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4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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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渊狠狠地揪了一把浓密须髯,发泄也似地大喊了两声,返身从岩石下来。
  这一日以后,曹军不得不抽调在阳平关防线的兵力,转而移兵到定军山以北、汉水以南的平原地带,试图将刘备所部堵在绵延大山之中。双方彼此攻伐,不断死伤消耗兵力,除了战线愈拉愈长以外,似乎一时还不至于有大的变动。
  至少,从汉中发往荆州的军报上是这么说的。
  这使得曹操稍稍放下对汉中、关中局面的忧虑,得以全神贯注地发起对江陵的进攻。
  而曹军十余万众蜂拥进入荆州的局面,给雷远和他带领的军民们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这一日里,在涢水东岸的一处湖泽间,有一艘打鱼的小舟正贴着水畔的高崖峻岭悄悄前进。船尾站着的船夫轻巧地摇动桨橹,使划水声轻微难以听闻,小船就像是鱼儿那样,滑行在水面。
  而船头默默站着几人。
  他们头上带着渔民惯用的斗笠,身上披着蓑衣,但身姿莫不雄壮挺拔。显然他们不是渔民,而是武人。
  “太多了!”其中一人恨恨地道:“而且越来越多!他们的哨骑也越走越远了!”
  “承渊莫急。”另一人沉声道:“想要遮挡住曹军的耳目,而不使他们起疑……我看不太可能。或许,非得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转过身,看看后方一人:“将军觉得呢?”
  被称作将军的自然是雷远。他也难做决断,只抬手扶着斗笠,仰面看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去。”
第五百六十四章
薮泽
  一个月前,雷远以奇兵突袭汝南的粮秣聚集之所葛陵,当着武卫中郎将许褚的面,将数年积蓄上百万斛的粮秣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这使得曹军骑兵主力在汝南的行动顿时难以为继,若不迅速前往许昌或宛城等地,三五日内恐怕有断粮的危险。而汉中、合肥两地十万火急的军情,又容不得曹军数万铁骑在汝南长期逗留,从容调度后继供给。
  于是曹丞相不得不暂忍冲天之怒,转而领军向荆州去。当然,以他忌刻怀恨的性格,自然不容这批庐江贼寇轻易脱身。所以走前又留下了骑都尉曹休带着千余骑,追击袭扰试图脱身的雷远所部。
  他又担心庐江贼寇过于奸滑,且又深悉地形,使曹休如张喜或夏侯惇那般上了恶当。故而临行前特意手书叮嘱,说此刻王略未振,万机至殷,万一颠坠,所误极大;所以文烈切忌轻敌冒进,可战则战,不可战,则以军威迫之即可。
  这话说得大气,其实意思无非是让曹休小心谨慎,保持存在,只要迫使雷远所部不再威慑汝南,就是大功一件。
  雷远本来也没能力威慑汝南,与曹军在临陂和葛陵两地的战事中,各部将校的损失不小。比如郭竟、丁奉二将所部,他们前往庐江时,部属约莫三百余人,通过招降纳叛迅速扩充到了两千,但一战之后又只剩下三百余,打回了原形。
  这时候曹军的行动稍稍放缓,雷远等人就催促军民夺路狂奔,没有半点再与敌纠缠的意思。
  其间曹休所部曾几度迫近庐江军民大队,贺松等军官提议,找个适当的地形设伏,一举歼灭之。但雷远实在不愿意自己的家底再遭折损,否决了贺松的建议。
  他另外使马忠与马岱配合,在弋阳的浮弋山一带大设金鼓旗帜,伪作将往江淮与吴侯大军汇合的姿态。因为曹休不敢过于迫近侦查,最终上了当,一路逶迤往安丰方向去了。
  雷远所部军民乘机急速向南,穿越冥厄,由豫州进入到荆州的江夏郡北部。至于曹休到了安丰以后,是发现情况不对再折返回来搜索,还是就地屯驻,等待曹公的下一步指示,那雷远可就管不着了。
  从豫州到荆州之间的道路,走得倒算安稳。冥厄等地有天下九塞之一的名头,群山环结,地形阻隘。但自秦汉混一四海以来,此地荒废已久,崇山峻岭间的许多关隘、坞壁,都成了盗贼出没之处。
  以庐江雷氏在江淮周边的经营,与这些盗贼或多或少能扯上些关系。雷远又不吝金珠资财的赠送,沿途以财货开道。
  他部下的将校们又多山地行军的经验,因而这支规模极大、军民混杂的队伍化整为零,在山中穿行了二十多天,直到前日里,终于抵达江夏郡北部的涢水流域。
  江夏郡面积极大,城池的数量与南郡仿佛,但户口不到南郡的三分之一,堪称地广人稀。整个江夏郡北有群山、南有大泽,东有滔滔江水。在汉末多年的征战后,东面部分被江东孙氏所占据,而西面诸城由荆州豪族首领、曹公所任命的江夏太守、关内侯文聘占据。
  文聘所在的安陆县北面约一百二十里处,是涢水流域地形特别复杂,而支流极多的区域。在随县以南、大洪山和桐柏山之间有一支流唤作徐水的,因为夏季涨水潴荡,形成连绵薮泽。雷远所部就在此地稍稍驻足。
  这片薮泽由无边的湖泊、湿地、沼泽和原始林地组成,绵延数十里,横跨诸县。其中地形莫测,烟波浩淼,常人不敢进入。凭着地形掩护,一百二十里的距离,便可以暂时隔绝文聘的耳目。
  大洪山又名为绿林山,昔日王莽篡汉时,南方饥馑,人庶群入野泽,掘凫茈而食之,更相侵夺。有地方豪杰王匡、王凤兄弟便在绿林山聚兵造反,后来一度建元更始,有扭转乾坤之势。
  由此看来,此地实在是个天然的藏匿兵力之所,雷远所部在此停步,藉着周边山水、湖泽、莽林犬牙交错的复杂地形,一时也无与北面随县曹军接触之虞。又因为从夏侯元让处接收的军粮甚是充裕,也不致供给不足。
  当然,这时候雷远所部的人数也少了许多。
  他们在庐江时,纠合的军民几达四万。其中兵将一万余人,士兵家属和庐江雷氏招揽的民众、故旧两万余人。
  但这些兵将大多数是被迫投降的曹兵,大军屯驻时,尚能够以军寨为限,加以管理,到了大军行进时,难免沿途逃散。尽管各级军官猛烈弹压,可身处起伏山地间,少量精锐实在没有办法顾及全体,故而三五人乃至三五十人的零星逃亡固然日夜不休,还曾经发生一次上千人规模的逃亡。
  这些逃兵为了脱身,攻杀了带领他们的雷氏部曲曲长和都伯,并试图劫掠雷远所部携带的物资粮秣,这已经算是暴动了。亏得贺松带领本部精兵及时赶到,狠狠杀了一批人,才使得局势不止继续恶化。
  好在庐江当地民众逃亡者甚少。雷远此番前来庐江时,召集的樊尚、梅成等人在地方上各有声望,也非常期待藉着这次行动招揽依附民众、重建家门基业,因而沿途竭力安抚百姓,包括妇孺老弱皆有奉养。
  这样一来,此刻停留在徐水薮泽间的人数大约二万六千出头,其中能够持兵戈作战的武人约莫七千余,普通的依附民众两万不到。
  这一日里,雷远和几名亲信部下顺徐水而下,沿途探察江夏郡的曹军动向。
  此时盛夏,正是徐水两岸风景秀美之时,乘舟所见,千峰竞秀,万壑称奇,林海、怪石、清泉、瀑布随处可见,虽然众人心思深重,也不禁啧啧赞叹。
  赞叹过了,傍晚回营。一行人弃舟上陆,沿着复杂的地形斗折蛇行,在遮天蔽日的林木底下兜兜转转了小半个时辰,便抵达了营地所在。
第五百六十五章
正事
  临时的驻地,又军民杂处,难免有些混乱。
  降兵的精气神本就难与久经训练的精锐相比,为了防止更多人逃亡,一时间又不合严刑峻法。军法官田漠过去数日里找雷远谈了几次,雷远只让他尽力维持秩序,暂时使他们听令行事,莫要扰民,就已经很好了。
  而百姓们一来惊恐,二来疲惫,再加上周边地形低洼,道路年久失修,人员往来常常要趟水经过,于是放眼所见一个个人都泥汤带水,愈发不堪。
  “倒像是当年在灊山中做贼的情形……”贺松嘀咕了一句。
  贺松年少时为彭城相薛礼的部下,是正经的朝廷官军将校,尤其擅长骑战。后来薛礼被陶谦所迫,败往江东,而贺松的家族为曹操所戮,他这才一怒逃亡山中,成为了小将军雷脩的扈从首领。
  时间久了,他像是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张口闭口都是当日做贼情状。
  李齐在后头应声道:“非也非也,那时候我们是山贼,这会儿乃是水贼,毕竟大大不同了。”
  几名扈从应景地呵呵轻笑。
  众人都知道贺松与邓铜交情莫逆,邓铜战死之后,贺松整日郁郁,脾气也暴躁了很多。李齐这么说,纯粹是想逗个乐子,让贺松稍稍放开胸怀罢了。
  但贺松瞪了李齐一眼,并未搭话。他转头加鞭催马,跟紧雷远。
  雷远等人策马奔驰入营的时候,正撞着一队出外砍柴的民夫,他们看到战马奔来,有的急着出营,有的闪到路边避让,顿时乱哄哄闹成一片,挤作一团。
  有人抱怨被踩掉了鞋,有人大喊着扯坏了衣服,有孩童找不见父母,大哭叫嚷,还有体弱的当场被推搡倒地。亏得领路的士卒慌忙赶回来,一顿暴打喝骂,强迫着恢复秩序。
  雷远略微皱了皱眉。
  虽说来到此世已经许久,但这种打骂百姓的事情,仍使他感到不快。他甚至有些懊恼地想到:百姓们随我南来,本是因为听信了我们的宣扬,希望在荆州能过上好日子,结果沿途饱受苛待……难怪有人要逃亡!
  他稍稍勒马,靠近民众们,示意带队的军官不要急躁。
  靠近些看,他又发觉,百姓们的身体状况实在不能让人放心。虽然雷远对百姓的粮食供给并不苛刻,但从他挥军杀入庐江开始,原本平静的庐江郡处处战火,百姓们四处奔走逃亡,这已经对他们的精力造成了损害。
  再加上过去一个月里五百多里蜿蜒山道的跋涉,使百姓们愈发虚弱了。雷远看见有个正在壮年的百姓走着路,被人侧面一推,就猛地栽倒在地,怎也挣挫不起。也有人背着用来放置柴禾的竹筐慢慢前行,看那架势应该是脚上有伤,所以仅仅一个竹筐就让他举步维艰。
  但百姓们一路走来,从没有半点怨言。此等海内鼎沸之时,百姓们受苦受难到麻木了。
  “德信!”雷远唤了一声。
  马忠催马上来:“我在!”
  这位奋威将军长史此前受了箭伤,但也一直没有得到休养,这会儿脸色呈现出病态的白,但他毕竟年轻,眼神倒还闪亮,精力尚属旺盛。
  “回营以后记得拟令,各部军伍的取水、砍柴、放马、打猎、生火等事,不得驱使百姓代劳。百姓们已经很辛苦了!”
  “是!”
  “另外……”雷远用马鞭抵着下颚,想了想。他心思细密,记忆力一向不错,但最近实在事务繁杂,难免有些事被遗忘到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再也找不回来。
  竭力回忆了半晌,仍然没有头绪,雷远招手让李贞过来:“含章你还记得么,我们在灊县的时候,有个当地的吏员,虽然降伏,却指责我为了自家富贵,而把庐江百姓拖入战乱的……此人是谁?你还有印象么?”
  李贞反应很快:“将军,那人乃是灊县尉史,河东人毌丘兴。”
  “对,对,便是这个毌丘兴。”雷远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马忠禀道:“因是降官,姑且使他和家眷们都随本队行动,陪着夏侯元让。”
  “夏侯元让有什么好陪的?他一个眼睛闪得很美么?”雷远冷笑着挥了挥手:“这毌丘兴能想到百姓,便是个好官了。给他几个下属,让他巡行营地,安抚民众,若有老弱病残之人,准他拨付粮食、药物,予以照看。”
  “遵命!”马忠应了。
  雷远犹自觉得不够。
  他在马上逡巡了一会儿,往四周眺望。
  正看见几名少年簇拥着一辆装满新编绳索的板车,从营地里往外艰难前进。地面太过泥泞了,板车推着推着,忽然咚地一声歪倒,一只木轮陷进了泥塘里,吱吱嘎嘎地扭动着拔不出来。车上一个瞌睡的半桩孩子被车辆的震动惊醒,茫然睁眼四顾,顺手把鼻涕抹上身边肮脏的包袱皮。
  推车的几名少年连连用力,有个少年喊着号子指挥同伴们。可他们身量未成,一时哪里抬得动?板车一停,道路就被堵得严实,后头的队伍陆续止步,雷远也进不去营地了。
  雷远叹了口气,跳下马来,大步站到板车边上,双手抓紧了车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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