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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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士们真的已经快力竭了!
  马忠转向雷远,他竭力保持自己话音的平稳,可隐约的颤音终究暴露了几分真实情绪:“关君侯果然能到?将军,如果襄阳那边的战事不顺利,我们的付出,就没有意义了!”
  将士们只是闷头苦战,倒还罢了。马忠知道雷远的谋划,却只有更加地紧张,有时候紧张得快要虚脱。他并不是怕死,而是无法想象,如此冒险的谋划怎可能成功?他更没法想象,这样的谋划究竟能带来什么战果,究竟有没有意义!
  雷远神色淡淡地看了马忠一眼。
  马忠感受到雷远的平静中蕴含的凛然之威,他退了半步,忍不住躬下身去。
  雷远沉声道:“放心,我有把握。”
  马忠有这样的疑虑很正常,起初,雷远自己也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样信心十足。但现在,他越来越有信心了,因为一切都在雷远的预料之中!
  在外人看来,雷远是汉中王麾下战胜攻取的名将,近年来名望隐然与关羽同列,还要高过张飞半筹。
  但雷远自己并不会因此而高看自己一星半点。他确信自己并不什么超凡出众的才能,更不是那种天才人物。他因为对另一段历史的了解而获得的大局判断,如今也已经近乎不存。
  到如今,雷远所能倚仗的,终究还是当年在灊山中慢慢锤炼出来,最终在一次次绝望死战中被叠打成型的东西。那便是在任何逆境中都不会动摇的坚韧和大胆。
  只有经历过无数次出生入死、承受过如泰山般重压的大将,才能真正获得这样的心理特质。而一旦获得,则如脱胎换骨,从此以后在疆场上不惧于任何人。
  对马忠来说,他推算战局,是将兵力多寡、敌我位置、各部的战斗力、战场的地形之类一一列明,加以权衡。但雷远所想的不止如此。在他和关羽这一类久历戎机的武人眼里,沙场对抗的本质是人,是制人和制于人的不断应对转换。而想要制人,靠的则是人的坚韧和大胆!
  雷远握了握腰间悬着的长剑。
  手臂依然在痛,因为此前持剑作战的缘故,整条小臂表面血管都浮了起来,胀痛得像要爆炸。但随着雷远的精神愈来愈高亢,这种疼痛此时已经不成负面的影响,反倒刺激着雷远,让他的精神始终保持高度集中,头脑始终敏锐。
  “襄阳城不是问题,关君侯这会儿定已渡过汉水。以他的赫赫声威,只要旗帜出现在樊城,曹军就会惊恐,就会疯狂地向北求援……”
  雷远顿了顿,沉声道:“曹操素来敬畏关君侯,一听前线军报,必定急催增援,可他的庞大兵力,此时分布在从新野到樊城的上百里广阔区域中,又因为我们的滋扰而队列散乱。愈是紧急调度,愈会使部伍比现在还要散乱十倍……到那时候,他们的大军就仿佛一个气血逆行、半身不遂的巨人,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他们的要害所在,引刀一割!”
  说到这里,雷远扫视略显疲沓的将士们。他咬了一口烤饼,轻笑着对马忠道:“将士们的状态,我很明白。不过,兵法有云,兵无常勇,亦无常怯。我信得过他们,需要他们奋勇作战的时候,他们不会令我失望的。”
第一千零三十章
胆色
  庐江雷氏终究不是那种有传承的将门,雷远的用兵之法,更多是从一次次如履薄冰的战斗中提炼来得,他日常研习兵法,常是有一搭没一搭。
  所以他记错了,“兵无常勇,亦无常怯”这句话,并非出于兵法,而是出于《吕氏春秋》。全文是:“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其由甚微,不可不知。”
  这段话的意思是,人的勇气最难以把握,情绪心态往往因时、因地而异,战况瞬息万变,而勇与怯这完全对立的两种心理反应,则会因为战场上的某些因素而反复逆转。
  此时据守樊城的右将军张郃,对此体会得最是深刻。
  张郃的本部,原本大致布置在樊城西面的汉水沿岸,再通过规模庞大的浮桥、浮城,与襄阳城西面的万山相连。
  这也算是张郃的老本行了。他在袁绍麾下时,就以善列营阵、善用地形著称,故而当年江陵大战,也是他负责修建并据守大江上的浮桥。
  江陵大战以曹军溃败,征南将军曹仁战死而告终。张郃的浮桥被荆州水军以巨舟撞断,导致他和麾下万人被困在江心沙洲,做了俘虏。后来多亏的曹公挂念同样身在囹圄的夏侯惇,这才驱使荆州士族万人南下,换回了夏侯惇和张郃所部。
  这一回在汉水上修建浮桥,张郃痛定思痛,将浮桥修建得比上一次要牢固许多、扎实了许多,又排布了不少专门用来对抗水军军船的器械。结果,来得不是荆州水军,而是洪水。
  张郃数年来聚拢的部属们被洪水一冲,几乎尽数化为鱼鳖。他自己侥幸在水畔高地,逃得性命,可奔到樊城纠合余部时,城池泡在水里,人也泡在水里,所有人都已经崩溃了。
  此时又听说,交州军各部势若怒涛,从几个方向同时攻打鹿门山周边的曹军营地。若交州军不顾鹿门山,而一口气直冲樊城,张郃能不能守住?他真没多少把握。
  那几日里,张郃的部下们,也都人心惶惶,任凭张郃怎么竭力鼓舞,终究一日过得比一日更煎熬。
  然而三五天以后,局势陡然翻转。魏王竟然对一切都早有准备,暴雨一停,水势稍退,数以万计的援军就从汉水和淯水上游两处汹涌而下,沿途击破荆州军、交州军的阻碍,直取襄樊!
  这一来,樊城的守军们绝境逢生,无不狂喜。许多将士在城头跑跳欢呼,挥舞军旗与汉水对面的襄阳呼应,甚至昼夜不停地擂响战鼓,以向对岸的荆州军示威。
  这时候张郃反倒是比较冷静的一个。他忍不住想,如果魏王早有准备,那为何不事前提醒将士们?上万人的折损,难道魏王就不在乎?
  虽然心怀疑虑,他到底也是欢悦的,于是竭力重整樊城守军,并与邓塞的守军联络到一起,预备迎接魏王的本部大军南下。
  然则到了今天下午未时前后,樊城里所有的人,又再次陷入了惊恐。
  天光阴郁,浓云四合,可张郃依然能看到汉水对面襄阳城里时不时腾起的浓烟,看到城头上面仿佛蚂蚁般的将士彼此厮杀,代表曹军的旗帜被一面面地放倒。城里的嘶吼声、喊杀声混和在汉水的涛声里,隐隐约约地传来,或哀恸、或惊恐,或高亢,或振奋,此起彼伏,使他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之感。
  乐进和满宠怎么回事?竟把襄阳城丢了!
  襄阳、樊城乃是一体,襄阳有失,樊城该怎么办?
  张郃眼看着城头上的将士们个个面如土色。他连声道:“不要慌,稳住!”
  可是一时间如何稳得住?就在他身下的城池甬道间,甚至有将士惊惶地想要逃跑,遭军官拦截以后,失去理智地厮打起来,最后被赶到的军法队斩首示众。
  好不容易稳住城里军心,张郃紧急派出使者,十万火急地向北方传讯,同时又勒令部属们尽数打起精神,整顿城池守备,以防万一。
  可怕的是,他所防备的“万一”,当天就成了真。襄阳城里的喧闹尚未告一段落,数十艘,近百艘的军船展开了一个至少宽过四五里的正面,从汉水下游的某处疾驰而出,竟渡向北!
  荆州军怎会还有余力?他们又哪来这么大胆子?荆州军总共也不过三万余众,竟然方取襄阳,便攻樊城?他们的胃口太大了,难道不怕吃得太多,噎着嗓子吗?
  张郃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定神眺望。这些军船虽然逆流,却得桨橹之利,来得极快。船上刀枪林立、载满了战士,一路劈破斩浪,奋勇向着樊城方向而来!
  张郃接连再派使者。
  这一次派出的使者不止要往北面新野方向去,也专门遣了人去往鹿门山。荆州军既然直抵樊城,曹休在鹿门山驻扎着还有什么意思?在山上钓鱼吗?还不如立刻回师,合兵死守樊城!
  几名使者刚离开,张郃转回城上的时候,荆州军船愈发迫近了樊城。
  张郃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探手扶住堞墙。他开始听到船上船夫们高亢的号子声,听到数百支船桨此起彼伏的拍水之声,听到帆片鼓风的猎猎震动之声,继而他又听到了船上的甲士们开始起身整队,他们身上的甲胄发出了铿锵之声!
  船队越来越靠近岸边,哪怕到了应当横舟降帆的距离,那些船只仍不减速。
  樊城紧贴着汉水,城池东西长而南北窄。城池南沿,有连续的多个码头,也有汉水历年冲击而成的滩涂和乱石滩。而荆州的军船这时候方向一转,直冲着樊城和邓塞之间的某座河滩,极快速地冲了过去。
  荆州水军的主要基地,是在江陵的江津港。江津周边水面风大,故而多用船体宽平,船头方宽的航船。这批迅速冲滩的船只,便属此类。
  它们吃水甚浅,船底宽而平直。冲上滩头的时候,船底木料与碎石、砂土碰撞摩擦,发出阵阵令人齿痒的怪声。但它们最终停止的位置,距离汉水北面的自然堤几乎触手可及。
  第一批冲滩的军船大约有三十艘,以每艘船上三十余人计,合计登岸的荆州军不过千余人。放在曹刘两方大军对抗的战场,这算不得什么大数,至少,并不足以直接攻打樊城。
  可张郃眼皮不停地跳,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荆州军此来,必定有绝大的威胁。
  此时后继的军船一艘艘地靠过来,一队队的刀盾手、枪矛手、弓弩手踏过冲滩的船只,再跃入河滩边缘的水面,踏着水花跋涉登岸。
  张郃身边,一名较有胆色的部将提议道:“将军!咱们点起精锐骑队,沿着河堤过去,冲一冲他们!”
  张郃点了点头,随即双手握紧堞墙,微微摇头。
  就在张郃的视线所及之处,一艘军船上,有位身材魁伟如山的红脸大将,正迈步踏上河滩。
  河滩上的污泥、水面,大概到普通人大腿的位置,跋涉时须得腰腹借力,有些艰难。但这大将的身材极高,故而水面只没过他的小腿。他大步踏着水花,从容迈步向前,所到之处,荆州士卒们无不欢声雷动。
  待这大将踏上堤岸,五百名身披皮甲,手持齐肩重型大盾,腰悬长刀的刀盾手在他身后聚拢成两列横队。
  横队的两翼先向外延展,再向内包拢,将整片滩头保护在内。所有人就位之后,只听一声号令,五百人同时以大盾顿地,使得盾牌底部的铁锥深深扎入土壤,形成了足以抵挡骑兵冲击的盾城。
  五百座大盾撞击地面的轰鸣声中,那员大将捋了捋颌下长须,抬眼凝视樊城。
  他应该并不特意在看谁,可城头上的所有人,都觉得此人眼神中有刀锋般的利芒一闪而过,令人恨不得掩目避让。
  张郃稍后退半步,随即稳住身形,转身一看,那名以胆色著称的部将已然脸色惨白。
  他问道:“往新野去告急的使者,走了没有?”
  “将军,他们已经走了,遵照您的吩咐,皆一人三马,八百里加急。”
  “赶紧再派一队人……就说,关羽已至樊城。”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邓塞(上)
  自讨董之后,宇内群雄并起,初时占据州郡的,如二袁、刘表、刘焉等,或为士族领袖,或为宗室亲贤,本身就是汉室朝廷中地位极高、拥有巨大影响力和动员力的重臣。
  但随着群雄之间的对抗渐趋激烈,那些和平年代雍容风仪的特长全然无用,能够生存壮大下来的,终究是曹操、刘备乃至江东孙郎这种能够在疆场决胜之人。
  这其中,曹操身居中原腹心之地,而在东南西北四面出击,芟夷群雄而成霸业,足以使他被当世人公认为首屈一指的用兵大家。
  在这方面,玄德公纵有英雄之称,也难与曹操相比。然而玄德公屡败屡战,卒能跨连荆益,占据大江以南的广阔领地,得益于其麾下有关、张、赵,乃至雷远这样的名将。
  名将之中,关羽又是最为超群绝伦者。
  在赤壁大战前,关羽就被公认为天下罕有的万人敌。赤壁之后,关羽坐镇江陵,以半个荆州的力量,向北连败曹军名将,迫使曹仁自尽,压制曹军于襄阳;向东则击破了江东奇袭的阴谋,摧破江东十万之众,逼得孙权弃军逃亡,遂夺豫章等五郡,括取江东疆域之半。这样的战绩,实在是辉煌到了极处。
  早年间关羽曾在徐州被曹操所俘。所以曹军麾下诸将除了张辽、徐晃等与关羽友善,其他人未必钦服。但如今扎扎实实的战绩摆在眼前,谁敢不服?谁能不惧?谁有资格与之相比?
  如果谁有意见,张郃可以请他站到樊城的城头,看看汉水对面,数万大军据守、号称铁打的襄阳城。那座城池面对关羽,只守了三日便陷落了!瞪大了眼睛看看清楚,想一想关羽是怎么做到的!
  想象不到?想象不到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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