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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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玄德公在汉中的那场大战,虽然时间不长,却惨烈之极,参战的荆益各军都蒙受沉重损失。玄德公已经很难组织起数万人马东征。而益州府库的钱粮,经过连续两年战事消耗,更已经空空如也!
  鲁肃亲自去过汉中,亲眼看过那无穷无尽的群山。在那层叠延伸的深山大壑间,兵力投放和物资运输的损耗,较之江东舟师转运,多了何止五倍、十倍?
  可能玄德公短期内根本无力干涉交州局势!很有可能!
  鲁肃想到吴侯在书信上恳切地道:要维持鼎足之势,刘备不可不盟,但若不得交州,我们根本不足与刘备为盟。两难之间,何以两全?惟有先定交州,而后再订盟约。
  吴侯的心机深沉,超过鲁肃的想象,他能藏锋芒,也能绝然出击。该软弱的时候,吴侯能忍辱负重;可在柔软身段之间,他又不吝于握着锋利的刀,发起凶狠的进攻。
  既如此……
  鲁肃注视着诸葛亮的双眼,沉声道:“我以为,交州如何,不是靠我们谈出来的。要看交州的实际情况如何!”
  诸葛亮叹了口气:“子敬,按你的意思,竟是要动干戈么?”
  “有何不可?”
  诸葛亮抬眼看看鲁肃。
  这两人都是身材高大伟岸之人,但这时候,鲁肃挺直上身,竟似在气势上压过了诸葛亮。
  诸葛亮叹了口气:“子敬!子敬!”
  与此同时,吕岱也长叹一声:“子敬深沉多智,我不如也!”
  吕岱听说攫取交州的计划,是在一个月前,他率军从益州回返江东的路上。之前鲁肃与吕岱共同目睹了玄德公所部在汉中的大战,深为其军势雄壮所撼动。待到两人回返的时候,鲁肃对吕岱说:
  想要参与争夺天下,惟有自强。玄德公所以能与曹军对决,仰赖的是荆益二州之众。与之相比,我江东虽也据地数千里,却终究逊色一筹。以我看来,今后曹公将全力对付刘备,与江东缓和;而玄德公要拉拢江东于联盟之中,也必会优容江东。那么,我们便可乘此良机,夺下交州。
  吕岱深以为然,于是答应鲁肃说,如果有这样的计划,他愿意加入。
  那时候吕岱以为,从生出想法,到制定计划,到最终落到实处,恐怕没个一年半载不行。谁知道鲁肃对此早已作足了准备,江东夺取交州的行动,在吕岱抵达江东后的不久就开始了。
  当然,因为在合肥城下的惨痛失败,吴侯的亲密部下们部曲折损很多;而那些实力完整无损的江东士族之将,吴侯又不愿使他们参与其间。于是算来算去,能够从容调度、而又精锐可战的兵力,便只有两支半。
  一支是立武中郎将步骘所领的武射吏千余人。这支部队是吴侯十五岁出任阳羡长时组建的精兵,是嫡系中的嫡系,无论训练和装备水平,在江东诸军中都在最前列,向不轻易上阵的。
  步骘已经领着他们从湘水潜入荆州,然后越过灵渠,进入交州了。
  另一支则是昭信中郎将吕岱所领的三千余人。这支部队,是由吕岱在担任余姚长时招募的精壮编练而成,虽然装备不能与武射吏或五校精兵相比,但胜在作战经验比较丰富。吕岱本人虽然年纪不轻了,却是吴侯近年来加以拔擢的后起之将,用兵之能广受赞誉。
  还有半支,则是全琮所部。
  全氏乃是吴郡大族,与其他大族不同的是,全氏最早依附孙氏政权。全琮之父全柔,在孙讨逆下江东时就主动降伏,后来历任丹阳都尉、桂阳太守的职务。凭此功绩,全氏获得讨伐山越的职权,全琮以奋威校尉的身份领兵作战,数年来集兵三千余众。
  过去的一年间,全琮与威武中郎将贺齐协同,转战豫章、吴郡等地。击败山越宗帅、打通扬州与交州之间的大庾岭通道,便是全琮与贺齐的功劳。
  随即他们按照吴侯所命,由贺齐稳固通道沿线,而全琮会同吕岱,沿着山间通道急速南下,掠过桂阳郡南侧边缘,直向交州南海郡!
  此际吕岱站在山间高处,抚髯观望兵马行进的路线,再看看南方不远处的番禺城。他大声道:“此番步子山已经击溃了士氏的主力,又将荆州援军牵制在了广信城下。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们留辎重在豫章,只带十日干粮,轻兵深入四百余里,先夺取士氏精锐尽去的番禺城,然后再沿海一路向西,批亢捣虚,直趋合浦,遮断交趾、九真等地!”
  说到这里,他握着全琮的胳臂,喜悦地道:“这一战,便能为吴侯打开局面!使吴侯所领的地盘、丁口几至倍增!关键在于,动作要快!”
  因为巨大收获就在前方的关系,吕岱有些激动。他的手似一把铁钳,把全琮的胳臂都握疼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引领
  当鲁肃离开岛屿的时候,洞庭的晨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包括船夫在内的人,都看到了他眉眼间隐约的笑意。
  鲁肃大概是值得笑一笑的。既然迫使诸葛亮同意了江东对交州的瓜分方法,接着两家就可以坐观交州局势发展。
  当然,鲁肃很清楚代表玄德公在交州行事的是谁。那个庐江雷远人虽然年轻,却能征善战,极有威名,江东人在他手上吃过许多亏,更有解不开的仇恨。但江东毕竟为此图谋更早,投入的力量多得多,在当地能够发动的力量更是庞大,占上风是必然的事。
  取得交州,对江东、对吴侯、对鲁肃为代表的淮泗旧人都太重要了。
  有了交州,江东也成了地跨两州的强权,实力大增。从此便能直面刘备而不屈居下风,进而在政治、军事等方面,都有了足够的周旋余地。
  得到交州以后,吴侯自然主持瓜分利益。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威逼利诱,进一步地分化、压制江东士族,同时增强中枢的力量,由此保持整个江东政权的凝聚力。
  而凭借夺取交州的功绩,鲁肃、步骘、吕岱等淮泗之人都会得到提拔。由此,在周郎去世之后,渐渐气沮的北方士人提振精神,重新成为吴侯麾下最有力的支柱,进而主导进取江淮故地的战事。
  快了。鲁肃对自己说。
  当船只轻盈行在水面的时候,雾气散得越来越快。早晨的阳光晒在鲁肃身上,让他感觉生出一股暖意,愈发昂扬。
  马谡站在堤岸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鲁肃的座舟远去。
  待到帆影渐渐被岸边的大片蒹葭阻挡,再也看不见,他轻快地折返回来,站在凉亭外禀道:“军师,鲁子敬已经走了。”
  诸葛亮“嗯”了一声,开始收拾案几上的酒壶、酒碗和舆图之类。
  马谡连忙上前搭手帮忙。
  但诸葛亮的动作比他利索,马谡只端了两个碗,跟在诸葛亮身后。
  走了几步,他试探地问道:“军师,鲁子敬上钩了?”
  诸葛亮向马谡笑了笑,却不答。
  马谡便略微放缓脚步,亦步亦趋地跟在诸葛亮身后。
  诸葛亮有些感慨。
  只因为看到鲁子敬面带笑容地离开,幼常就觉得定是被我蒙骗……在幼常眼里,我的心机手段竟然这么深?偏偏我还没什么可说的,鲁肃确确实实上钩了。江东人总喜欢用诡诈谋略来取得利益,却忘了只有实力才能最终底定局面。若谈到实力,诸葛亮丝毫都没有把鲁肃所说的那七千人放在眼里。
  雷远在交州,而庐江雷氏的力量,远远不止表面上的这些。江东的七千人与之相比,什么也不算。
  诸葛亮经过宜都的时候,向交州另外派遣了使者,这会儿应该已经见到雷续之了。雷续之是个聪明的人,见到了信件,应该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从而放手行事。
  想到这里,他对马谡说道:“汉中和江陵的大胜,至今已经半年了。应有的赏赐、拔擢和任用,还没有完全兑现。很多人以为,主公是要等到进位汉中王的时候一次任命,其实……然,也不然。”
  马谡跟紧了些,静听他说。
  近两年来,马谡从荆州从事,到左将军大司马府的从事,看似地位寻常,其实已经成为诸葛亮的助手,得以参与到一些机密要事。诸葛亮也时常对马谡讲述一些,马谡明白,这既是讲述,也是传授。
  “从建安十四年到现在,短短四年。主公的领地,从油江口畔的小小公安城增长到荆益两州二十二个郡国;主公的兵力,从不足两万扩充到如今的十八万人。在这个迅速增长的过程中,文武官吏的权责分配不断调整,不断变动,还有许多急就的任命,临时的处置。这本是常态,对么?”
  马谡忙道:“确是如此。”
  他平日里自诩才器过人,喜好谈论,但真到诸葛亮说起正事,却不会多嘴。
  “但主公即将进位汉中王了,这些任命就得先做调整,至少也得事先作好沟通,以与汉中王的拔擢任用相衔接。过去的半年,我都在处理这些千头万绪之事……幼常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会儿马谡只重重点头,一个字也不说了。
  玄德公即将成为汉中王,距离光武之宏业只差一步罢了。在汉中王军政体系中的地位、职权,几乎就将是在大汉新朝中的地位、职权。所以在这半年里,无数人都在暗中争夺、努力;左将军大司马府也在不断调整用人,为新体系的建立做好准备。
  比如此前担任扬武将军、蜀郡太守的法正,不久前刚被褫去蜀郡太守之职,而法正的挚友孟达,则正式出任了房陵太守。
  又比如振威将军、益州牧刘璋,终于卸去了让他心惊胆战的益州牧职位,就在去年底被表为太常。
  “益州那边,已经差不多了。接下去,对荆州也要有所安排。”诸葛亮轻松地道:“江东人既然在这时候生事,恰好给了我们机会,让应当在交州立功之人赶紧建功,对么?”
  “应当在交州立功之人?”马谡重复了一句,立时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
  马谡素来事诸葛亮如父兄,这不仅是因为年纪的差异,更是因为马谡对诸葛亮才能的倾佩。无论面对多么复杂的局面,诸葛亮总是智珠在握,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关键点,用最简单的办法达成最完善的结果。就如此番,鲁肃固然已经堕入孔明的算中,而同样身在孔明谋划之中的,又不止鲁肃一人。
  玄德公自然是弘雅有信、待人以诚的英雄,但随着势力的扩张,跟随他的才能之士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便不能单纯靠一颗诚心来对事对人,难免要以手段、权术来统御万众。
  毕竟玄德公麾下文武,多的是当世雄杰。他们在玄德公麾下固然能够地位显贵,去往曹公麾下难道就不行?甚而言之,如果天下风云变幻,某些人想获得割据一方的地位,难道就做不到?
  这些人如今俱在玄德公的麾下,玄德公既要用之、信之,又要将他们一一放在合适的位置。玄德公自是仁厚之主,那么诸葛亮,就要为主公预作绸缪,有时候引领,有时候则稍稍限制。
  在荆州,这个需要被引领或者限制之人,马谡已经猜到了,便是雷远。
第六百七十九章
用意
  在诸葛亮眼中,雷远是个很特殊的年轻人。
  雷远似乎对功名利禄没什么追求,也不像是深沉而有大志的枭雄。但他的所作所为,与常人相比,毕竟透着诸多不同。
  作为武人,他深得将士之心,能征善战;作为地方官,他安抚百姓,治理有能;作为护荆蛮校尉,他又能软硬兼施,通过商贸渠道从中获取巨额的利益。在这过程中,许多治军治政的手段就连诸葛亮也暗中赞赏,甚至常觉心有戚戚。
  但雷远同时是举众数万的地方豪族首领,他在荆州军政体制之外,另有一套实力班底,公私两便。于是他做得愈是出众,其宗族的力量就天然地愈是强盛。而他又不好华服美色、犬马珍玩,扎扎实实地把一切都投入到这个实力班底中去。
  虽然他不断拆分部曲,压制自身宗族实力,然而身在中枢之人看得很清楚,被他拆分出的宗族,依然紧紧围绕在他周围,他的力量愈来愈不仅限在奋威将军、宜都太守和护荆蛮校尉的职位。
  他来荆州才多久?
  短短四年,他的地位就几乎赶上了关羽。其宗族毫无疑问是荆州最大的地方势力。诸葛亮自己也很熟悉荆州士族,所以诸葛亮清楚,随着荆楚士人大批跟从玄德公入蜀,留在荆州的这些宗族,便是十个二十个加在一起,也无法与庐江雷氏相提并论。更不消说由于乐乡大市的利益和雷远的政治影响,甚至有宗族已与雷氏形成了联盟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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