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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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这峡江最险峻部分,绵延七百余里,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鱼复县则在这段复杂地形间,岸边地势略为平坦,能方便行旅,又可为垦田耕种的宝地。上古时,此地为庸国的鱼邑,秦时置县。
  汉初,此地设置有名为扜关的关卡,用以稽查往来行旅的符传,并及课税。当时扜关、郧关、武关、函谷、临晋这几处,都是天下名关,也是财赋所出的重地。直到光武中兴以后,撤销江关都尉的职能,鱼复县这才慢慢地衰退。但城池毕竟为秦汉旧塞,又经公孙述的营建,规模不小。
  然而眼前的情形又让鲁肃吃了一惊。鱼复县城已经被拆除了。
  在鲁肃眼前,整座城池除了靠北面山坡、靠东面东瀼水河畔田亩的两段没动,西、南两面的城墙都被推平了。看样子,是想把整个城池向西向南延展,扩建到原本的三四倍面积。
  此时正有上千壮丁如蚁,忙着平整地面。虽然峡江间气候湿冷,可壮丁们干得汗流浃背,许多人干脆赤着上身忙碌。在大路北面的一条岔道上,又有一队老弱,端着热气腾腾的水桶、饭盆,正在往城池方向去,给民夫送水送饭。沿路还有小队士卒分散各处,维持秩序。
  鲁肃和吕岱不禁对视一眼。这两人都是谙熟军政的老手,知道在这深山中大建工程,要消耗多少钱粮物资。之前他们听说,诸葛亮在成都周边大规模地兴修水利,并扩建了锦官城,那毕竟是在益州腹心膏腴之地,投入虽大,总有对应的产出。雷远在峡江间搞这些,有什么意义?
  看来,这雷续之毕竟年轻,行事如此急近,难免好大喜功。
  雷远不知两人的心中所想。他策马在前方引领众人,却不在城中停留,而是直接越过城池,继续往东。
  城池东面十里就是俗名梅溪河的东瀼水。昔日公孙述占据蜀地,于东瀼水西岸开垦稻田,水畦延袤百许顷,所产稻米有盛名;而东岸则是瓜畴芋区,也得赞誉。
  此时田亩都已收割了,本来这片地方应当冷清。可东瀼水沿线,却分明热火朝天。鲁肃粗粗一眼看过,四五座码头上,有十余条船只停泊。
  码头、船只,鲁肃见得多了。江东有的是规模十倍百倍于此的码头,数量十倍百倍、能载数千石数万石的巨舟。可分明在秋冬峡江水浅的时候,还有这么多舟船,足见荆州益州之间的联系愈来愈紧密了。
  鲁肃忍不住再瞥了两眼,只见许多船上挂着盐府旗号。
  “这是官船?”
  雷远答道:“正是。巴东郡的朐忍县、巴郡的临江县、涪陵郡的汉髪县等地,都有盐井,旧为地方豪强所据。如今我家主公以南阳王文仪为司盐中郎将,统管两州盐产,近来已将此地盐井大体收归军府所有。”
  这竟是盐船!鲁肃心头一跳。
  盐业有暴利,故而是地方豪强的立足之本。玄德公夺取益州,满打满算一年出头,就已经开始收拢盐业,并卓有成效。这过程中的血雨腥风且不去谈,敢在这上头大动干戈,足见左将军府的手段和决心,足见整个左将军府自上而下的昂扬刚健之气。
  荆益两州一体,便能繁荣兴旺。峡江间的道路、城池,自然也要与之匹配。可笑自己还以为雷远乃是好大喜功……这分明是大刀阔斧,锐意进取!
  鲁肃面带和煦微笑,一边点头,一边听雷远继续道:“这一批船队,便是从盐井产出之地,前往荆州的。按照左将军府的要求,水道沿途的城池都要修复码头,以便盐府船队往来。为防触礁搁浅,这批船只都是轻载;先走一趟熟悉水路,待春夏时再扩大规模。”
  “原来如此。”鲁肃颔首。
  他觑得明白,除了盐府的官船,还有船只是商船。船上有水手往来行走,装卸货物,还有身着华贵服饰的管事一类人物呼喝指挥。随着他们的指挥,有巴、賨打扮的小工脚步飞快往来。
  很显然,随着荆益两州定于一尊,两州之间无论公私,往来都愈来愈频繁了。军府、州府依靠对盐、铁、蜀锦的经营获取大利,地方大族也能够贩卖特产,攫取丰厚收益。
  其实,江东大族也有与荆益展开商业往来的,只可惜这方面的收入大部分都被以孙瑜为首的孙氏家族瓜分,真正能落到军国急务上的能有多少?想到这里,鲁肃只有摇头。
  一行人再转而向北,在鱼复城的东北面,进入军营。
  因为城池在重建的关系,军营是临时修建的。但在鲁肃所见之处,只觉陈设严谨有序,将士肃静无声。各处通道关卡管理甚是严密,即便以雷远的身份,在每一处关卡都应答口令而入。他本人和士卒们,都无异色,似乎对此觉得理所应当。
第六百一十九章
朝廷
  雷远领兵两千,陪着鲁肃和吕岱所部三千人,徐徐通过峡江,一直送出峡口,越过夷陵。
  他和吕岱,都是此前受自家主君所命,领兵支援盟友的将领。当然玄德公比吴侯要脸,是以吕岱所部并未真的上前线,而主要负责粮秣物资转运。但既然两人身份对等,不免会谈论各自在蜀地、在江淮的作战经历。
  雷远行前曾受密令,希望能吸引曹军主力至江淮。然而曹公直趋荆州,并未被雷远所诈。故而雷远在这方面也没什么要隐瞒的。
  他坦然解释自家在江淮转战的情形,带他们看了战斗的缴获,看了宜都等地的种种军事上的准备,还带他们渡江至乐乡,看了安葬战死将士的墓园和收治受伤将士的庄园。
  这么多战死者的墓葬连绵,给人留下的印象着实深刻。鲁肃当日备了牺牲,庄重祭祀死者。之后去探望在江淮受伤的将士时,也专门赠送了酒食和钱财以示慰问。
  这时已有官员从南郡赶来接应,便无须雷远再陪同。鲁肃等人在江津港登船,顺水行舟直抵建业,只消数日罢了。
  约莫过了两旬,江东、中原等地陆续传来消息。
  先是吴侯那边,在经历了激烈争辩以后,终于还是客客气气地遣还了许都使者,上表辞让了吴公之封,又备了丰厚礼物贡献朝廷。
  随即,中原方面也有种种传言。
  因为荆襄一带的百姓被曹公陆续迁往北方的缘故,南北之间的信息传递大是不便,因而传言多有荒诞无稽的,还有许多互相冲突。须得将大量零星传闻拼凑起来,才能知道北面大概发生了什么。
  原来凉州马超的回书先到许都,顿时引得朝堂大乱,不少朝臣纷纷进言切责。
  有趣的是,他们痛责的既不是一手推动此次封拜的曹丞相,也不是反复疾呼修古建封五等的新任尚书令董昭,而是此刻身在邺城,被逼无奈就任凉公的前任卫尉马腾。
  须臾间奏书有如雪片,大体是说:曹公之德望至明,这是世所共知。马腾教子无方,以至于嗣子狂妄,竟然胡言乱语,侮辱曹公的德行名望。我们以为,此人先以异姓而得非份之封,其实德不配位,应该尽快褫夺爵位,将他贬为平民。
  一时间,马腾承受不了这个压力,某日求见曹丞相,自陈有罪,恳请夺爵。而曹公居然当场大笑,只道汝家孩儿虽不知书,却憨直可爱。他随即发一封信往长安,让副丞相曹丕向假凉公马超赠送金车、鼓车、斧车等仪仗。
  这份书信只有聊聊数语,写得全没来由。
  但曹丕接信之后,次日便召集行征西将军曹洪、平贼将军阎行等关中将领,集精兵一万,自长安出发,至扶风境内再汇合关中十将中剩余的侯选、程银、张横、马玩四人,继续向西。
  副丞相亲自驻在长安,种种军政安排自然明快利落,曹丕本人又确有才干,曹洪、阎行、郭淮等人也都是宿将,于是这一万精兵昼夜兼程,一直深入到陇县,身在狄道的马超才得到消息。
  他立即火速回返,总算拦截住了曹军,双方似模似样地做了个颁赐仪仗的手续,彼此便算掂量过了。马超就此确认,关中曹军实力雄厚,足以应付局面,而副丞相曹丕也算与这名凉州诸侯打了照面,见识到了凉陇壮士的凶猛气概。
  此举办得神速,当许都朝臣晓得其中经过,将谋划抨击的时候,曹丕已经回到长安了。
  而此时,江东吴侯的表文又到。江东人文荟萃,吴侯的表章自然不似马超那般粗鄙。看他辞让吴公封号的意思,也很坚定。于是不少人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道没过几日,曹公在邺城向左右近臣出示了吴侯的亲笔书信。据说那书信上写:汉有制度,不敢违也;若有兴替,愿敬闻之。
  虽只有寥寥数语,言辞却大胆得吓人,以至于曹公摇头道:“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之上也!”
  当这几行字传开,别说许都朝廷上下惊骇,就连荆州人也都吃惊。此时携带大批江东特产,启程前往蜀中存问孙夫人的使者诸葛瑾已到江陵,潘濬便去质问诸葛瑾:这四句话是否果然为吴侯所书?
  诸葛瑾始终是一副谦和君子模样,无论对着谁都不温不火,身段柔软却不落下风。当时他便应道:决无此事,吴侯乃大汉的忠臣,这是世所共知。
  此君不止是吴侯使者,更是军师将军诸葛亮的兄长,潘濬总不见得与他撕破了脸面痛斥,于是只能告辞。待出来以后,他才恨恨道,此等貌似忠厚者,最是难以相处。
  不满归不满,彼此是盟友,该有的礼数必不缺少。荆州方面依旧如前般隆重相待,将诸葛瑾送往益州去了。
  这时许都方面又传来消息,说某日城中着火,火势蔓延极快,骁骑将军曹彰领兵入城救火,虽然竭尽努力,但城中官员仍然烧死了好些人。身在邺城的曹公知悉之后勃然大怒,专门遣人切责曹彰。
  哪怕远在荆州的人们也都明白,这把火来得必有缘故,而被火烧死的那些朝臣,也必定是素来私下串联,反对曹操的那些。
  大汉朝廷便是如此脆弱。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所坚持维护的东西,再度遭到了地方诸侯的无视;而他们想要与邺城对抗时,甚至都没办法求得一场真正的对抗,结果就只是一把无名之火。
  自从许都被迫遣使往各地封建诸侯,虽然看似没有实际的成果,可汉室朝廷仅剩的声望,在这场闹剧当中又被消耗了许多。而无论孙权、马超作何反应,都证明了他们绝非汉室所能仰赖之人,玄德公想要拉拢他们,恐怕并不能长久。
  当日凉州、汉中、江陵等地一连串的胜利,为反曹兴汉联盟所带来的巨大声势,似乎莫名其妙地就消褪殆尽了。那反曹兴汉的口号也不知怎地,似乎叫起来就不如原先那么气壮。
  当然,也有些聪明人如廖立,在私下传言说,有些事,固然是曹丞相的推动;也有些事,乃是玄德公的将计就计。
  他们彼此各有所获,又各有所得,究竟其中隐藏了这些天下英雄们什么样的想法,谁又能尽数猜透呢。
第六百二十章
应对
  大战之后,虽然曹、刘、孙这三家在樽俎间的折冲愈发密集,但实际三家边境的战斗,已经基本停止了。
  唯独上庸方面曾经行文通报说,孟达所部翻山越岭,成功抵达了房陵,并且攻下城池;随即又与刘封汇合,控制了上庸、西城等地。这可算是汉中之战的余波。
  孟达的文采很好,一份军报写得文采斐然如辞赋,把刘封和孟达两人破敌的经过写得威风赫赫,仿佛打败了曹军主力。比如什么“受命忘身,龙骧麟振;自旦及暮,摧破群贼;元师悬首,强虏震骇”云云;乍一看,还以为是曹丕或者曹洪提十万兵来救,被刘封孟达斩首。
  其实,就只是杀了房陵太守蒯祺。
  还不是在攻城的时候杀的。雷远向信使问了几句就明白,这是在城池已破,蒯祺带着宗族子弟退入太守府以后,孟达所部一涌而入的结果。
  自从汉中曹军退走,上庸等地就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徒然挂着曹军的旗帜,其实和曹军已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刘封孟达此行必然没有大战,如蒯祺之死、和上庸申氏的倒戈,对曹公来说,或许都不视为损失。因而孟达此举,或许立功心切,配上这份军报,却又显得唐突。
  但雷远也没有将之太当回事。他提笔给刘封写了封信,祝贺他拓土建功,又额外说了些峡江中的见闻,比如,近来吴侯频繁遣人带着礼物去慰问孙夫人,而孙夫人也遣人回赠了蜀地特产。他希望刘封在听说孙夫人有孕以后,能够冷静判断自身所面临的形势,莫要继续此前的胡思乱想。
  反倒是这军报通传军府郡府以后,如向朗、蒋琬等人俱都不满,抱怨孟达行事肆无忌惮。原来蒯祺乃南郡名门、刘景升的旧部,并非曹公死硬部下,孟达就算急于挑一名荆州文人展现自家兵威,未免过分了。
  何况,蒯祺的妻子便是军师将军诸葛亮的大姐!你仗着法孝直的威风在蜀郡横行倒也算了,来荆州杀人……是想给谁看?
  就在宜都郡的郡吏当中,便有与蒯氏沾亲带故之人,当晚向朗便引着他们向雷远告假,说要带人奔往房陵,照顾蒯祺的家人妻子。
  雷远听向朗一说,顿时吃了一惊。
  他急书一份给孟达的信,解释向朗的来意,免得奔去太过突兀。
  信末又提醒他,房陵紧靠着襄阳以西,这地方一旦有失,对襄阳便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恐怕荆州曹军会有对应动作,请子度务必小心。雷远其实是在提醒,房陵乃荆州辖境,足下想要立足,千万不能无视荆州士人。想来以孟达的敏锐,自然能体会他的意思。
  向朗连夜就走。
  而孟达拿下房陵,果然引发了曹军应对。然而不是挥军反击,而是迁徙民众,收缩退守。
  原来自从江陵败绩之后,曹公担心荆州军北上侵攻,故而决意迁徙荆襄两城之间的民众,逐步将重心转移到宛城。从而以襄阳以南为瓯脱,再以襄阳、随县、新野三城,作为彼此掩护的前线军事据点。
  安土重迁本为黎民之性。何况乱世绵延这么多年了,百姓们总有点见识,知道趋利避害。此前曹公勒令江淮百姓内附,结果无数百姓逃亡江左,便是先例。故而迁徙百姓,着实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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