。
  阎圃连连摇头:“万一吴侯勃然大怒,直接把我们发还建业,岂不是反而麻烦了?”
  雷远道:“定然不会的,我有把握。”
  “何以见得?”
  “吴侯此番兴兵十万,意欲与曹军虎骑决战于野,江东大将虽然尽数随行,却未必都愿承担苦战的损失。此时若有谁言辞失礼,结果却被发还建业的话……吴侯怕不要天天与部下吵架了?”
  众人凑趣一笑,都道吴侯有御下之能,或不至于如此狼狈。
  雷远答应吴侯第五日起兵,这时候已经到第三天了,预计部曲大队明日乘舟抵达,诸多事务耽搁不得。当下马忠、阎圃等人去联络皖城守将公孙阳,索取粮秣物资,并请求调动民夫、畜力。
  而樊尚、梅成、雷衍等人在军营中饱睡一晚。次日他们换乘良马、带上印信,身上备足珍玩财物和足以自保的刀剑弓矢,随即带着少量护卫径直向北,直入灊山中去了。
  灊山乃大别山的东段,规模庞大,将庐江郡分为南北两部分,山岭本身就几乎占据了庐江郡三分之一的面积。群山之中,有无数可以藏匿亡命的深谷大壑,哪怕淮南豪右联盟离开了,这些地方也未必能被许昌朝廷所控制。
  雷远派出的这些前导使者,个个都是昔日淮南豪右联盟中的骨干人员。樊尚年轻时是著名的浪荡轻侠,梅成和雷衍都是交游广阔的人才,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对这片大山的了解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
  他们甚至不需要特意去寻找,只要沿着山间道路随意穿行,自然而然就能找到有人的地方。
  只要有人在,就有他们施展的空间。
第四百九十八章
催促
  江东船队排列成松散的队伍沿江向东,待到接近濡须口时,又重新集结编组。
  在夕阳下,浩瀚的旌旗和樯橹仿佛要遮蔽天空,无数舰只横江排开,船只的甲板几乎能连成厚实的土地,供人马自在往来。这样的舰队规模,是过去十年间毫不停歇扩充的结果,应属自古以来未有。
  此时吴侯所乘坐的五楼巨舰和其它的楼船直接靠近水口的港湾下碇,而为数众多的艨艟、走舸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靠近濡须坞,沿着浅水处的长栅停船,还有一部分转至中洲和羡溪两地停泊,明日返回。
  由于大江上风势、水势变幻无穷,而每一艘船只又各有其特性,所以船队愈庞大,想要将之长久维持成一个有序整体就愈难。哪怕以江东水师的熟练,船队此时也不得不停止行进,进入到漫长的整编过程中。
  有些士卒还要登岸,由陆路前往东关,与偏将军朱然所部汇合。因此不断有摆渡的小舟从舰队间穿过,好几次与大舰发生了磕碰,导致将士掉进水里。随即在将校们的怒喝声中,落水者嘻嘻哈哈地又爬上船只。江东士卒个个都是水上的好手,落水什么的,完全无需在意。
  唯一要担心的,是江面风紧,五楼巨舰的晃动程度有些大,战墙上的战旗呼啦啦地大响,简直会随风飞走。
  孙权一掌按着案几,一手探出去避免珍贵的错金铜灯翻倒。待到一阵剧烈浪涌过去,他赶紧换掌按住案几,另一手却来不及去扶笔架了。
  原本跪坐在下首的文臣慌忙上前来,为吴侯搭了一把手,保住了珍贵的碧玉笔架。
  孙权向部下温和地笑了笑:“多谢子瑜!”
  部下恭敬行礼,退回原地。
  被称作子瑜的人年约三十余,身材甚高,双目有神,唯独面孔稍长,与常人有异。此人是车骑将军长史诸葛瑾,也就是玄德公那边军师将军诸葛亮的兄长。嫡亲兄弟二人分仕二主,并受信任。
  诸葛瑾原本在中洲负责转运后继军用物资,这会儿赶着过来觐见,先是细细解说了中洲、羡溪两地的民夫集结数目,最后道,对雷续之那边的供给需要额外人手,因此可否请吴侯提前颁令,以免丹杨太守吕范到时措手不及,误判前线局势。
  令雷远往灊山方向阻击曹军,并不在此前议定的军事计划中,为了这个决定,自然要付出额外的粮秣、调动额外的民夫。诸葛瑾身为车骑将军长史,有权力直接调用积储解决,本无需来这么一趟。
  孙权明白,诸葛瑾是在委婉劝谏自己。他其实是在问,如果将雷远所部置于险境,是否会引起玄德公的误判?这样的事,至少也该尽快行文向成都做个说明。
  “子瑜,我明白你的意思。”孙权稍作思忖:“你给孔明去一急书,以兄长身份简单通报便可。”
  诸葛瑾素来谨慎自守,与诸葛亮的书信往来甚少。听得孙权这般说,他诧异道:“将军?”
  “雷续之的言语固然狂悖,我却也不至于没有容忍的气量。之所以此番小题大做,让雷续之往灊山去抵挡曹军,就是做给刘备看的。”孙权缓缓道:“我正要用此举来催促刘备……他们在汉中的行动太慢了!”
  “原来如此。”诸葛瑾再度躬身:“将军英明!”
  此番两家协力北伐,为了确保行动一致,吴蜀间使者往来络绎不绝,不断通报彼此的行动。这其中倒有雷远的一份功劳,若非他在江峡间大兴土木修缮道路码头,使者的行动断不至于如此便捷。
  然而根据最新一份通报,益州军竟然至今还未大规模的集结,这让吴侯十分不悦。从成都到建业,有三千多里的山水相隔,所以这消息应当是小半个月前的。但小半个月前还没集结,到现在能做成什么事?
  扬州距离中原近些,本来就容易遭到曹军主力打击,益州军的动作如此之慢,简直明摆着是要江东垫刀头,自己摘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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