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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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繇是执掌关中的地方大员,他既然就任魏公国的职位,其它各地的官员是不是该跟进?当即各地纷扰,许多刺史、太守和镇守一方的将军,都雪片也似上表魏公国,请求成为魏公国的臣子。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纷乱中,司马懿让若干部属打着自家旗号,继续在廪丘活动,而他本人和少数亲信悄然离开,前往合肥。
  合肥去年遭到吴军围攻,按照守将张辽的军报所述,城池周边诸县都遭军马大掠,甚是荒残。但司马懿到时,眼中所见的城池竟很繁荣。
  原来曹、孙两家的关系,既是敌人,又是亲戚。骁骑将军曹彰的夫人,乃是孙权堂兄孙贲的女儿;孙权之弟孙匡,又娶了曹氏女。而曹公的宗族长辈曹鼎,早年还曾担任过吴郡太守,在任上多所推举,与江东士族颇结几分善缘。
  这两家虽然是敌非友,毕竟与曹刘之间那副势不两立的局面大不相同。
  故而在赤壁之后不久,曹、孙两家就恢复了信使往来,而江东和中原两地的商业联系,更从来没有中断过。从合肥向东,经过大、小岘山到历阳的横江渡,再渡江过牛渚到建业,便是商贾们日常往来的重要通道。
  正因为这些商贾的作用,合肥才能迅速从战乱中恢复元气,而吴侯新营建的治所建业城,之所以规模盛大,商贾们缴纳的缗算也立功不小。
  司马懿便依照温恢的安排,沿着这条道路抵达建业。
  抵达建业之后,自然有司出面接待,询问司马懿的真实意图。
  第二日清早,有接待之人驱车来到馆舍,引领司马懿来到建业城外的一处别院。
  吴侯孙权将会在此召见。
  在别院门外等了没多久,有门吏出来,恭敬地请他入内。
  司马懿跟着吏员身后,穿过一道道月门,沿着白石子铺成的甬道来到一处苍松翠柏环绕的亭台。这处亭台规模不大,青砖黑瓦,其形制与中原的阔大风格不同,倒有些雅韵,只是堂上无有匾额,大概是整座庄园中尚未启用的部分。亭台四周也看不到什么人,只有扶疏花树间站了几名甲士。
  看到司马懿投来询问的眼光,甲士抬手指示,请司马懿往堂上去。
  司马懿昂首大步登入堂上,抬眼观瞧,见堂上主位,坐了一人。
  这人年岁不大,大约三十上下,身着便服。他的长相和中原人有点不一样,眼睛的眼色较常人稍浅,带着点碧色。而五官轮廓很深。可惜,因为堂上光线稍微暗了点,看不清他下颚的胡须是否真的是紫色。
  虽是头次相见,但这样的外貌,必然便是孙权了。
  司马懿微微垂首,附身行礼。他忽然想到,怪不得曹公会把孙氏的女儿嫁给曹彰。骁骑将军的长相也有似异域之人,看起来倒是与孙权天然的亲戚。
  “仲达先生,远来辛苦,坐。”
  孙权的声音飘飘荡荡下来,好像带着点刻意的、自重身份的轻慢,又好像有点期盼?
  司马懿躬身落座,开门见山道:“此来,是为了替魏公传话。”
  孙权沉吟片刻:“请讲。”
  “魏公对吴侯道……”这番话,司马懿早就记得熟了,这时候挺身端坐,沉声复述:
  “昔日天下诛秦,汉室代之,以南海尉佗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遂立佗为南越王,使陆贾即授玺绶;南越遂传国五世、绵延百载。我请问仲谋,这是什么缘故?”
  顿了顿,司马懿继续道:“建武年间,光武帝与陇右隗嚣、巴蜀公孙述鼎足而立,然则,隗嚣为来歙、盖延所破,公孙述为吴汉、岑彭所破,所谓的鼎足之势,延续了不过十二年。我请问仲谋,这又是什么缘故?”
  两个问题问完,司马懿再度躬身:“魏公让我转述的,便是这两个问题。魏公又说,他忙着以魏代汉,所以,并不急于等到答复。”
  堂上静默一阵。
  孙权道:“足下远来辛苦。请在江东稍稍盘亘几日,休息休息。正好容我准备一些薄礼,作为对魏公的私下祝贺。待我准备齐全,请足下携回邺城。”
  司马懿应诺,随即在仆役的引领下出外。
  这场会面平平淡淡。或许在孙权看来,司马懿就只是一个曹操身边的近臣,还不足以谈论大事吧。而在司马懿眼中,孙权的城府不可测度。那番话,曹公信心十足地让自己转述,可当自己说出来,孙权的眼皮都没有跳一下。
  这位江东之主的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三岁呢,别看在邺城里的官吏说起他,常常轻蔑地视之为边鄙蛮夷之主,可实际上,谁又真的敢小看他呢?
  看着司马懿离去的背影,孙权手扶案几,陷入深思。
  直到司马懿的身影消失在门洞以外,他才轻声道:“伯言,可有什么见教?”
  原来在孙权的侧面还坐着一人。但这人气度沉稳内敛,自始至终保持着安静,仿佛孙权与司马懿对谈的时候,他全不存在一样。
第七百零八章
绍述
  听得孙权询问,被唤作“伯言”之人轻声道:
  “曹公与刘备两人,联手演得一出好戏。而曹公在提醒我们,戏演完了,观者何以自处。”
  数日前,驻守濡须的偏将军朱然来报,说曹公遣亲信使者来访,想要拜见吴侯,传达曹公的口信。因为使者是曹公身边的亲近掾属,孙权觉得,自己若以重臣陪客,未免不成体统,思忖再三之后,他唤了令史陆议前来。
  原打算双方谈过之后,由陆议陪着司马懿闲游数日,示以江东的兵强马壮。但听到曹操这两句口信,孙权打消了这个念头。
  孙权需要陆议留下来,说说他对此的意见。
  去年十月的时候,曹公让许都朝廷出面,大张旗鼓地派了使者,叙江东孙氏历年来绥抚东南,惠泽百姓之功,封拜孙权为吴公,镇东将军,荆、扬二州牧,并督交州军事。
  那一次,曹公的使者不仅来了江东,还去了益州和凉州,联络刘璋和马超。当时江东文武都以为,曹氏是迫于汉中、江陵两地的失败,认识到自身无法同时面对数千里战线上的多个敌人,故而一手导演了这场闹剧,试图以朝廷名器离间反曹联盟。
  站在江东的立场,不妨在拒绝曹公的同时,采用适当的姿态向刘备索要利益。
  但唯独车骑将军幕府中的令史陆议不以为然。
  他私下拜见孙权,对孙权说了一番道理:
  昔日赤壁战前,孙刘结成同盟,共抗曹操。在政治上,这个同盟打着为汉家除残去秽的旗号,孙刘两家都是汉家的臣子,而曹操则是那个要被除去的“残”和“秽”。
  然而赤壁之后,刘备的野心迅速膨胀,他们首先与孙氏争夺荆州,随后拒绝了孙刘合取益州得提议,转身便以诡诈手段夺取益州。这时候,刘备所想的,已经不是为了汉室除残去秽了,他所想的,是他自己就是汉室,他要用他的汉室,来取代此刻在许都的汉室。
  而曹操派遣使者拉拢各地诸侯,迫使刘备尽快抛弃原有的军政架构,以新的体系统合部,给了刘备更进一步的理由;而刘备则投桃报李,策动了马超的那个神奇操作。使得曹操代汉的过程中,有人嚷出了第一声。
  无论这一嗓子有多么可笑,毕竟喊出来了,对么?
  马超名为诸侯,其实是刘备在凉州扶植起来的附庸。马超为什么会接受那个假凉公的封号?他又为什么会给许都上书,推举曹公为魏王?刘备若不同意,他敢这么干?
  曹操名为枭雄,刘备自称仁厚,可他们实际上,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国贼!过去数月间,他们两方根本就是在作戏给天下人看,以使他们两方都能跟进一步!
  以孙权之明断,他当然知道,非要说曹刘两家合谋,未免太过牵强。
  陆议的意图,实际上是向孙权提供政治上的口径,旨在打消孙权本人的顾虑。
  如果按照这一口径,将曹刘两方前后称公称王视为有预谋的串通,则孙刘联盟间的政治主题便不存在了。
  既然曹刘都是贼,则孙氏周旋在曹刘之间,只需要做利益得失的考量,无需承担道义上的压力。
  孙权更知道,陆议那次拜见,代表的不止他本人,而是代表了江东政权内部的一批人,或者说,某一个阵营。
  过去数年间,江东在各条战线的失败,已经使他们愈来愈不满意了。而吴侯本身威望的跌落、实力的衰退,使得这个本来低调的阵营开始发声。这个阵营通过陆议之口,向他们的主君传达了一个再清晰不过的意见:
  孙刘联盟对江东的好处可有可无,眼下或许就是改弦更张的时候。至尊请看,我们连藉口都替您想好了,希望至尊您不要不识抬举。
  当时孙权只作不明白陆议的意思,他哈哈大笑,对此不置可否。随即召集群臣,向他们通报了孙夫人有孕的事情,并且愉快地表示,这个孩子一定会成为孙刘之间加深联系的纽带,当场安排了部下携带重礼前往益州慰问。
  但此后他立即与鲁肃联络,动用了步骘、吕岱、贺齐等亲信部下的兵马,发起了攫取交州的行动。
  他还想再试一试。试一试靠自己的力量究竟能不能为江东取得突破;再试一试孙氏在孙刘联盟的框架下,究竟能否摒除刘氏的影响,夺取利益;最后,还要试一试能否扩充孙氏亲族和淮泗武人的力量,进而重新压制江东士族,使渐趋失衡的江东政权恢复到从前的稳定局面。
  这个尝试失败了。
  短短数日间,步骘身死,武射吏精兵几乎全军覆没,吕岱、全琮败逃,折兵数千。而通过孙刘联盟间的协商,自己得到的东西,就只有南海郡东面的四个县。
  四个县能起到什么作用?将这四个县里的土地、人口全都剥皮拆骨分下去,也只够某些人囫囵一口吞,甚至在牙缝里留不下一根肉丝!
  所以,孙权需要陆议陪同见一见曹公的使者,也需要听听陆议的意见了。
  或许这天下间的局势变幻,真的就如陆议所言,乃是曹刘两家作戏?
  这场戏快演完了,作戏之人或者成了魏公,或者即将成为汉中王。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都有美好的未来。
  现在问题来到了观者的身上。
  是刘备的汉还是曹操的魏,江东究竟该作何选择?
  孙权沉吟半晌,继续问道:“然则,曹公说什么高祖之于南越尉佗,什么光武之于陇右隗嚣、巴蜀公孙述……这是何意?”
  陆议微微躬身,答道:“我以为,曹公是在告诉我们,先汉虽代秦而立,实乃肇建之朝,其疆域如何,端看局势而定。所以先汉能容尉佗于一隅,只要尉佗的使者尊奉天子,在天子面前受朝命如诸侯即可。”
  “而后汉……”
  “而后汉自称继承先汉的统续,先汉做到了大一统,后汉也必须六合同风,九州共贯。既如此,光武必须全力以对陇右隗嚣、巴蜀公孙述,而隗嚣和公孙述也必须灭亡。否则,后汉何德何等自以为大汉?”
  孙权冷笑一声:“刘玄德觉得,他自称汉中王,就能继承大汉么?”
  “刘备之汉,并非光武之汉;正如光武之汉,非高皇帝之汉。可正因为如此,他们对外才必定要事事绍述前朝,以显示大汉一脉相承。而一旦绍述前朝,就绕不过大一统。”
  陆议略微顿了顿,继续道:“对江东来说,谁要谋求大一统,谁就是敌人。”
  最后一句,才是陆议真正想说的吧。
  陆议平静地说着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语,而语气中听不出什么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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