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2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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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好。”雷远微笑着起身。
  他和冯习刚出舱门,便听到前头舟船上的将士们山呼海啸也似欢呼,随即有一名吴侯的近侍乘舟赶来:“续之将军可在?皖城已经攻克,车骑将军请你前去观看!”
第四百九十五章
虎狼
  此前曹公因恐滨江郡县为吴侯所略,打算迁徙百姓至北方内地。这个消息使得江淮百姓惊恐万分,结伴向南逃亡。一时间庐江、九江、靳春、广陵各郡十余万户渡江,以至于合肥以南的要塞惟有皖城。
  正因为此,曹军对皖城的经营煞费苦心,务求固若金汤。朱光将这此城本来的六座城门封闭了两座,只留下四门,然后再修葺城墙,将之加高到将近三丈,并在城东、城西两出增筑瓮城。城池周边还新建瞭望台、碉楼之属。
  可是夯土城墙在春夏霖雨之时,难免松软坍塌,而江东乘机兵分三路齐攻,又以楼船巨舟进击。当船头甲板直与城墙齐平时,江东锐士猛卒齐上,打了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战的战术水平着实不错。过去多年里,江东在依托水军发起短促突击方面一向有杰出表现,今日这一战也堪称范例。
  可惜雷远知道历史的走向,很清楚吴侯的能力极限在哪里,所以并不会因此重估江东的战斗力。
  当雷远匆匆赶到城中时,远远看到孙权正勒马于城池南门。数以千计的将士如洪流般涌入城池,分头清缴朱光的残余兵力。
  雷远视线所及之处,敌军大败奔走,敢于抵抗者或者跑得较慢的,都被芟草般地劈杀倒地,成为遍地尸体的一部分。有许多军人或民夫跪地求饶,哭号之声在城墙间往复回荡。
  在追击过程中,伴随着不间断的屠杀、抢掠,甚至也难免有侮辱妇女的事情。雷远还看到一些在攻城时负责辅助的将校眼热吕蒙所部进城发财,所以将本部留在城外,带着自家亲兵入城洗劫。
  其实皖城经过此前几度兵灾,已经退化成了纯粹的军事堡垒,殊少财富蓄积,城里的百姓大部分都是这一两年陆续投奔来的穷困绝望之人,也几乎没有随身财物。
  明知此情,还非得要劫掠一番,可能是将领们要享受这个过程吧。对江东的将领来说,每一次出兵征战,都像是一次生意,折损多少兵力,消耗多少粮秣,都得从战后的洗城中赚回来。有钱财亦可,有物资亦可,都没有的话,将城中男女劫掠做奴隶也可。
  于是就在雷远眼前,一名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被拉扯着发髻,横贯过街道,从她躲藏的地方,被拉到某处将士们群聚的地方去了。江东将士们的笑声和女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像是尖利的锯子,在锯着雷远的耳膜。
  当他们经过雷远身边时,雷远下意识地勒停战马,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他也明白,这实在是乱世飘零的常态,自己早该看惯了。其实刘备的军队在益州攻伐,也未必说秋毫无犯,难免有些肆意妄为的乱兵。但既然是要克定乱世的经制之师,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当着主君的面做出这种事!
  雷远的迟疑落在了孙权眼里。
  孙权的嘴角微微抽动,心里骂道:“虚伪!”
  孙权一点也不喜欢雷远,正如他一点也不喜欢刘备,甚至他也不喜欢刘备麾下的所有人。他们共同的特点都是虚伪。
  孙权还记得呢。此人在江夏时,曾对冯熙说深感吴侯的恩德云云,结果自他到荆州后,处处都与江东作对。从周泰开始,然后是黄盖、吕蒙、甘宁、程普,这么多人,这么多江东的宿将、猛将,全吃了雷远的大亏!
  吕蒙丢掉了自己的绝大多数精锐部曲;甘宁被俘后投降了刘备;黄盖这两年缠绵病榻,时日无多,未尝与雷远无关;周泰和程普还丧了命!甚至就连周郎……周郎之所以病逝,是因为江东在荆州的失败,江东之所以在荆州失败,还是因为这个叫雷续之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个可恶的家伙,是上天降下来折磨我的么?
  孙权有时候甚至会迁怒冯熙,当初他在灊山的时候但凡得力一点点,就能铲除了这个祸胎。偏因为冯子柔胆怯怕死,不敢面对赵云的锋锐,结果把这个艰险的恶狼放到荆州。
  结果这恶狼长肥了,先来反噬旧主!
  没错,我江东本来就是庐江雷氏的主君,是庐江雷氏背弃了主君!
  此番孙权建议玄德公派雷远至江淮,一方面想借重他对江淮的了解,另一方面也确实有些隐藏的恶意。不止一个人向他暗中进言,请他趁这机会除一大患,事后只要给刘备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难道刘备还真敢报复?
  孙权认真盘算过。他想过给给雷远一个完成不了的任务,然后追究责任,砍下他的首级。看着他腔子里的血洒落地面,此时随军的程普之子程咨、周泰之子周邵、黄盖之子黄柄等人,一定做梦都会笑醒。
  然而这么做太直接了,鲁子敬和吕定公和数千将士还在益州呢,这么做,外人看来倒像是吴侯没有把鲁肃、吕岱两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
  嗯,不要急。意气用事无助于解决问题,为人主者,要有深沉韬略。
  眼下还是以大计为重,一点都不要急。
  于是孙权扬起马鞭,指着兴冲冲入城的军士问道:“续之将军今日重临家乡,亲见我军惩戒不臣的壮举,可有感慨?”
  雷远躬身应道:“以今日所见,江东之兵真可谓虎狼也。”
  孙权哈哈一笑。
  就在适才片刻,他身边的侍从文人们已经吹捧了许多。新从交州来、以擅长辞赋著称的五官中郎将薛综还当场拟了篇荡气回肠的雄文,在千军万马之间大声吟咏歌颂。
  所以孙权很想听听雷远会说什么。这个庐江土豪之子当年拒绝了自己的招揽,非要千里迢迢往荆州去,此刻眼看着江东大军再临故地,他却再没有叶落归根的可能,会不会有些后悔,有些失落呢?
  较之于战场上的失败,这是孙权能占据心理优势的地方,他不想放过。
  雷远回答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对孙权的慰籍,让他更加愉悦。
  可是,这厮就只说这么一句?
  然后呢?
  不阴不阳地说了这么一句,下面没有了?
  身为外臣,你全不凑趣,不觉得失礼么?
  孙权忍不住凝视着面色平静的雷远,面色微微一沉。
  薛综连忙出列笑道:“我听说雷将军在玄德公麾下多历争战,颇建功勋,沙场经验定然丰富。却不知从何而看出我军为虎狼呢?”
  薛综倒是好意,无非是想让雷远奉承几句罢了。毕竟两家同盟呢,雷远在江东,隐约便是使节,正该有敦睦亲亲,协和双方的职责。
  雷远想了想,又看看吴侯玩味的笑容,于是答道:“我听先贤说,心如虎狼,行如禽兽,五谷不登,禽兽逼人……这便是江东之兵所以堪称虎狼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翻越
  谁能想到,这个始终温和客气的年轻人竟会突然爆发?谁又能想到,他开口就是如此激烈的痛斥?
  孙权瞬间变了脸色。
  随侍在他身周的群臣一齐大怒:“大胆!”
  几名甲胄鲜明的将校更是拔刀在手,跃跃欲试,只待吴侯一声令下,立斩雷远。
  而雷远身后,亦闪出身形庞大的叱李宁塔。他横身站在雷远身前,竟打算以一己之力拦截江东众将校。
  此话出口,雷远自己都有些愕然。
  他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竟会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雷远两世为人,远比外表的年龄要有城府。过去数日里,满脑子盘旋的都是怎么应付江东人明里暗里的试探,又该怎么来找个机会完成玄德公赋予的任务,张杨声势,以吸引曹公的注意力。就他的本意,原不打算冲撞孙权这样的雄主。
  明明离开东关前,还郑重交待自家部属,莫要与吴侯所部起冲突,若有不快,还以容忍退让为上。结果事到临头,居然是自己这个主将暴躁了。
  但雷远又有什么办法呢。皖城中的军民们,是江淮间数十年惨烈战事后最后的遗留,他们中的很多人,或许就是庐江雷氏曾经竭力庇荫的依附百姓,或许就是雷远那次奔走通报之后未能跟上的遗族。雷远怎能看着他们遭受军兵的侵害而视若无睹?
  就算两世为人,雷远依然是个人,摆脱不了常人的恻隐之心。在这个世道,满脑子逐鹿争霸的英雄太多了。雷远自问是个普通人,他只是想替视线所及的黎民百姓争条活路而已。
  至于吴侯……此君到底是一国开辟之主,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等气量。
  雷远坦然平视,他的目光与孙权锐利的视线碰撞着,仿佛要在虚空中砸出火光来。
  周边的江东文武互相对视。有人想到,雷远部下三千精锐尚在东关,万一吴侯怒而杀人,那三千人必然生乱,到时候濡须水沿线局面不堪设想。也有人想到,雷远身前这个扈从显是个猛人,万一厮杀起来,先得将这厮和吴侯隔开,以免有碍吴侯安危。
  雷远徐徐问道:“吴侯以为,我说得不好么?”
  孙权冷笑:“雷续之,你口舌甚利,却不知比我兵锋之利如何?”
  “吴侯之兵锋自然锐利。只是,岂不闻,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
  孙权勃然斥道:“你是在诅咒我此行将败?”
  “不敢诅咒将军。可惜此来江淮,未见率义以正天下的壮举,却只见到如狼似虎般地侵掠百姓的暴行。吴侯,我深知曹操暴虐,江东若想在这上头与曹公一较高下,怕不那么容易。”
  他的言下之意是,原本曹、孙两家兵力就有多寡,正该施恩收揽民心,方能与敌对抗。如果效法曹军的凶横作派,那怎能在江淮长久立足呢?
  孙权默然片刻,挥了挥手,召来一名部属:“传令诸军,莫要滥杀。”
  雷远知道,这已经是孙权做出的极大让步,再不能要求更多了。他下马行礼,诚恳地道:“多谢孙将军!”
  孙权却不下马,围绕在雷远身边,手持刀剑虎视眈眈的将校们也不退开。
  明明城中纷扰渐熄,大部分将士们都听从了吴侯的意旨,不再杀戮,吴侯身边的气氛却愈来愈紧张压抑。
  “续之对江淮之人如此加意关照,我甚欣慰。却不知,在言辞以外,你还愿做些实际的事么?”
  “全赖孙将军宽宏,遂使黔首稍少刀兵侵害之灾。”雷远丝毫不惧,微微笑道:“此来江淮,本为支援。孙将军但有所命,我自当遵嘱奉行。”
  “好!”孙权目光炯炯,盯着雷远道:“皖城既下,接着我就要挥军合肥。上次攻合肥时,正是庐江雷氏负责在六安、灊山沿线拒止曹军。此番便请续之所部辛苦一趟,再往灊山大营一行罢!”
  再往灊山大营?
  孙权此言一出,跟在雷远较后方的李贞登时面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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