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0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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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离皱眉想了想,举手示意:“等等,士则,你容我想一想。”
  邓范瞥了眼任晖,见他并无表示,便等着。
  过了会儿,姜离缓缓道:“若曹军最终下达决堤放水的命令,必是决定会战胜负的关键;必定会施展于鹿门山周边战事激烈到极处,交州军数万人全数出击,两家纠缠恶斗的最紧要关头。考虑到数十处堰堤守军传讯不便,这个溃堤的时间点,一定是按照两军交战的进度,提前决定的。”
  “当,当是如此。”
  “曹休以韩高为使,提醒各部驻军准备,这一行,约莫要七八日;他真正决定发动水攻,遣使通报各部驻军,又要七八日。再考虑到雷将军率领主力进抵鹿门山,并展开大战的时间,以及襄阳、樊城等地曹军还需针对性的调动……我估计,曹军确定下来实施决堤的时间点,至少也得在七月中下旬。”
  邓范沉吟片刻:“或许快些,或许慢些;但必定不在眼,眼前旬日。”
  “那么,我所虑者,有三件事。”
  “请说。”
  “第一件事,要实现士则的谋划,我们须得在数旬时间内驻在拒柳堰,始终伪装成曹军驻扎。我们有没有这个能力?能不能始终不露破绽?”
  这件事情,邓范早已想过。
  他应声道:“大雨之后,各处道路泥泞,曹军的军使未必络绎往来。就算来,来了……如韩高这样深悉军务的官员虽难应付,寻,寻常小吏有什么可担心的?稍有怀疑,我们将之杀了便是,兵荒马乱之际,难道立,立即有人追查一个两个小吏的下落?是以,我们的伪装要保持旬月,未必做不到。”
  姜离又问:“第二件事,我们就算装得再真,若有曹军士卒往他处通报,立刻瞒不过去。士则你想,昨日我们攻营的时候,难道没有曹军的散兵游勇逃脱在外?我们攻下营地之后数旬,曹军的上千俘虏和同样上千的民夫,难道一个个都能服从管束,不逃亡报讯?”
  他走近些,压低声音:“适才任将军向民夫们询问曹军动向,答应回答之人便能拿了赏赐自行离去。我记得,拿到赏赐准备离去的,总有二三十人吧?你确定这二三十人,必不落到曹军手中?必不托出所见所闻?”
  这倒确实是任晖答应的。当时他急着探出曹军具体动向,压根没想过邓范之后会提出新的谋划,故而许诺了优厚的条件。而拿到赏赐财物的那些民夫,适才已经兴高采烈地离开营地,相约逃离了。
  邓范听得姜离说起此事,略一犹豫,起身向任晖拜倒请罪:“将军,有一事,系我擅,擅作主张,请将军责罚。”
  任晖将邓范扶起,轻笑了两声:“士则说得如此郑重,什么事?”
  “适才那些拿了财物,离开营地的民夫……我已遣,遣精干下属跟了上去,将他们尽数杀死,不留一个活口。”
  姜离大惊:“什么?这岂是王师做出来的事!”
  邓范面色平静地看看姜离:“姜都尉,你莫要吵嚷,便没,没有这样的事了。”
  姜离既失望、又恼怒,两种情绪混杂一起,几乎要使他暴跳。他勉强克制住自己,咬牙道:“怎能如此?”
  乱世人命贱。而任晖、姜离这等军官,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挣扎出的,个个手上都多的是人命。二三十人的性命,算不上大数,战场厮杀时,这点折损甚至不能让他们的眼皮多眨一下。
  可他们都是寻常百姓出身,纵然谈不上爱民如子、秋毫无犯,至少已经习惯了汉中王政权的一贯作风,也遵循交州军的军纪,手上不沾不必要的血。
  邓范此举,却堪称凶残而无信义,与姜离能接受的做法大相径庭。
  邓范不理会恼怒的姜离,转而对任晖继续道:“适才我们攻,攻营出其不意,我部率先直突拒柳堰北门,又有兵马包抄东西两路,营中将士应当没有谁成功逃,逃亡的。何况拒柳堰北面是瀴水,就算想逃,一时也没,没处逃去。这一点,我有七八成把握。至于营里的那些俘虏和民夫们,将军若放心,就将他们圈禁营中,多派人手死死盯着。若,若不放心……”
  邓范做了个挥手下劈的动作。
  任晖明白了邓范的意图。他得承认,邓范自始至终都考虑得很周到,所做的安排也很妥帖。只是,上千的曹军俘虏、上千的民夫,那都是人命!就任晖的本心而言,他实在不愿意屠杀手无寸铁之人,来获得自家的战功。
  但他也能理解邓范的目的。曹刘两军大战,曹军的计划如此凶恶,己方能有将计就计的手段,着实不易;为了大战的胜利,两千人的性命,又能算的了什么?
  瞬息间,他翻来覆去想了两遍,最终沉声道:“姜都尉所部,全数调去看守俘虏。士则,你可以分派人手协助。若有逃亡、暴动,你部立时处置,无需顾忌。”
  任晖一锤定音,邓范、姜离俱躬身应是。
  “老姜你说的第三件事呢?”
  姜离恨恨地瞪了邓范一眼,继续道:“士则方才说,这洪水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洪水淹没的是谁,由我们说了算。我们的做法,则是遣人手持曹军军使的腰牌符信,向北面各处营地传信。”
  “没错。”
  “这出面传信之人,不是要瞒过一场、两场,是要瞒过三五十场,瞒过三五十处营地的曹军!得多么冷静、多么擅于应对之人,才能但此重任?我又想到,若曹休分遣多个信使,各走不同的道路……会不会与我们派出的人手撞上?一旦撞上,我们必定就要露馅,我方伪装信使之人十死无生!甚至无需撞上,只要不同信使的通报有所抵梧,我们的谋划也就被揭破了!”
  姜离沉声问道:“这个过程,才是最艰难的!士则,你有没有想过?”
  邓范应声答道:“当然想过!”
  姜离紧逼半步:“谁能担此重任?”
  邓范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微笑道:“自然非,非我莫属!”
  他应得如此干脆利落,又明摆着决心亲自承担最危险的任务,姜离的气势一时反倒稍沮,他顿了顿,嘿然应道:“士则打算亲自走一趟?三五十处曹军营地走遍,你哪来这本事?你有几成把握?”
第九百七十二章
汲水
  天气连续晴好了三日。六月上旬的时候,鹿门山周边的道路地面稍稍干燥,可以调用大军。于是曹休立即发动重兵,往排山方向聚集的交州军发起进攻。
  三天前,雷远在排山只有数百将士。曹休误以为交州军主力提前抵达的缘故,甚至不敢发起小规模的滋扰。趁此良机,后继交州将士不断赶到,三天之内,便在排山上下设下了六处营寨,驻军九千余人。
  排山位于鹿门山区最东南角,扼住了鹿门山曹军的咽喉要隘。故而曹军也没什么奇谋妙计可用,惟有一波又一波地猛攻猛打。
  负责抵在排山最北,靠近香炉山曹军营地的一处垭口,短时间内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曹军以甲士为先导,仿佛潮水般地进退厮杀不休。从昨日早晨到今日午后,连续发动了六次进攻,六次都被驻守此处垭口的王平击退了。
  王平连续指挥作战,自家也觉得有些疲惫。他往周围看看,间不远处的土岗上新立起了眺望用的棚架,棚架的茅草顶子也已初具规模。
  他便走到棚架下头,脱下头盔,对副手李禾道:“我睡一会儿,你们仔细盯着。”
  李禾还没答应,王平便已经鼾声如雷地睡死过去。
  王平是賨人出身,又目不识丁,什么兵册战策是一概没有看过。但他性格严整,记忆力极佳。日常使人诵读典籍给他听,听过一遍,就能备知其大义,论说不失其指。
  他随雷远征战多年,虽然不曾建过什么奇功,却胜在稳健扎实。雷远让他固守垭口,他便竭尽全力固守垭口,别的什么也不多想。哪怕曹军的攻势再猛,哪怕好几次防线摇摇欲坠,最终却都维持住了,并不曾失守。
  李禾见王平睡下了,便唤亲兵取了毡毯替王平盖上,自己转去督促垭口的守御工程进度。
  王平领着部下两千余人,在排山以北的过风垭当道设寨。过去两天里,将士们一方面抵御曹军,一方面竭力挖掘壕沟、堆砌土石垣垒。到这时候,壕沟和土石垣垒都已经初具规模,另外还砍伐山间老竹,做了数千枚尖锐竹签,布设在攻打垭口的必经之路上。
  这时候李禾站在道路正中向北看,便见许多竹签都被踩进了软烂的地面里,还有些七歪八倒地沾着血。数名被交州军弓弩重伤的将士,正躺在竹签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呻吟着,似乎离死不远。
  再往北看,见不到曹军的踪迹了。过风垭北面是一片无名岭地,曹军每次受挫,必退入岭地之后再作整顿,下一次攻势,约莫要过半个时辰。
  李禾转回身,对亲兵道:“让将士们按照本曲曲长安排,先下来半数,抓紧时间歇息进食,一刻之后,换另外半数。”
  亲兵们连忙去传令。
  李禾字仲苗,是吴郡由拳人,家族中几代人担任吴郡的兵曹、贼曹吏员。孙策渡江时,他为躲避战乱进山,被迫从了山越宗部。后来贺齐征伐山越,李禾遂降伏于江东,随贺齐历战有功,一刀一枪杀出了营司马的职务。
  后来贺齐随同吴侯攻打荆州,却在江陵以北遭关羽阵斩。李禾第二次被俘,不久后归属到交州军的治下,与诸多同伴一起迁往苍梧。
  那几年里,雷远所部扩充非常之快。在雷远看来,在江陵被俘虏的吴军都是老卒,基层军官更是珍贵的财富,这些人若随意当作苦力消耗了,极其不值。故而交州军府在吸引、收编江东武人方面颇下了一番工夫。
  李禾便在此时投入交州军中,凭着自家家传的兵法和、尚气任侠的性格得到同伴的拥护,一步步被提升上去,去年起担任了王平的行军司马,常替王平处置日常军务。
  正在抓紧劳作的将士们听到李禾的命令,便每个曲退下来半数。
  他们围拢成一个个圈子,拿出腰间皮囊里的干粮进食。只是雨后山间水塘多遭泥水污染,没法直接饮用,派到垭口两侧高处取泉水的同伴又迟迟不回,于是将士们只能梗着脖子,艰难吞咽,有人咽着咽着,噎住了,同伴慌忙用力拍打后背;也有人被干燥的炒面呛到了气管,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种难堪局面下,将士们难免抱怨。先有这么一人两人,接着好几个圈子里,不同统属的士卒都嚷:“为什么汲水的还不回来?去了太久了,莫非睡在了路上?兄弟们的嗓子眼冒烟啦!”
  李禾按着腰刀,在吃饭的将士们中间走动,有时候鼓励鼓励将士们,有时候当场提拔某个士卒代替战死的什长或伍长。这时连着好几个曲都有将士抱怨,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行军司马的主要职责之一,便是负责日常衣食住行。喝不到水,这也是李禾的责任。
  李禾立即召来几名曲长,劈头问道:“水呢?”
  一名曲长干笑道:“适才恶战,取来的水袋立刻就被分开喝尽。李司马放心,我已连续派了两批人上山,很快就会回来。”
  另一名曲长道:“往东面取水已经回来了,西面坡地去的人还没来,我已派人催了!”
  还有一名曲长也道:“是是,东面的两拨人都回来了,西面的慢了!”
  李禾点了点头,正待挥手让曲长们散去,脑海中忽有灵光一闪,当即厉声喝问:“你们几个曲,都派了人取水……往西面山林去的三拨人,都没回来?”
  曲长们都是有经验的军官,此前分头作战,并未注意这小事;听得李禾厉喝,都反应了过来。先前答话的曲长更不迟疑,反手拿起背负的长弓,向西面山上放了一支鸣镝。
  过风垭东西两侧深山密林,很难通行,但王平此前仍往两地各安排了二十人,让他们攀援树木,登高远眺。按照军法,这支鸣镝发出,代表有紧急情况发生,高处了望的将士必须立刻以鸣镝回应,延误者立斩。
  然则,没有回应。
  众人屏息凝神去听,似乎有些隐约响动,是不是有人在喊什么?这响动随即被林间山风掩盖了。
  李禾大叫道:“西面山上有敌!列阵戒备!”
  话音未落,西面山上数百箭矢飞来。
  箭矢横扫过将士们围拢用餐的平地,顿时激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为了吃东西方便,将士们很多都除下了头盔和铠甲,箭矢一到,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们的肢体,让他们痛苦地嘶吼着,满地翻滚。
  李禾身为行军司马,日常很注重自家的威严,时时甲胄俱全。于是虽然挨了好几箭,却都没能射透他的甲叶。
  他大声咒骂着,喝令将士们聚拢到持盾的同伴身边,立即列队备战。忙乱间他又抽空看了看王平正酣睡的那处棚架,却正见到棚架的茅草顶子被许多箭矢打得千疮百孔,然后轰地一声塌了下来。
  茅草乱飞遮蔽眼目,也不知王平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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