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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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岱不知道亲卫是问战况怎么样,还是问自己情况如何。他直接道:“咱们要输了。”
  吕岱原本的打算,是凭借军阵的坚固,顶住左右两翼敌人的突击;然后视战局的发展,将中军主力投入到敌军较弱的那一处,将之打垮;最后再凭借战胜之威,汇合三路兵马击退荆州军的后继兵力。
  这是中规中矩的战法,还有田忌赛马的道理蕴含其中。
  按照常理,左翼有水泽,而右翼地势适合骑兵奔行,故而马岱所部的五百铁骑必然先攻右翼。吕岱让自己的副手尹异负责那一面,只求纠缠住他们。尹异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他的军阵几番聚散,马岱穿行往来,却始终没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而在左翼,全琮所部负责抵敌关平。
  全琮之所以参与此战,主要是因为其父全柔曾任桂阳太守,在曲江一带的影响力,恰使大军能安然通过桂阳、豫章边境的曲江、浈阳一带。但全琮带到交州来的兵马,包括了吴郡全氏宗族的精锐部曲,也十分善战。
  全琮一旦阻遏关平的攻势,吕岱就领中军掩杀,集合八倍以上的兵力围歼关平。为此,吕岱特意调动了亲将松昌所部甲士,以图随时增强全琮所部的力量,正面对撼勇猛突进的关平。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没算到会有这样一场大雨,使得己方的指挥调度陷入混乱,更没算到关平如此凶猛,竟然以一敌十,冒雨冲杀。
  全琮的方阵已经溃了。尹异那边虽然不见了马岱所部,可在这样的大雨下,他们也没办法正常调度增援。
  这会儿关平所部即将冲杀向中军,而他们后继至少还有一千多人的兵力可以投入。吕岱不觉得只靠自家中军,就能压过敌人。这一战,大致是要输了。
  听得吕岱这么说,有亲卫咬牙咒骂道:“他们就只一路来!若没有这场大雨,我们三处坚阵互为支撑,一定不会输!”
  吕岱摇了摇头。
  若没有这场大雨,敌军来的也就不止一路,右翼的数百铁骑也同样难以对付。归根到底,荆州军实在善战;而己方近数年来兵力扩充虽快,在兵员的训练、部伍的组织等方面都落后了。
  吕岱虽然不是经历过许多战斗的宿将,但见识很广,处事也非常沉稳。他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不敌,就没必要强行坚持。每一名吴侯麾下的将领都明白,最重要的,是尽一切可能保存本军的实力。
  好在山越士卒还有许多,这时候就该他们发挥作用。
  “让山越各营向前,告诉他们,我军将会与他们齐头并进,一举击退敌人。”
  “校尉,我们还要往前?”
  “山越人行动之后,我们立即撤退。”
  “遵命!”
  “另外,遣人通知尹异一起撤退。再让松昌带精干人手,找一找全子璜的下落,把他带回来……如果带回来了,算他大功一件,我有重赏!”
  雨势愈发大了,亿万水线砸落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简直比天上的雷声还要骇人。而水声之中,又有愈来愈响亮的喊杀声。
  吕岱伸手抹去满脸的水,眯眼往阵前看了看。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偶尔有些闪光……那应该是武器甲胄反射着天空中的电芒。
  有个士卒从前方狂奔过来,大声道:“校尉,敌军已经与我军前阵接战了!”
  这么快?
  那就是在百数十步外,很近了!
  但有松昌带人顶着,一会儿山越人陆续增援过去,可以坚持得更久些。
  吕岱另外指了一名亲卫:“松昌不能动。你带些人去接应全子璜!”
  那亲卫领命就走。
  另有人对吕岱道:“校尉,咱们快走吧!”
  吕岱按着腰间的长剑,咬了咬牙。
  可惜了鲁子敬的谋划。交州这边,已经是吴侯所能着手的最后一个方向。可事到临头,吴侯终究迫于玄德公的压力和内部的重重危机,不敢倾师而出,只能靠些小伎俩、小手段试图以小搏大。现在看来,很难了。
  可惜了步子山的辛苦。我这一走,步子山在苍梧那边就维持不了局面,他至多拖延时间,最终迟早会被逼走的。通过此战,玄德公的势力就已经在交州站稳了脚跟,吴侯再也无力撼动了。
  吕岱稍稍沉默,再往四周眺望。天色依旧阴暗,雨幕依旧遮眼,而喊杀之声真的已经愈来愈近。
  他从泥泞中拔足启程,随口对左右亲卫喟叹道:“这一来,江东就真正成了一隅之地,往哪里都打不开局面!下一次再作努力,该往何方?”
  说了这两句,他便自知失言,连忙闭上嘴,摇了摇头。
  局势怎么会变成这样?赤壁大战时虽然危险,面临的终究只有曹公,而孙刘两家的同盟内部,优势完全在江东。可现在,身在江东之人无论往北、往西还是往南,看到的,全都是实力远远凌驾于江东的庞然大物!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能怎么办?
  他正有些出神,身边多名亲卫一齐大叫:“小心敌袭!”
  吕岱急抬眼看处,只见数十步外,一队荆州军卒在一个年轻武将的带领下直冲过来!己方的前阵、松昌所领的甲士、预定应当反攻向前的山越人,竟已经崩溃了!
  吕岱五十多岁了,一点不觉得自己能与敌方勇将白刃厮杀。他毫不拖延,立即转身狂奔。
  奔了几步,他听到身后有荆州将士高叫道:“校尉你看,有个江东的将军在逃跑!”
  那年轻将领大喜:“这厮莫非就是吕岱?抓住他!抓住他!”
  吕岱身边的亲卫们、中军本部的部曲们乱成一团,有人向前迎敌,有人照旧撤退,有人簇拥着吕岱奔跑。
  此时地面泥泞不堪,许多地方又积水成片,看不清道路。吕岱连着踩了几处泥沼,鞋袜都陷在了里面。一不留神,他又劈面栽进泥塘,被亲卫们抬起时,已然狼狈不堪。
  这时追来的敌将已经来到近前。
  吕岱心中沮丧,只求死个明白,于是喝问:“来将何人?”
  “杀你者,丁承渊是也!”
  原来丁奉和马玉催兵在后,大雨既来,这两人分出一部分兵力护持本营,而自家继续前进。到了此刻,他们恰与关平所部合击,将吕岱的中军大队打得落花流水。
  也不知怎地,丁奉觉得,这种手持短刀在敌营乱战的情形叫人十分舒畅。此际双方都没有阵型队列可言,竟被他一口气杀透多处防线,直到吕岱近前!
  吕岱被追杀一程,后阵赶来增援的吴军拼死护着主将,疯狂遁走。丁奉只带了十余人,出其不意则可,衔尾追杀了百余步,反倒被吴军杀伤数人。气得他仰天狂叫,挥刀左右乱砍泄愤。
  但他这一次突袭,却使得江东各路兵马彻底失去指挥。原本吕岱还希望有序撤退,这时候根本无法实现了。
  当大雨渐渐停歇的时候,战场也渐渐归于平静。
第六百九十八章
嗣子
  建安十八年,五月。
  诸葛乔坐在走廊边缘,有屋檐遮挡阳光之处。
  此时正是南方最燥热的季节,就连檐角的风铃也只偶尔晃动,院落里感觉不到一丝风。
  馆舍里的婢女们用铜盆盛水,放在走廊里降温,还有人给诸葛乔送来了擦汗的布巾和扇子。但诸葛乔并没有用,他就只端正地坐着,哪怕汗水从额头、从胸前背后不断地淌下来,已经湿透了衬里的衣服。
  檐角的凸起处本来正好遮挡阳光,但随着时间流逝,阴影眼看就要挪开了,诸葛乔感觉到直射的阳光慢慢靠近。他垂着眼,看着走廊上木板的纹路,看得出木板是新铺的。
  我在想什么?木板的新旧与我何干?
  诸葛乔抬起头眺望,只见院落的后头仍然是一重重的院落,门洞左右有披甲的戟士站岗。他又听到厢房后面有侍女在嘀嘀咕咕,大概是在说,这孩子便是江东来的宾客……有些怪。
  诸葛乔也觉得自己有些怪。
  今日原说,叔父会来馆舍,但直到中午都没见着人。诸葛乔等了又等,百无聊赖,于是在馆舍中往来散步,因为心里有事,一时没有注意路途。也不知走了什么样的路线,等到反应过来,已在这陌生而寂静的院落里了。他甚至不知道此地是否依然是馆舍的范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但他又不想召来仆婢们询问。荆州和扬州有口音差异,说不清楚,何况说清楚了反而露怯,索性坐会儿,消磨些时间。
  接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刚到荆州就露怯,只怕之后会被人所欺。
  这里是荆州,距离建业数千里;接下去还要去益州,益州距离荆州又有数千里。益州的北面,靠近关中的地方叫作汉中。到了汉中才能见到父亲,才能稍稍放松些。
  然后……然后我就不是父亲的孩子了,我会成为二叔的嗣子,今后见到父亲,得叫他大伯才行。
  诸葛乔有点想哭,于是猛地抓起布巾,蘸着温水,覆盖在脸上。
  这件事情发生得突然,以至于诸葛乔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恍惚。
  半个月前,父亲从益州传来书信,信上对诸葛乔说:你的叔父诸葛亮年过三十尚无子嗣,兄弟二人早就商议过继,因为双方都公务繁忙,所以一直耽搁了。近来我代表吴侯出使益州,孩儿你正好前来,我们正式把这件事办了。
  诸葛乔看了很久,才明白信上的意思。
  他拿着信去问母亲和兄长诸葛恪,才知道母亲和兄长去年就知道这个安排了,只瞒着诸葛乔一人,怕他伤心。
  母亲抱着诸葛乔哭了很久,说怎么突然就要走,我舍不得。
  而兄长则气鼓鼓的。
  诸葛乔问他,为什么生气。
  兄长说,听说步骘、吕岱那帮人办不成事,在交州吃了大亏。孙刘两家不得不再度重订盟约,以划分两家的利益。为了掩盖交州战事的不利影响,两家还布置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内容,专用来显示盟友间的亲善和睦。
  诸葛氏兄弟二人分仕孙、刘两家,皆为股肱重臣,于是兄弟间的过继子嗣也就成了盟友敦睦的一个环节。诸葛乔本该再过几年前往益州的,因此特意提前了。
  这让诸葛乔觉得有些荒唐,有些愤怒,仿佛自己成了叔父的战利品,而非亲人。
  可他又无法反抗这个安排,毕竟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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