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7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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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公有主公的缺点,但那本也难免。庞统并不在意,他有信心弥补这个缺点。如果仔细剖析连续数年没有进取的原因,最大的阻碍并不是主公,而是庞统的知交好友、亲密同僚诸葛孔明。
  庞统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孔明本身缺乏带兵的资历而只擅长治政,所以刻意将玄德公的注意力牵扯到荆州、益州内部的政务梳理?之前刘氏和孙氏因为交州而起冲突,玄德公一度大怒,而使自己制定攻打江东的策略,结果孔明去了趟荆州,又带回来一个双方妥协的结果。
  分明己方占尽上风,可正如此前把荆州割出七个县给江东,这次他又把交州割出四个县给了江东。荆州交州一线处处犬牙交错,便是孔明的成果。
  凡是孔明经手的事,总是那么不爽利。
  哪怕益州的政务,当年我庞士元意图使主公挟战胜攻取之威,一举清理益州豪族,扫出一片白地以供挥洒。结果孔明非要阻止。后来他召集法正、伊籍、刘巴、李严等人制定蜀科,这下收拾人倒是名正言顺了,可在推进蜀科的过程中出了许多乱子,闹出许多风波,分明是事倍功半!
  庞统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观点,当着汉中王,当着孔明的面,他也是这么说。
  他明白,孔明与玄德公的君臣情谊非同寻常,谁也不能取代孔明的地位。可为了大业,总得与孔明争竞一番,总得逼迫玄德公去走那条正确的路才行!
  但这可太困难了。
  庞统苦笑。
  费了老大的工夫,终于稍许摒弃了孔明的影响。然而主公挥军进入关中才两个多月,便将他此番挥军所获视为鸡肋。明摆着,主公生出了动摇的念头,开始失去坚持的信心。
  然而数万人规模的大举,无数将士舍死忘生挥洒热血所得,怎么能是鸡肋?已经踏足关中,长安就在前方,怎么能轻易放弃?
  庞统知道,刘备已经有了新的想法,也有可能,已经对一力主导此次北上攻伐的自己生出了不满。可他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直接向刘备作解释,那简直像是怨妇对丈夫的恳求,太难看了。或许过几天,可以找个机会,但不是现在。
  庞统喃喃道:“我得想个办法。”
第七百八十二章
同道
  庞统起身往外,唤扈从来添一盏灯。
  偶然间眺望远处,只见远方的骊山和秦岭,都像是黝黑而狰狞的巨兽,匍匐在浓黯的夜色中,虽然静止不动,却仿佛深藏危险,压得他胸口憋闷,几乎喘不过气。
  但这种压力,却又让庞统格外振奋,让他凭空生出强烈的动力。
  这数年来,庞统久在军中,颇曾见识刀山血海的杀伐场景,愈是见识得多,愈是深知任何一个细微的决定,都可能关系到数万人、十数万人对峙的战局胜败,关系到无数人的生命乃至天下大势的走向。
  所以他固然激进,却绝非无谋。
  他的激进态度,源于对天下大势的分析。
  在庞统看来,自丧乱以后,这天下间陆续崛起的英雄不下数十人。为什么绝大多数势力旋生旋灭,纵能得逞一时,也难免殄灭?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稍有成就,就丧失了勇进的锐气和胆色。
  那些奢恣无厌的庸主自不必提,有些人物本来颇具才能,可占据数郡、一州以后,或主动或被动地把精力投注在了内部的平衡和稳定,以至于坐失无数良机。诸如袁绍、刘表,都是如此。他们不明白,内部的矛盾永远不可能彻底平衡,而内部的建设也永远不可能及臻完善。乱世争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绝不可能闭门坐等,以为某年某月能有必胜之局唾手可得。
  只有不断地打出去!以主动出击来削弱对手,以胜利的收获来聚合人才,以战场上的实绩来简拔部下,以同仇敌忾来凝聚人心士气!至于战场上的成败利钝……若没有正面对决战而胜之的决心,又谈什么争夺天下呢?
  何况,辅助主君战胜攻取,这便是我庞士元的职责啊。
  世人皆知,自入蜀以来,玄德公最信重的谋臣,是诸葛亮、庞统和法正三人。而庞统觉得,自己在这三人当中尤为特出。
  诸葛亮长期担任中郎将和将军的武职,按说应该执掌军务,可他的天分在政务上,鲜有作战履历,实际是个辅助汉中王治国理政的文官。法正担任汉中王国的尚书令,看似权重,可汉中王以汉中、巴、蜀、广汉、犍为为国,其实并不覆盖汉中王掌控的全境。
  这两人,都有职权名实不符的问题。唯独我庞士元,身为军师将军,监察军务、参予军机、执掌谋划定策,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这是汉中王对我独有的信任,而我当竭尽全力地为汉中王谋取胜利!
  那么,致胜的办法在哪里?推动汉中王继续坚持的办法在哪里?
  当然是有的。过去数年,庞统就关中局势推算过无数次,设下过无数针对种种情况的手段。有时候,看似各方进退逡巡、极度复杂的局面,想要将之打破,只需要找到一个关键之处,轻轻施加一点力量。
  当晚,庞统营帐中的灯火整夜不熄。
  无论进还是退,最终决定策略需要时间,数万大军实施策略更需要时间。之后数日,在渭水以南、骊山周边,诸多小股兵马依旧纠缠厮杀。战事持续的状态,与此前数月并无不同。
  这一日早晨,张飞带领部下,离开了位于白鹿原中央的军寨,沿着长水逶迤向东。长水由高地发源的诸多溪水汇流而成,水流缓急迂直不定,河道旁有大片的竹林和水田,为关中罕见。
  长水沿线在汉初时多有羌氐人居住,武帝曾在长水畔的鼎湖修建宫室,名曰鼎湖延寿宫,并召集吏员一百五十七人、胡骑七百三十六人屯集长水沿线,设长水校尉统领之。
  到如今鼎湖宫已然不存,只能偶尔见到泥地中几片碎裂的瓦当或梁柱遗迹。而长水校尉之名则沿用至今,在曹氏、刘氏和孙氏的政权中,都为拱卫中枢的精锐部队。
  张飞稍稍勒停战马,看看鼎湖的风景。
  天下皆知张飞出身乡豪,作风粗鲁,其实他也有礼贤下士、虚心好学的时候。只不过数十年粗豪武人的名声积攒下来,少有士人愿意与他往来。
  庞统却是例外。
  自玄德公入蜀以来,庞统就和张飞过从甚密。后来张飞出任汉中太守,而庞统总领益州北部军务,两人的交往就更多了。
  听说今日张飞将行经长水,庞统特意向张飞介绍周边地形,还讲述了好几个当地的典故予他听。张飞其实没太听进去,但这种被当代名士视作同道中人的感觉,让他十分愉快。
  在张飞驻马观看的时候,他麾下的兵马排成两列纵队快速前行,就像是一条飞蛇穿行在深沟大壑的边缘,忽而从苍茫的林海中掠过,忽而沿着万丈悬崖盘旋。
  这时候冬天的枯水期刚过,山溪涧水挟带着碎裂的冰块从各处流淌奔涌,当溪流靠近的时候,将士们可以听到河滩上的大小石块与碎冰碰撞着,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而当溪流往远处去的时候,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压倒了水声。
  台地与河谷的高差很悬殊,河谷固然崎岖,原面却平坦,所以行军的速度非常快。他们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约莫二十多里地,人马便接近了骊山。过去几日,曹刘两军反复争夺骊山南北孔道的多个据点,连带着双方的轻兵则深入山间搏杀。
  于是张飞排出斥候警戒,让队伍在一处山脉边缘,有水源的开阔地停下来饮马休憩。因为很快就要继续行军,所以大家都只食用干粮,并不起灶生火。
  近千名精壮士卒沿着溪水一字排开,有人饮食、有人喂马、有人跃入溪水沐浴、有人彼此角力争竞。张飞对部下的管制并不严苛,甚至称得上随意。所以将士们也相对松散,难免显得喧闹而杂乱。
  这是张飞领兵的独特风格,谁也不好指摘。这支兵马以来自幽州、青徐和汝南等地的老兵为骨干,有过无数次沙场搏战的经验了,近年来转战荆益,更平添了几分屡战屡胜的骄横凶悍。他们看上去松松垮垮,其实镇定且配合默契。谁若是以为能够乘机掩杀,一定会被暴起反击,遭到惨痛失败。
  张飞找了片平坦的石滩坐下,一边取出干粮食用,一边兴冲冲地问道:“还有多远?”
  张飞身为右将军、汉中太守,位高权重,身荷万军之望,此前常常被刘备告诫,不要再似年轻时那样动辄亲身赴险。所以大军杀入关中以来,他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得到几次痛快厮杀的机会。
  直到这阵子,玄德公兵进蓝田以后,持续面临曹军从东北、东南两个方向的小股施压渗透。他才得到了用武之地,能够肆意冲杀,狠狠发泄自己用不完的精力。
第七百八十三章
蹈阵
  “绕过前头这片山岗就到。”范强答道:“这支兵,应当是曹操麾下的乌桓突骑。他们前日里绕行棋盘岭,连续拿下我方两个军寨,然后扼守此地,大概在等后头的援军。”
  “乌桓人?”张飞瞪大了眼睛:“你不早说!”
  张飞的两眼暴绽,本来比常人要大一圈。这一瞪起来,架势实在骇人。
  “我说了啊,将军,一早就说了。”范强辩解两句,眼看张飞要发怒,连忙道:“唉,或是我说得急了,将军没听清。”
  张飞出身于涿郡边地,自幼深知边郡异族之害。近数十年来,北疆之患不止鲜卑,随着汉势衰微,乌桓和南匈奴也都躁动,只张飞记忆中,乌桓各部便不下五次入寇,抄掠青、徐、幽、冀四州。张飞的朋友、亲眷,多有没于乌桓之手的,是以眼下确定来敌是乌桓,他便格外精神起来。
  “确定是乌桓人?”他追问一句。
  “庞军师那边汇总的消息,不会错。”
  “很好,很好。”张飞跃跃欲试。转眼他又迟疑:“这些年来乌桓人被鲜卑人杀得屁滚尿流,似乎拿他们的脑袋,没什么威风可言?”
  “马超所部都是羌胡人。羌胡与匈奴关系很密切,匈奴又与乌桓结好。这一场杀,格外显示将军的威风,亦未可知也。”
  “哈哈,有理。”张飞用力拍了拍范强的臂膀:“等将士们吃饱了,就把我的大旗竖起来!再吹号打鼓!”
  范强惊问:“这样岂不是让敌人有所防备?”
  张飞不理他,继续道:“你让张达带八百人,偃旗息鼓往林地中去,不得我的将令,不许出来。咱们带两百骑,前去探一探他们的底!”
  “原来是要示敌以弱?”范强思忖道:“将军先去,把军寨中的乌桓人引出来,然后……”他探出双手作势:“我们和张达来个前后挟击,一举破敌!将军高明!”
  “别啰嗦,快去安排!”
  半个时辰之后,在骊山脚下的一片平野上,掠过的风声忽然间带起了肃杀之气。地面未融的残血在微不可查地抖动着,将一群群的土鼠之类惊动,叽叽喳喳地逃走了。
  随即烟尘升腾而起,军旗猎猎飞舞,铁蹄踏地疾行。
  而对面那处范强所说的营垒中,几处营门同时大开,上千骑队狂涌而出。
  跟在张飞身后的范强冷笑数声。
  据说曹操在白狼山讨伐乌桓单于蹋顿后,收降乌桓各部骑兵多达三万余众,并将之打散由各部小帅分领,配到大将麾下。也不知这一路人马具体是谁的麾下,倒是保持着乌桓骑轻躁易动的特点,一见小股敌人逼近,也不管来敌是谁,就猛冲过来。
  这倒挺好。我方早有准备,一会儿两路挟击,必定催破他们!
  双方的距离不算太远,须臾间,范强就看清了他们的兵力部属。按照北疆胡人的习惯,彼辈大致分为五部。以一支披挂彩练的精骑为先阵急速袭来;而右侧两部向北一直延伸,意图包抄;左侧两部前后相继贴近山峦行军,组成重兵集团,徐徐而进。
  双方再接近些,距离大概两里,彼此呼喝之声清晰可闻。
  范强双腿夹马,挺起上身,觑得分明。敌方中军主力约莫四百出头,较之己方,人数倍之,声势更壮。
  他再看张飞。
  这位猛将策骑前驱,随手舞动长槊,哈哈大笑。
  范强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他连忙问道:“将军,我先冲一阵,然后徐徐后退,诱他们追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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