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4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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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看到黑色的军阵中,有钢铁的反光,还有金玉佩饰明晃晃地耀人眼目。数以千百计的精锐骑士乘骑着高大俊俏的骏马,身披鲜艳颜色的戎服和精良甲胄,徐徐向前。
  他们看到骑士们簇拥的位置,种种绘有狰狞猛兽的将军旗帜密集排列,仿佛垂天之云。好像还有华丽的麾盖立在中央,似有地位极尊贵的人物就在军中。
  他们的距离还不够近,看不清旗帜上的字号。但毫无疑问,眼前这支兵马的主将,绝对不是李典!
第七百八十九章
跑马(上)
  曹操的统治中心,最初在汝、颍、谯、沛一带,后来随着霸业将成,又为了避免皇帝和朝廷的影响,转而营建邺城的霸府。这许多年里,残破关中对曹操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有钟繇坐镇在长安,使“朝廷无西顾之忧”,便足够了。至于关中所出马匹、粮秣、人丁,那是意外之喜,而非规划中应得的收获。
  但关中无论如何,不能落到刘备手里。
  此地山河四塞,民俗劲勇,西接羌胡大马之骁锐,南连巴蜀天府之富饶,刘备一旦据此,顿时便有先秦高屋建瓴之威,高祖深根固本之势。以此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纵有困败,其大业屹立不摇。
  可他悲哀地悲哀地发现,随着自家势力的膨胀,曾经随同自己南征北战、亲眼目睹兄长和堂兄战死的曹子桓,却已经忘了外部的敌人有多么凶恶,而把精力投入在内部。在曹丕眼中,探察侯选、程银、张横、马玩那几个人的立场,竟比对抗刘备、马超还重要!
  这简直荒唐!愚蠢!
  在这样的乱世,部属忠心可靠与否,固然重要,却不是主君要关注的唯一方面。身为主君者只要保持强大,便是首鼠两端的天生叛逆,也会忠心不二;而主君一旦势衰,部属们拍着胸脯说自己忠诚,又能相信几分呢?
  所以,对下属的试探不可少,却必须控制在一个极其有限的程度,绝对不应该为了试探下属而将软肋暴露在真正的敌人面前。曹丕这些年坐镇关中,本该想得明白,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所以曹操才将曹丕带到雒阳旧城的废墟间,他希望曹丕能明白失败者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他还对曹丕说,此番西入关中,将使曹丕随行在侧。大概曹丕以为,父亲是让他时时陪伴身侧,仿佛宣示嗣子的地位。其实不然,曹操是要让曹丕再次见识见识沙场争战是什么样子,搞清楚自己将会面临多么强悍的敌人!
  在曹军大举进入关中以后,曹操分派兵力占据多处要隘,凭借兵力的充实,保持整条战线的厚度和弹性,并在多个战场同时出击,不断牵扯刘备和马超的注意力。而他本人,则带着自己的儿子,带领麾下真正善战的精锐迅猛前行,直逼泾、渭之间。
  这既是大胆的用兵,也是无奈。
  因为曹丕的试探,导致刘备和马超大举出动,关中十将最后四人中的张横随即再度背叛了主君,与马超合流。这些年来,张横与侯选、程银、马玩声息相通,竭力维持着自身最后一点实力,竭力保持自身的半独立状态。
  此前曹丕靠着阎行的努力压制他们,但如今这局面,谁晓得张横的叛变,会不会是一个开始?谁晓得侯选、程银、马玩那几个,不会有样学样?谁晓得素来忠诚可嘉的平贼将军阎行,会不会始终忠诚呢?
  太多的不确定了,钟繇虽然擅于精微权衡,却也很难长久维持长安城中诸将的稳定。曹操以为,必须要让他们看见援军,看见魏公以十数万雄兵全力救援的决心和成果。
  这个任务,看似是一支偏师突进,其实关系到整个战局的下一步发展,兼具军事、政治两方面的要求。
  曹操思来想去,不放心交给任何人,他从来都敢下决心,于是以李典在名义上统兵,实际亲领本部精兵,直抵到十数万大军的最前端!
  过去的十余天里,曹军主力滚滚向前,而曹操所部更沿渭水突进,毫不停歇。三天前,他趁着刘备所部夜袭失败,诸军后退重整的机会,乘隙突入到泾水和渭水之间。
  过去两天,李典领兵在阳陵邑的外围固守,作出与马超所部酣战的姿态,同时,又在营中点燃烽火。
  这烽火便是事前约定的信号,随着烽火燃起,长安城内、城外的信使俱都行动。他们沿着小路、沟壑,借着夜色和阴雨的掩护,在外者入,在内者出。这些人将使援军了解长安周边形势发展与变化,进而制定出新的方略;也使长安守军明确援军的到来,得以纠合人心,进而在战术上更紧密的配合。
  诚如孙膑所说,善者能使我饱食而待敌之饥,使我安处以待敌之劳,使我正静以待敌之动。
  此前刘备和马超固然从蜀中、陇右倍道远来,曹氏的主力部队出自邺城,也是十万火急一路长驱。但只要稳固控制从潼关到阳陵邑一线,则曹军就占据了主动。
  阳陵邑在被摧毁之前,本身就是规模接近长安城七分之一的大城。曹操确信,只要能够稳固占据此地,则两座城池互相掩护支撑,局势似守而攻;进而能使整个关中成为销磨敌人血肉的磨盘!
  但曹操却不曾想到,刘备的反应居然如此快捷。
  灞水沿线每日里战况激烈,各处都说刘备主力屯集白鹿原,而以小股精锐反复争夺骊山,显然意图从侧面威胁渭水,进而切断曹军的补给。结果,他竟调动主力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整片战场,突然杀到了阳陵邑前!
  费了如此心机,却正撞见了我军主力,这简直是天意。
  身在煊赫仪仗簇拥下的曹操看着渐渐接近的刘备大军,忍不住仰天大笑。
  两军的距离非常接近了,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的主将旗。或许刘备会大吃一惊吧?又或许,他会像我一样,很高兴?
  “我就说嘛,刘备,吾俦也!我没有看错人!”曹操一手抚须,一手摸着圆圆的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只是想不到,我曹孟德亲身在此!哈哈哈哈!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如果在此一举击败刘备,那简直……哈哈哈哈!”
  曹丕凑趣道:“父亲可要去阵前,对刘玄德说几句么?”
  曹操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过了半晌,他又叹气道:“十五年没见玄德,不知道他形貌如何。我却老了,须发皆已斑白。何必再见呢?”
  “那么……”
  曹操扬鞭一指:“刘备此来,无非以为我军背水而兵寡,他们可以借水为兵,形成包围之势。嘿嘿,可我军实际有三万余众在此,何须坐等他们来?传令,让子丹率领右军精骑先动,一鼓作气直冲刘备的左翼,一旦得手,就向南面包抄……把他们压进渭水!”
  “是!是!”
  “是什么是!”曹操瞪眼喝道:“立即遣人传令!”
  须臾之后,中军几面军旗连连招展,而处在高地的右军阵中,数十面战鼓一起隆隆捶响。
  曹真带领麾下铁甲骑兵出列。
  在数年前的大战之后,曹氏、夏侯氏宗族中的骨干武将受到重创,夏侯渊、曹仁战死,而夏侯惇也逐渐退出领兵作战的一线。在曹公大力扶持下,年轻一代的亲族将领如曹休、夏侯尚等迅速崛起,占据了愈来愈重要的军职。
  曹真也由骑都尉转为偏将军,后又历任中护军、中领军等要职,曾参与讨伐代北乌桓、鲜卑。此番曹公挥军东进,曹真则恢复虎豹骑统领的身份,带领庞大的骑兵队伍随行。
  此时曹真以双腿策马,腾出左手整了整自己的头盔,右手高举长槊在空中划着圆形。归属在他麾下的虎豹骑之一部,约莫两千骑兵便以他的长槊为中心慢慢聚拢,不断向前。
  接近敌军以后,将士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策动战马加速。数以千计的马蹄踏起翻飞的尘土,使地面蒸腾起黄色的雾,然后尘雾被空气中的湿气压制,慢慢坠回地面。
  “真是曹孟德的本部……”眼看此情此景,刘备立即对左右道:“这是虎豹骑!曹孟德竟然……竟然亲身到此!”
  说话的时候,他握紧腰间剑柄。语声略微有些颤动,不知是紧张,还是面对强敌的亢奋。
  “大王,不能让曹军骑兵靠近!”庞统咬牙道。
  敌军的数量超过了此前预计,原本的队形、阵列都要调整。这时候如果敌骑入阵,后继将会有大麻烦!
  换到两年前,刘备面对这种大规模的骑兵冲击,只有让前方将士结密集阵型,用人命去硬扛。但这两年他依靠与凉州马超和诸多羌胡部落的商业往来,极大扩充了骑兵数量,至少已非全无还手之力。
  “叔至!”他厉声道:“你去拦截!”
  陈到领命急出。
  马蹄踏地的轰鸣随即响起。因为西面地势稍高,土地略干燥些的缘故,滚滚黄尘腾空而起,声势丝毫不下于曹营精骑。
第七百九十章
跑马(下)
  在曹操进位魏公以后,原本属于相府宿卫的虎豹骑,整体转入魏公国的中军体系。为了配合魏公国迅速膨胀的力量,虎豹骑的规模扩充了许多,已经做不到像当年那样只从军功卓著的百人将中择选成员。但他们的装备和训练水平,仍然远迈群伦。
  这些骑兵们个个都着绘有猛兽图案的铁铠、铁盔,连战马也披着皮铠,甚至有些还使用铁制的当胸、面帘。他们手持种种精良的长矛大槊,很多人都像首领曹真一样双手握持武器,只用双腿操纵战马。
  而在他们对面的陈到所部,半数为河北、中原的战士,是汉中王数十年周旋转战,所积攒起的精锐之士;半数为凉陇豪杰,乃是近数年来玄德公对陇西和羌胡各部不断经济渗透的成果。这支人马平日里俱都归属在白毦兵的序列中,受到汉中王的恩养,授以坚甲利兵,委以安危之任,早已决心誓死相报。
  两军在旷野间快速接近。
  间隔数里,各自身在重重遮护之中的曹操和刘备,都清晰地注意到了,两军看似对向疾驰,其实奔行的角度、速度都在不断变化。曹真一方几次试图斜向切过拦截,继续突击刘备军的左翼;而陈到一方则数次根据曹真的调整而改变己方动向。
  只这细微难查的几次变化,足见双方都有极具骑战经验的将领,和意志坚凝、紧随主将毫不犹豫的出色士兵。
  但马匹对向奔驰的速度太快,留给他们互相制约、应对的时间很短,顷刻间,两军持续迫近。在一阵箭雨对射之后,所有的将士都把长兵平举,尽量向前突刺。远远望去,就像是两头巨兽在滚滚烟尘之中,忽然暴绽起了周身钢铁鳞甲。
  下个瞬间,两支骑队撞击到了一处。
  可以看到,两支骑队的最前方,各自都有武勇格外出众的骑士为先导。这些骑士敏捷地挥舞武器,将对面的敌人刺杀下马,同时策马穿插进对方队列的空隙,继续深入。
  很多人眨眼就冲过了两排、三排队列,而在身后留下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人体坠马的闷响。
  随着乱世群雄渐渐殄灭,能够留存下来的强者,无不注重军队建设。这些年来,无论刘氏、曹氏还是孙氏,其麾下本部诸军的指挥体系日趋完善、装备日趋精良、战斗意志日趋稳定,各种厮杀搏战技巧也得到不断总结、提炼和训练。
  如果拿此刻对战的虎豹骑和白毦精兵,放到数十年前群雄初起的时候,任何一支军队都足以对抗十倍甚至更多的敌人,足以在难以想象的危难环境下斩将搴旗,纵横不败,支撑起一个煊赫一时的强大势力。
  但此时此刻,这些百战精兵只是一场大战前夕微不足道的消耗品罢了。
  正因为所有人都处在相当高的水平上,许多分明具备百人之勇、足以在某些场合赢得绝大威名的出色将士前仆后继地战死,死得与寻常小卒并无区别。死因只是运气不好,或者遇见了同样的强手。
  随着两支骑队互相楔入,有人被飞刺而来的长矛刺穿,整个人被冲力带得脱离马鞍,向后飞坠,随即被后方无数跟进的铁蹄踏作肉泥。
  有人虽然躲过必杀的突刺,却受到矛槊两边锋刃的割伤,将近尺许的巨大锋刃轻易就撕裂他们的皮肤、肌肉和血管,当他们鼓勇继续冲击的时候,血液从伤口里喷涌出来,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还有些人虽然保住了自己,却保不住战马。陈到将一名曹军骑兵刺翻之后,就发现胯下战马开始放缓脚步;但他来不及低头看,先竭力催马,冲过了第二名曹军骑兵的拦截,并将之斩杀。
  这时候他才有暇低头去看,只见一条巨大无比的血口,从战马的胸前一直向后延伸,几乎割断了右腿上方的全部筋腱,最终透入脏腑,使得腥气扑鼻的鲜血汩汩流出,将战马的前腿和胸腹染成了通红。真不知道这匹战马是怎么坚持下来,继续冲刺数百步的。
  陈到在战马倒下之前跳了下来,拔出缳首刀,摆出步战的姿态。好在他的从骑立即赶上,牵来一匹无主的战马给他。陈到跃身上马,回头看了看,受伤的战马侧身躺伏在地面,没有嘶鸣,只是勉强抬头望望主人,硕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相对来说,曹军骑兵对身披甲胄的正面对冲更有经验些,他们的武备也更适合这种局面。当陈到呼喝着重新集合部下的时候,曹军骑兵虽然也死伤甚重,但他们的冲击势头甚至没有被打断。他们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向西,试图冲刺刘备军的左翼。
  陈到立即带领余部追击。他和他的同伴们连续杀死了几名堕后虎豹骑。这种纠缠迫使曹军骑兵不得不转向北面跑出一个极大的弧度,掉过头来继续向陈到所部发起冲击。
  只不过,这时候双方都没法维持队列了。两军的骑士们就像巨大的蜂群那样轰然狂舞,变化着各种各样的姿态,时隐时现于烟尘之中,彼此纠缠,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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