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5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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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是如此倒还能忍一忍,后来玄德公特意用夏侯惇和张郃两人,向曹氏换回了荆州士人流落在襄阳的妻子家眷,勉强算个补偿。
  可随即又发生了两件令潘濬极其不满之事:
  一者,玄德公为了理顺财权,在大司马府下设司盐中郎将、司金中郎将之职,分由南阳人王连、蜀郡成都人张裔担任,统管荆益两州的盐铁事务。
  王连虽是南阳人,却久在益州,完全和益州人一个鼻孔出气,对荆州的盐政横加指摘,肆意打压;而张裔其人才诚堪任,然性不公平,对荆州士人自冶铁中来的利益也大加盘剥。
  短短两年间,荆州地方与王连、张裔二人因为盐铁琐事而导致的冲突,前后发生了二十余次,其中至少有五次闹出了流血冲突。玄德公竟没有一次站在荆州士人的立场说话,完全支持王连、张裔两人!
  二者,玄德公入蜀之后,召集诸葛亮、法正、刘巴、伊籍、李严五人,制定“蜀科”。参与制定律令的都是思虑精详之人,制定出的律令便苛严异常。而且此前只说用于蜀地,不久却将之发布到了荆州、交州。
  潘濬本人也常被他人称为苛严,但在他看来,苛严的只能是术,而不能是法度本身。这些律令一条条地压下来,不知道多少荆州世族因此束手束脚,还有多人触犯罗网而遭严惩。
  包括潘濬在内的不少荆州人,都曾上书玄德公求恳宽纵,望能治国以仁。可结果与盐铁之事并无却别,玄德公没有一次站在荆州士人的立场说话!
  这样下去,荆州地方的士人岂不成了中枢那些益州人激浊扬清的垫脚石?赤壁战后义无反顾的支持,就是为了这结果?诸多宗族出钱、出粮、出人,就为了给自己套上束缚?
  潘濬叹了口气。
  许多人都抱怨,玄德公变了,于是许多事情也就和当年不一样了。
  也有人说,玄德公没变。可谁能料到他说的那些话,他自己居然当真的?他居然真的会动手打击豪强、压抑大姓?
  他老人家再怎么样,从左将军到大司马,从大司马到汉中王;可跟着他、支持他的荆州世族们,又图的什么?就图被打击、被压抑?
  说到被压抑,我潘濬潘承明本人,也在荆州治中的位置上坐了整整八年。八年前,孔明之下便是我潘濬,现在呢?中枢那边的新贵们谁还记得有个荆州治中?
  潘濬不满。潘濬以外,还有很多人不满。
  到最后,这些不满就汇成了一句话:如果玄德公无意优待士人,士人为什么非要跟着玄德公?
  毕竟现在还是乱世,是君臣互择的时候!
  这些年来,抱持不满的荆州人不在少数,早就不是赤壁后的情形了。只不过江陵城里那些元从们不知道而已。在关将军和诸多元从看来,荆州始终固若金汤;可他们不是荆州人,怎么能理解荆州人内部的暗潮汹涌呢?
  世事无常,各有各的立场,谁也怨不得谁,只能无奈向前。
  潘濬与玄德公之间没有私怨,只是,他既然被留在荆州的荆州人当作领袖,就要为他们打算,为他们争取。
  既然玄德公靠不住,荆州人就只有靠自己。
  费观一死,南郡易手,而孙刘之间的矛盾从此就会激化到不可收拾。此时孙权只能拉拢荆州人,而潘濬动用自己的影响力,至少可以号召起荆襄世族手中一万以上的部曲!有这样的力量,当得起孙权的拉拢!
  有这样的力量,能做多少事?扬州、青徐等地都做得到的事,荆州人没理由做不到。陆顾朱张之辈世族、臧霸之流土豪能做到,潘濬和围绕在潘濬身边的荆州人有什么做不到?
  以此作为开头,荆州人也该尝试着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至少,新任的镇军将军、荆州牧潘濬,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样的道路,才是真正扎实可靠的。难道不比远赴中枢,和益州人争宠强些?
  只不过,潘濬爱惜羽毛,原本没想过要亲自动手杀人的。做到这程度,实在太难看了,这便等若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唉,此等情形,诚非所愿;宾伯啊宾伯,我对不住你啊。
  潘濬再次叹了口气。
  此时,更多吴军开始向城内进发。江陵城中多有荆州文武官吏的府邸家眷,家中的部曲子弟竭力抵抗,却毕竟人手分散,一个个府邸逐次易手,如狼似虎的吴军不断前进,时不时将厮杀化作了屠杀。
  混乱开始扩散。
  鼓角齐鸣、箭矢飞掠、刀枪并举、士卒嘶吼、百姓哭嚎。千千万万的、可怕到极点的声音恍若实质般,从江陵城内升腾而起,仿佛要在城池上方聚集起一个收割生命的黑色漩涡。
第八百四十四章
办法
  巨大的声浪在整座江陵城里翻涌震荡,然后向四周席卷。从人马的狂乱嘶鸣声里,能够辨别出许多人呼号着:“费太守战死了!城破了!城破了!”
  这呼号声带着绝望和癫狂,明明每一声都像是撕裂了嗓子,却能让距离城池数里的雷远等人也听得真切。
  “怎么可能?”众将士无不脸色丕变。
  雷远回过头,立即看到江陵城中有好几处浓烟腾起,还有火光闪动。而城头的守军将士俱都惊慌。
  雷远与费观打过交道,深知此人确有治军之能,绝非雍容风议的摆设。他麾下的南郡郡兵号令严明,也绝非随意动摇之兵。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费观战死,而且是在江东人有预谋的操纵下战死了!
  这样一来,江陵城也确确实实地被打破了!
  雷远身边的一名扈从攀在一处斜生古树上探看,这时候颤声道:“怎么会?天啊!全都完了!”
  惨呼声中,他脚下拌蒜,骨碌碌地往树下摔跌。
  扈从们都是满身甲胄俱全,这一下摔得肯定不轻。可周边的同袍们谁也没有伸手去扶,皆因每个人都又惊又怒,顾不上了。
  江陵城怎么就破了?
  这座城池,是数百年来的荆州治所,近世以来又屡屡作为军事重镇。关将军驻扎此地的时候,更是投入了绝大力量增修兴建,形成了堡垒环绕、水势为凭、城中有城、层层嵌套的防御体系。而驻守城池的费观,也是经历过当年曹军攻城考验的可靠之将……
  问题出在哪里?这座固若金汤之城,何以如此快速就被打破了?江东军的攻城,才持续了两天!
  江陵城一旦易手,整个荆州局势就会天翻地覆。关将军所部的荆州军立即就会成为丧家之犬,面临极度险恶的危局;而一路突进到江陵周边的雷远,等于是自己把自己送到了江东军的重重围困之下。
  这种时候,夺取纪南城还有什么用?江陵都丢了,在敌军大量聚集的地方固守一座临时的营垒,那和等死有何不同?雷远带的是六千将士,不是六万!
  霍存忍不住道:“将军,大势不妙。我们得撤退!”
  雷远瞥了霍存一眼,没有答话。
  他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张辽所部缓缓推进,原来就是在等这个时间点。一旦江陵陷落,己方这六千人就失去了依托,也必定失去斗志,当己军试图撤退的时候,张辽所部就能在原野上挥出铁拳,将己方打成粉碎!
  雷远视线晃动,注意到马岱已经火急甩开了凌统,正率部经由侧面道路通过。羌胡骑跟随马超纵横凉州,习惯了大进大退,即便此时部伍也还严整,但是看他部下匆匆纵马的状态,慌乱是难免的。
  后头纪南城那边的步卒们更不必提。
  当江陵城被打开的时候,那个方向的喊杀声猛然一堕,再起的时候,较高亢的变成了本来处于下风的贺齐所部。这种时候,将士们很难继续维持攻势,反倒是向主将靠拢,是下意识的唯一选择。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雷远稍稍探手,握住马鞍的前桥,稳住自己有些摇晃的身躯。
  他只觉得周身血液一阵冰寒。
  城池既被打破,整个江陵城的上下军民人等,已成为釜中游鱼。而雷远所能做的选择也惟有逃窜罢了。原本锐气十足、自信必胜的强兵,一瞬间就化成了恶狼嘴边的肥肉。
  又一次在张辽的追击下逃亡?这里是江陵,周边土地大致平阔,数十里内绝无险峻之处,数个时辰之前,我雷续之便是以铁骑长驱,一路冲垮江东步卒。
  同样的问题来了,当我军撤退的时候,又能靠什么来阻挡张辽铁骑长驱?
  这样的局面,简直比当年灊山中还要危险!
  想到这里,雷远又难免愠怒。
  我明明已经无数次地提醒每个人,让他们竭尽全力确保荆州。当面提过,书信提过;在荆州提过,在益州提过。自从决定投入到玄德公麾下,我最担心的就是这桩事,自问也做足了准备来应对。可结果怎么还是这般?
  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可恨……恨我当年不曾好好读书啊!
  见雷远沉思,李贞策马过来,大声道:“将军,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得赶紧走!”
  顿了顿,他又道:“将军领骑队先行,我去通知沙摩柯、刘郃等人!”
  李贞的意思,是要亲自陪着带领步卒的将校们,为雷远断后。
  雷远摇了摇头。
  此举并没有实际意义。张辽是宿将,他很清楚最有价值的目标是什么;而留下断后的部队,则不得不以数千心神动摇的疲弊之卒,抵挡数倍乃至更多江东军的围攻。
  身为指挥大军作战的统帅,雷远见惯了牺牲;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介意派遣部属牺牲。但牺牲一定要有价值。如果用数千人的性命,去换雷远自己或少量亲随逃生的可能,雷远不认同这样的做法。
  何况,这数千人众都是响应雷远的号召而来,临难弃众,是不义也。
  李贞以为雷远觉得不稳妥,靠近些又道:“将军身边尚有千骑,若到危险时候,逐次留下百余骑阻遏敌军……怎也迟滞住张辽了。毕竟这里到夷陵的山地不过百里,全力奔驰,不须多久!”
  雷远又摇了摇头。
  他隐约感觉到,马鞍的木制前桥有些松动。竟是自己适才猛地握紧前桥,用力大得异乎寻常,将坚硬的木料都掰得裂开了。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扶着鞍桥;同时深深吸气,又深深地吐气,让自己过于激烈的心跳缓和些。
  没到这种程度,还没有到非得逃窜的程度!
  敌军虽然破入江陵,可我领众数千,仍有可为!
  此时在雷远的视线范围内,张辽所部的骑兵本队渐渐接近了,黑色的铁流中,每一名骑士的身影渐渐清晰。他们铁蹄踏地的轰鸣声几乎压过了江陵城里的凄惨人声,潮水般贯耳而入。
  反倒是被马岱甩开的凌统所部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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