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2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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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曹操这么说,司马懿本想凑趣笑一笑。但嘴角刚一撇,他又想到丞相或许不喜,于是硬生生把笑容憋了回去。
  曹操继续道:“可惜,许都城里的那些人,大都是蠢的。他们不明白,我说刘备吾俦也,指的难道是刘备的才能?我所指的,是刘备对许都的态度,与我一样!刘备对汉室的态度,与我一样!”
  司马懿小心地道:“刘备也确实是英雄。”
  “那是自然。”曹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立刻又记起自己刚因为此事斥责司马懿逢迎,于是重新起了话题。
  “汉室之衰,始于孝元皇帝、孝成皇帝。当国势衰微到极处,人心弃汉,才会有后来的王莽应时而起。然则汉室之所以延续,也正是因为王莽。皆因后来人将天下丧乱的责任全都扔在王莽身上,于是汉室反倒成了安定的象征,重新得到万民的期待。”
  说到这里,曹操又笑了两声:“当今天下,也有人将我曹孟德当作王莽。刘备孙权等辈固然这么说;许都朝廷里,更有一群人这么说。可这些公卿大概不会想到,刘备竟然要称王了!”
  司马懿恰到好处地表达疑惑:“高皇帝白马盟誓,非刘姓不王。刘备地跨两州,又是宗室,他要称王,其实公卿们也……”
  “王和王,是不同的。”曹操打断了司马懿的话:“刘备不是朝廷分封的诸侯王,他是凭借实力,被群下推举为王的。仲达,你该知道,萧王既在河北立足,更始帝就没有价值了。萧王眼中的汉室,和更始帝所代表的汉室,根本就不一样!在我看来,萧王并非中兴的皇帝,而是开国的皇帝!”
  “我明白了。”司马懿悚然而惊,随即躬身下去:“因为刘备的汉室,绝非许都朝廷的汉室。这一来,许都那边,就得做选择了!”
  此前刘备与曹操抗衡,落在许都眼中,其身份地位,一如当年幽州刘虞、益州刘焉、荆州刘表。这些人或者也有野心勃勃的时候,但大体来说,他们以宗室身份捍卫皇统,是对汉室朝廷的支撑力量。
  但刘备一旦被群下推为汉中王,情形就大不相同了。曹公与刘备之间,无非仍是以疆场决战定胜负;可刘备与许都朝廷之间,却再也没有关联。刘备所要复兴的汉室,毫无疑问不是许都的汉室,没有许都朝廷公卿的位置,更不会容许身在许都的皇帝始终坐在最高的宝座上。
  既如此,许都的皇帝和公卿们与曹丞相的对抗,究竟有什么意义,又是何苦来哉?一旦刘备成功,许都城里这些人的一切反而都会被剥夺,那他们为什么不与邺城合作呢?
  曹公虽在邺城设下霸府,可霸府与朝廷本是一体,臣属们彼此有话好说。曹公这边提出的条件、给予的官职一向都很优厚;有其它价码。也只管开出来叙一叙。或许,许都朝廷中的不少人,这会儿正盘算着与邺城好好谈判,争取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吧。
  眼下这情形,可不就是早年间童谣所说:东头一个汉,西头一个汉?
  怪不得丞相要哈哈大笑。
  这样一来,由丞相到魏公,再由魏公到魏王的反对声音,或许会降低许多。而某些汉家公卿,更或许由此摇身一变,成为反对益州汉室的马前卒了。
  曹操志得意满地拍了拍手,他说:“我要亲自去一趟许都,把这事好好宣扬一番!哈哈哈哈,正好看看那些公卿的嘴脸!看看他们改弦更张,从此为我鞍前马后!”
  司马懿连忙道:“臣愿随丞相同往!”
  “不!”曹操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道:“仲达,我知道你并不想掺和到许都的那堆乱事之中。所以,另外有个重任交给你,你愿意么?”
  这是丞相还在介意自己当年装作风痹,拒绝出仕的故事啊!司马懿额头的汗又多了,他一咬牙,沉声道:“愿为丞相效力!”
  “你替我去一趟江东,向孙权传几句话。”
  “江东?传话?”
  “正是,就只仲达前去最好,带几句口信,不落文字。”
  为什么是我?丞相此举有何深意?此去可有什么碍难?
  司马懿稍一犹豫,曹操眯起眼睛:“怎么?仲达不敢么?”
  “不知丞相要我传什么话?”
  曹操招了招手:“你且附耳过来。”
  司马懿连忙靠前半步。他不敢真的站到与曹操平齐,只能竭力伸长头颈,侧过面庞倾听。
  这个动作反倒让曹操吃了一惊。
  这厮的头颈怎么这么长的?脸都转到这程度了,肩膀不动的吗?
第七百零六章
乱舞
  上古之时,邺城附近的安阳曾是殷商都城,素称要地。春秋时,齐桓公置邺城。管子曰:筑五鹿、中牟、邺以卫诸侯,遂有邺城之名。其地形被山带河,同时是大河水运重要枢纽、链接冀、并、兖三州的陆路咽喉。
  建安十三年时,曹公自为丞相,设丞相府于邺城遥控朝政。近来皇帝将加封曹操为魏公,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安平、甘陵等十郡为魏国,定邺城为魏国国都。
  于是簇拥在邺城,簇拥在曹公身边的人,似乎比往日更多。以至于铜雀台外侧的回廊,都显得比往日拥挤些。
  司马懿领命告退之后,便走不快,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回廊出来。
  司马懿从建安十三年被曹公征辟入朝,先为黄门侍郎,后转为议郎,地位虽然不高,却始终是跟在丞相身边的亲近侍从。司马懿勤于吏职,夜以忘寝,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由此得到丞相本人和诸多同僚的好评。
  又因为司马懿的兄长司马朗,在出任兖州刺史之前乃是丞相主簿,乃是众多侍从之臣的半个上级。许多人为了向司马朗表示友善,便不吝于夸赞司马懿几句。
  比如丞相府东曹掾、当代的大名士崔琰就曾经对司马朗说: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司马懿有了这样的声望,又在过去两年间辗转关中、汉中,实际执掌军政事务,已经成为副丞相曹丕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故而虽然他两年没有回邺城,可随侍丞相身边的人们,似乎依旧对他很熟悉。
  当他沿着铜雀台外侧的回廊缓步走动时,不少经过的人都对他微笑颔首,有关系热络的,还停步寒暄两句。
  温县司马氏近代以来,颇有世家传承的声名,但其家族本来从事军伍,直到司马懿的祖父这一代,才慢慢从事经学,以学问著称。到司马朗这一代,兄弟并有“八达”之称,真正挤入了高门世族的行列,这期间的辛苦,简直难以言喻。
  因为深知家族地位的提升得来辛苦,司马懿日常行事,从不敢有丝毫疏忽,他挨个地止步躬身,恰如其分地回礼;客气而真诚地与人对答几句,还要小心避免说到关于适才公务情形。
  铜雀台高达十余丈,外侧回廊兜转周折,朝西的那一面正对着阳光,格外酷热。司马懿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待到脚步踏到铜雀台的底端也就是邺城的西城墙,他身上已经出了好几身的汗,在深色的官袍上留下了浅浅的盐渍。
  铜雀台的南北两侧,分别是金虎台和冰井台。因为工程实在浩大,这两座高台至今还没全部完工,匠人们担心暴露在外的泥土被暴晒干燥,吹起灰尘惊扰了丞相,故而在城墙上放了许多水缸,有数十人从水缸里取水,使这两座高台外缘稍稍湿润。
  等到曹丞相来了,又派遣侍女持冰玉盏盛水,在铜雀台中挥洒。
  这一来,消耗比预想的大了许多,又不得不安排了足足两百多人驱赶牛车,从城外的玄武湖轮班取水,倒进水缸里。
  这就是以天下奉一人的王者享受,别人委实效法不来。
  司马懿稍微加快脚步,从一排水缸边走过。酷热使他头晕,他特别想探手往缸里鞠一点水,洒在头脸上降温。但这不行,他对自己说,儒生当规行矩步,从容庄重!
  关键不是儒生如何,司马懿心里明白,自己并非纯儒。关键在于,此刻曹公既在铜雀台,谁晓得还有什么人侍从在旁?
  曹公身边的文学侍从,或任议郎,或任祭酒,初时是卫觊、和洽、陈琳、阮瑀、徐干等人。这些前辈陆续外放以后,继任的有应玚、王粲、刘桢等人,司马懿勉强也可称其中之一。这些继任者,大致都与曹丕、曹植兄弟两人交好,大体来说,似乎倾向曹丕的更多些。
  但去年曹丕出镇关中,站到了直接面对刘备军事威胁的第一线。驻在关中的钟繇、曹洪、郭淮、阎行等人,固都是杰出人物,但曹丕仍以为不足,他陆续请求曹公,从邺城调集了不少才干卓著的年轻人去。
  以这些人为臂助,曹丕在长安得以大展拳脚。他很快就稳定了陈仓、雍县以东各个郡国的社会秩序,又充实郡县兵力、剿灭关中十将中某些人的流散余部,并逐步完善关中对汉中方向的防御体系。
  但这样一来,在邺城却有隐患。
  听说最近新往曹公身边的人,以主簿杨修为首,再有丁仪、丁廙等人,都与平原侯曹植友善……那些人说不定正虎视眈眈,想要找机会生事。司马懿只有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没必要因为自家疏忽而被人攻讦,进而影响到五官中郎将的未来。
  所以,以他的身份,本可以直接从铜雀台东面的步道进入铜爵园,绕过乘黄厩和白藏库直接回家,但他没有。他老老实实地从西面外墙下来,在金明门核验身份重新入城。
  谁也别想揪住司马懿的错处。
  老实说,这样的生活过得很辛苦。
  此前司马懿装作风痹,在家里病卧数月以图逃避曹公的征召,那是因为他确信曹公的勃勃野心,更看得出汉室已经日薄西山。在曹公手里,十有八九就会实现代汉的大业。但这个过程里难免风险,万一一头扎紧这王朝末世的大漩涡里,焉知能不能活着出来?他本想躲开,却不敢拒绝曹公的邀约,最终出仕,还跟在曹公的身边。
  后来,因为兄长首先外放的关系,他也想抓住某个机会,外放为地方官。谁知道曹公将他派去了汉中……在汉中,他先是差点被横冲直撞而来的马超所获,后来又面对这玄德公十万之众的猛攻,撤退过程中,几次险死还生,其间的惨状根本无法言喻。
  但那样的生活之中比邺城这边的勾心斗角要好些。
  尤其是现在的邺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盘算。有人在想许都朝廷,有人在想驻扎在许都的那位骁骑将军,有人在向坐镇关中的副丞相,也有人满脑子都是才气高扬横溢的平原侯。甚至还有想着益州或者江东的吧,谁知道呢。
  简直是群魔乱舞,乱透了。在某个时间,这些人一定会迎来可怕的下场!
  所以,能远远躲开些,是好事。
  去江东,见识见识不同的风物,再转达曹公的意思,使孙权能够清醒些。想到这里,司马懿愈发钦佩曹操。能从乱世中搏杀崛起的胜利者,一定能够抓住影响局势的关键一点。司马懿相信,如果孙权想明白这一点,则天下鼎足的形势,必将发生新的变化。
  他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因为这种变化,会对身在关中的五官中郎将有利。
第七百零七章
缘故
  曹操并不要求司马懿加急赶路,也没有给他正式的使者身份。
  他只对司马懿说:我给你数月假期,你可以打着探望兄长的名义离开邺城,先到廪丘,然后转至扬州的治所合肥。扬州刺史温恢和别驾蒋济,在扬州本地人脉和声望兼具。你持我符信,让他们安排你渡江即可。
  所以司马懿便安然就道,打着探望兄长的身份离开邺城。
  他的兄长司马朗,的确近来身体不太好。司马懿出面探望,乃是理所应当。
  此前司马朗就任兖州刺史的时候,是跟着即将都督江淮的夏侯惇共同行动,谁晓得,夏侯惇领十数万众耀武扬威而行,结果被那个江淮贼寇出身的雷远一战击破了。当时夏侯惇所部固然溃散,随军的司马朗和诸多文职官员也疯狂逃窜,差点全都成了雷远的俘虏。
  后来雷远总算被击退,司马朗才重新上任……但因为那一阵子受了惊吓,逃亡的时候又受了寒、着了病。尤其肺气受损,直到现在未能痊愈。
  司马懿到了廪丘拜见兄长,随即被安置到城郊的庄园闲居。
  这时候,从邺城传来消息说,曹公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三辞三让的流程,正式进位为魏公了。与此同时,魏公开始设置封国百官,向原本只有汉臣身份的部属们一一授予魏公国的官位。
  比如荀攸担任了魏公国的尚书令,凉茂为尚书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张既、杜畿等为尚书。陆续获得魏公国职务的,大约有百余人。
  这些任命本来没什么可惊讶的,这些人出自霸府,转任魏公国的属官,理所应当。但稍后几日,有使者前往长安,任命驻在长安多年的司隶校尉钟繇为魏公国的大理,这惊动了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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