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3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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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南各地因为湿热多雨,郡城、县城很多都没办法用夯土,而编木为城的。交州这地方,论夏季的湿热多雨,和荆南各地差相仿佛,但地势更低,而各条河道的水量,常比荆南多出数倍。
  此时还好些,在春夏汛期时,漓水、郁水巨浪翻涌澎湃,动辄摧破堤坝,席卷千百里。如猛陵这样的县城,有时不得不阖县上下往高处逃避,待水退后再回来收拾。
  故此,就算加以经营兴修,在天地的威力之前,着实无用。
  猛陵的防御与荔浦差相仿佛,靠的都是多重木栅。以守军在木栅和木栅间的互相掩护来迟滞、消灭敌人,以壕沟来阻断攻方的调动;力求通过重重阻截消灭敌人的兵力,而非如中原的金城汤池,务求拒敌于外。
  可惜士燮突然起兵的时候,此地守将猝不及防,直接就把城池丢了。以至于郁林、苍梧两郡一开始就被隔断。
  此时驻扎在猛陵城里的,乃是士燮的部将,桂阳人王金。他是士燮的部下,素有雄武之名,麾下领有凶悍蛮兵千人,而且配备有甲胄和诸多铁制的刀枪,算是士燮所部较正规的几支兵力之一。
  不久前有几名蛮夷跑来示警,说有不明身份的军队沿着山间小路而来,沿途击破蛮兵们的阻截。于是他连忙号令部下们关闭各处栅门,打起精神戒备。
  王金这会儿正在一处木栅后半蹲着。当丁封望向城池的时候,他也正看着丁封等人,眼看他们区区百人乱哄哄而来,然后在城外乱哄哄四散落座。
  这什么情况?百多人?还这么松散?
  刚才来示警的那几个蛮夷,都是数字超过十就得数脚趾的蠢货吧?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大军?早知道来者不过百来人,我费那份神做甚?
  看了两眼,他胸中原本因为听说大军来袭的惊慌情绪先转为怀疑。
  他心道:“广信那边正对着从越城峤和灵渠南下的漓水,纵有敌兵前来,也是往广信去……哪可能真有大军往猛陵来?这不是舍本逐末么?定是那些蛮夷没有见识,把荆州来的小股滋扰兵力当作什么大军,实在可笑。”
  再看两眼,耳中又传来这些人大着嗓门的呼喝声,好像有人在吹牛,还有人抱怨路途难走,连声骂娘,也有声音说,一会儿要到城里杀个痛快云云。
  他心中的怀疑又尽数转为恼怒。
  百余人,就只百余人!还是一群疲沓沓、乱七八糟的杂碎货色!
  我离开荆州到交州安家,已经十几年了。当日所见,刘景升麾下的荆州军,可不是大都松垮么?看来荆州军改不了当年习气,都说左将军继领荆州,有争夺天下的壮志,其实不过如此!
  到这时,他更忍不住想:当年我在桂阳,也是有头有脸的豪杰,如今在交州,更统带上千人马,为一方重将。凭什么荆州人如此小觑我,只派百余杂兵来欺辱?
  想着想着,怒气不可遏制,于是他拔出腰间的长刀,厉声对左右道:“点五百精兵随我出城,先杀了这帮人立威!”
  他毕竟还有几分持重,留了大半兵力在城里,领半数出城。
  当下蛮兵们怪声呼喝,纷纷绕绕地聚拢,然后猫着腰沿着交错的栅栏一直向前,最后将最前方的一段栅栏猛力推倒,冲了出去。
  丁封大喜:“来了!来了!兄弟们跟我来!”
  烧烤野味的同伴把半只兔子咬在嘴里,小解大解的同伴套回犊鼻裤遮羞,舞刀舞枪地迎了上去。
  丁奉本人是猛将,招募门客时也注意检验勇力,不留滥竽充数之人。故而若以身手而论,这些剑客、轻侠只怕比雷远部下的正规兵将也不逊色。两方甫一接战,轻侠们抖擞精神,立刻放倒对面十余人。
  然则更多数量的蛮兵披着头发,踏着木屐,乌泱泱地冲杀过来时,轻侠们发一声喊,立即败退。
  这情形,使得王金愈发确定他们是荆州军的别部弱兵。当即他挥刀呼喝,号令部下们穷追,就算不能尽数歼灭彼辈,至少抓几个俘虏,好好拷问敌人动向,日后报到士太守那边,也是一桩功劳。
  “抓活口!抓住一个活的,赏一匹绢布!”
  在赏格刺激下,王金的部下们奋勇争先。双方一逃一追,顷刻间跑了两里地。
  王金气喘吁吁,心想,这群荆州人竟如此善走,和兔子有什么分别?
  正在这时,侧面不远处的一座丘陵后面鼓声大作。
  一些没脑子的蛮夷还在死盯着前头逃亡之人追击,而王金猛然止步,隐约觉得不妙。
  眼前情形已容不得他细细分辨,丘陵边的茂盛林木间转出一队兵将。当先一名年轻将校,手持短刀,奔走如飞,直冲王金而来。
  王金怒骂一声,知道自己一路上呼喝指挥,全都在他人的观察之下。但他毕竟昔年是桂阳郡中勇猛之人,知道这时候已不容后退,只能厮杀求胜,当下从部属手中取过长矛,大步冲上去。
  这柄长矛是他从桂阳携来的精品,既粗且重,不仅有精铁锋刃,更有精铁为脊。他仗着身强力壮,一边奔走,一边挥舞长矛,最后在距离敌将数丈处叱喝一声,猛然发力刺去。
  刺击的瞬间他想:这一下必定能逼得对手闪避,然后我再沉腰横扫,跟一个捶击……
  然而长矛刺出,对面之将不闪不避。
  他以短刀斜劈,就如劈砍豆腐那样,把长矛的锋刃切断。反手再削,耀眼刀光一闪,长矛的铁脊也断,只剩下刘金手里握持的四尺来长、光秃秃一截。
  王金哇地大叫一声,松手弃矛,转向腰间拔刀,可是手刚摸到刀柄,便觉胸前一凉,剧烈的疼痛感冲进了他的脑海。
  他的意识迅速模糊,眼前一片黑暗。
  耳畔传来有人不满地大叫:“兄长!这厮本该是我的!我的!”
第六百五十六章
消磨
  杀了王金的年轻将校肩宽背阔、手脚都很长大,掩藏在盔檐下眼神锐利如电,正是丁奉。
  这兄弟二人,一者诱敌,一者突袭,配合得着实默契。而丁奉仗着手中短刀之利,杀将只在转瞬之间。
  其实丁奉在汝南临陂力敌虎豹骑时,也受了不轻的伤,只不过不至于如郭竟这样危及性命罢了。回到荆州几个月后,还没有彻底痊愈,恐怕也很难真正痊愈了。
  他的右肩在灊山与张辽对抗时受过伤,在汝南又遭曹军甲士的手戟划过,筋骨受创,至今发力不似原先顺畅;左脚则在退入沼泽的乱战过程中受伤,又泡了污水,最后小趾坏死,所以长途奔袭的时候常感不适。其它零星的刀箭枪刺之伤就不提了,多得没法计数。
  但丁奉从不在意这些,也从不打算改变自己冲锋陷阵的作战风格。
  只不过,眼前这猛陵守将,着实很一般哪!
  丁奉收刀回鞘,不理会丁封的抱怨,指挥将士们猛烈掩杀。
  在适才的追击过程中,王金所部的队列拉得很长,而丁奉等将士以逸待劳,有侧向横击,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完全击溃。
  击溃了他们之后,丁奉率部继续追杀,各队兵马直逼城池。
  猛陵城里还剩下近千人驻守。王金率众出击的时候,他们高声呼喝,为自家首领助威。可没想到转眼就望见敌军大将斜刺里杀出,阵斩自家主将。
  蛮兵们向来是胜则一拥而上,败则一泻千里,士燮派遣汉人军官为骨干,才能保持军队的样子。但这会儿主将既死,底层蛮兵无不震恐,任凭曲长、都伯之类连声喝令,也心思散乱,甚至有乘着军官不注意,欲往另一面城门潜逃的。
  与之相对的,丁奉所部从宜都出发,五日内赶到零陵,再两日翻越灵渠,随后长途奔行数十里,直接投入战斗。
  寻常军队早就坚持不住了。好在关平所部固然是江陵诸军中的精锐,雷远带来的也都不差。丁奉所部平日训练严格、练兵不辍,将士们的待遇又高,都愿意建功立业,斗志昂扬。
  他们野战既胜,追着败兵一路猛杀,随即攻城,来势如狼似虎。
  蛮兵们虽有木栅为凭,眼看着同伴们涕泪交流地狂奔逃窜回来,气势先就沮丧。再到荆州军抵近栅栏狠杀,而后排的箭矢又如雨点般反复横扫,顿时数百人发一声喊,四散弃城而逃。
  各部追杀数里,斩首二百余,捆了俘虏若干。
  丁奉遂挥军入城。算上诱敌、埋伏,前后作战的时间竟不过两刻而已。
  尚未进入交州时,雷远、关平两人已经各自晓谕部下,说此番南下是为了征剿叛乱的蛮夷,各部务必要严格军纪,不能抢掠百姓、败坏荆州军的名声。
  这时候丁奉一边往城里走,一边分遣部下再度重申,勒令部属们除了占据县寺、粮仓、城墙城门等要地以外,不得擅自离队。
  然而走了没多远,他的脸色就渐渐沉重。
  不是因为将士们违背军令,而是因为整个猛陵城里,竟已没什么值得抢掠的了。城里面的居民并没有多少,有的只是死人。
  不是丁奉带人杀的,而是数日前城池易手的结果。
  丁奉站在南北向的道路尽头,只看到道路两旁的沟壑间横七竖八地堆着尸体。大部分都是平民打扮,老弱妇孺至少居半,有些女尸连件衣裳都没有,显然死前的遭遇极其可怕。
  岭南天热,这些尸体都已经发青、膨胀,发出阵阵异味,引来大批蝇虫嗡嗡盘旋飞舞。甚至还有不知道什么种类的野兽,就在县城里的街道边咯吱咯吱地撕咬着尸体,然后拖拽着一截人臂,呼哧呼哧地跑向道路另一头去了。
  丁封跟在自己兄长身后,想起适才在城下诱敌的时候,也看到尸体枕籍而卧,只不过南方草木生长太快,稍稍遮掩了惨状。身在乱世,这种情形见得多了,所以丁封全没当回事。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城里竟是这般模样?
  这些蛮兵……他们攻破城池以后肆意掳掠、杀人,然后就在这尸体狼藉的城里驻扎着,直到荆州军到来?他们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把自己当人看?
  丁封只觉得鼻腔里透进的空气越来越难闻,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吐了两口,他恨恨地对兄长道:“城里人全死啦!这里没法待了,我们得去外头扎营!”
  “总也不至于全死了。”丁奉摇了摇头,召来几名部下,让他们分头去探察城中情形。
  他自家带人退了出来,择了一处靠近城池的高地立营,同时遣人向雷远报捷。
  又过了一阵,探察城中的部下们回来,带了几名城中百姓。
  原来数日前士燮突然攻打苍梧,猛陵这边首当其冲,遭到士燮之弟士武带领南海郡兵马的围攻,一日便即陷落,县长和驻军曲长尽数被杀。
  猛陵处在郁林和苍梧两郡之间,又得郁水灌溉,算岭南较富庶的县城之一。士武入城之后,打开城中的粮库、武库,尽掠财货、屯粮和甲杖,回往士燮围攻广信的本队。
  而他离开之后,负责留守的蛮兵无人约束,立即开始抢掠本地百姓。他们的手段还很老道,先把城中的人口搜罗到一处关押,然后再慢慢入室翻看各家财货。而在搜罗聚集人口时,又难免生出种种难以言表的暴行。
  丁奉在街上所看到的,便是在这过程中死难之民。
  猛陵距离苍梧不远,近年来中原人南下避难,多有就居住在猛陵县中的,以至于县中的户口十年来增长三成以上。但这增长出来的三成户口,经过一次战乱屠杀,就被消磨殆尽。
  这几名被带来的百姓,都有亲戚家眷死在其中。而逃过这一劫以后,剩余的百姓都被拘押在城南的几处宅院里,日常只供给极少的食物、饮水。数日下来,已有老弱饿死、渴死;院落中过于拥挤,便溺之类更是秽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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