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6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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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军议还有些事没说完呢?主公这是?
  幕僚们有的茫然不知其意,有的疑神疑鬼。法正站起来,大着胆子往后帐瞄了眼,可帐幕被放下了,看不到汉中王的身影。
  毕竟十万之众顿兵长安城下,而城里的曹军至少还有三万以上,双方正虎视眈眈,军务上容不得放松半点。幕僚们候了片刻,习祯先起身出外,姜叙随即跟上,十余人陆陆续续离开。
  法正走在最后一个。待到踏足中军帐外,他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黑漆漆的夜幕下,军帐周围的火把被风吹着,时明时暗,映得周围人影憧憧。偶有马蹄声传来,凭空增添了几分军中的寂寥肃杀之意。
  法正在中军帐前木然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扈从牵来的战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探脑袋过来,探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法正的面颊,大概是他面颊上有汗的缘故,带着咸味。
  “走吧!”
  法正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中军帐里,诸葛亮依然端坐,他也不抬头,只仔仔细细地拂拭自家的羽扇。随身带一柄羽扇,是他在隆中躬耕时养成的习惯。他也不用什么精致羽扇,前一柄旧了、坏了,就换一把,通常都用最简单的白羽,只不过一旦身在军中忙碌,白羽扇很快就会变成灰黄色。
  身边脚步声响起,是汉中王来了。
  刘备也不用坐席,直接踞坐诸葛亮身边。他将那份文书狠狠一掷,叹了口气:“孔明,我对孝直甚是失望。”
  诸葛亮并不说话,静静听着。
  “孝直是战国策士之流、良平之亚,并非笃行之君子,自从荆襄大战胜利、曹操身死的消息传到,他就在拉拢同伴,意图藉着攻取关中的势头,催促我更进一步。只不过我始终没有正面答复。而皇帝失踪于荆州战场的消息刚一传来,我就知道孝直必定心中喜悦。因为那样一来……”
  刘备顿了顿,才继续道:“因为那样一来,我就没有理由再迟疑啦!”
  他侧过身看看诸葛亮:“孔明当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刘备说得晦涩,其实意思很简单……
  诸葛亮微微点头,拿起羽扇示意:“便如这白羽扇,初在手中崭新时,我日日拂拭,只恐它被污损。但使用时日既久,难免陈旧破败,破败到一定程度……我反倒不那么在乎了。”
  白羽扇在诸葛亮眼中如此,刘备仁德敦厚的名声在法正眼中,也是如此。
  对法正来说,既走在问鼎天下的道路上,有些事就一板一眼,不容回避。偏偏主君过于爱惜羽毛的性格,在这时候全然是个阻碍。
  刘备确有问鼎天下的刚健之志,也不乏政客的狡诈手段,但数十年来,他又始终没能把普通人的性格弱点抛开。这一来,他的想法和判断总有犹豫软弱的地方,终究不似一个彻头彻尾的雄主。
  法正对此,大概是有些遗憾的。
  换了其他人,或许会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但法正素有手段,而且手段比常人要狠毒些。他为了打破这个阻碍,选择的办法是,直接把一盆脏水泼到汉中王身上,让汉中王再也没有藉口。
  皇帝的失踪,只是恰好出现在此时罢了。
  纵无此事,法正多半也会找出别的由头来。
  “可孝直不懂!我是真的……唉,孔明,皇帝始终是皇帝!皇帝待我不薄!我本不愿见到这样的事,更不愿沾染这个恶名!一点也不行!”
  说到这里,刘备忍不住又叹气:“更何况,伯昇已经复姓为寇,去了交州。他……他……唉,他也够不容易的啦!”
  他期盼地看看诸葛亮:“孔明,眼前局面,你可有妙策?”
  “大王,孝直并没有做错什么。”
  “什么?”
  诸葛亮将白羽扇举到刘备面前:“这几年我蒙大王厚恩,出任军师将军,执掌大政,下僚难免有阿谀的,夸我持羽扇侃侃而谈,颇显高洁云云。其实羽扇重在驱蚊去尘之用,我再怎么爱惜,用久了,难免陈旧,难免沾染脏污,但那又如何呢?终究那只是羽扇罢了。”
  “可是……”
  “孝直是希望大王多想想羽扇的用途,他用他的办法来为大王驱蚊去尘,所以希望大王不要固执在羽扇本身,那并没有错。所以,大王无须苛责孝直。”
  “孔明是说?”刘备皱起了眉。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孔明,孝直是我的谋主,是我的左膀右臂,要平定天下,少不得孝直之力,我自然不会苛责孝直。可是……”
  他咂了咂嘴,探过身子,伸手拍了拍诸葛亮的羽扇:“我看这羽扇,不止能驱蚊去尘,更能激浊扬清,以拨乱世,反诸正。手中的羽扇若脏污不堪,日后,怕就不能设规范以准天下人心呀。”
  诸葛亮笑了起来:“大王担心的这一点,要解决起来,倒也简单。”
  刘备霍然起身:“哦?孔明,快快道来!”
  “哈哈,大王,你请坐下说话。”
  刘备坐到诸葛亮的案几旁。
  诸葛亮却忽然换了个话题:“适才翻阅卷宗,已知我军这些日子深入关中,已经对长安形成了覆压之势。只不过,那城中尚有数万曹军将士、十万百姓,粮秣物资堆积如山,曹丕又在关中经营数年,根基牢固。长安以东的许多城池又都被改造成了军堡,我军甚难一举拿下,对么?”
  “唉,没错。此时情形,简直与上次入关中时近似。好在没了曹操的本部援兵,我们大可以调兵遣将,趁曹军不能兼顾,先往长安以东攻城掠地,待到严密封堵关、河一线,再回过头来,收拾瓮中之鳖。”
  “此策甚是高明。”诸葛亮赞了一句,又道:“不过,臣冒昧问一句,若我们全取关中,曹丕却逃脱了,大王会不会觉得遗憾?”
  刘备摇头:“孔明,你小瞧我了。区区一个曹丕,不过是个贵公子而已,其才……其才不及孔明的十分之一,并非重振危局之主。他若跑了,正好使得中原、河北重现二袁争位的形势,我有什么可遗憾的?”
  “那若是曹洪、郭淮、阎行等辈逃脱了呢?”
  “这些人都是曹氏的干将,未必能为我所用,若走了他们,日后恐怕战阵上花下功夫,但也没什么遗憾。”
  “那,若是曹丕、曹洪、郭淮、阎行和长安城中文武百官、数万将士全都跑了,将长安城和阖城百姓,拱手让给我们呢?”
  刘备失笑:“孔明,那不是一桩求之不得的大喜事么?”
  诸葛亮反问:“大王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刘备嚷了一句,忽有所悟。他压低声音问道:“孔明的意思是?”
  诸葛亮微微颔首:“以如今的局势,我们只须一言,便可令曹丕拱手而让长安,更使曹丕遍传文书于天下,痛斥曹彰部下弑君。”
  刘备沉吟片刻:“孔明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想来那曹丕不会拒绝。只是,我们若主动提出此事,会不会有授人以柄的危险?”
  “我们遣使入城吊孝罢了,何来授人以柄?不过,具体的言语该怎么说,须得大王帐下一人出面,才好把握。”
  “何人?”
  诸葛亮提了一个人名。
  刘备皱眉:“此公确实随军。不过,他这人性格高傲,好逞口舌之快,近年来少受重任。我骤然授他以特命,此去万一激怒了对方,会不会……?”
  孔明摇了摇羽扇:“此君乃是辩士,正要他一逞口舌之快才好,否则,反不能使那曹丕入彀。”
  刘备再度起身,在帐幕里来回转了两圈,最终一击掌:“好!”
  他大步站到帐门处,喝道:“来人!”
  “在。”
  “速去请张子乔来。”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袁公
  三天以后。
  张松昂然迈步,走入长安城中。
  走过城门,抬眼两边一扫,只见道路两侧,站满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士。他们一个个都手持长刀大戟,身披黑色甲胄,肃然而立,森然杀气自生。
  张松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特意用身边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当年我赴许都见曹公时,曹公排布的甲士也不过如此啦!”
  前来迎接张松的朱铄微微颔首:“子乔先生好眼力,好记性。这一批人马,正是当年魏王分割三营五校的精兵,拨至副丞相麾下的。其中还有宿卫虎士为其骨干,过去数年,我方与贵军征战厮杀,多赖这些勇士之力。”
  张松连连点头:“好!好!当年曹公麾下勇士的厉害,我素所深知,想来,曹公于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及至割须弃袍于子龙剑下,狂奔乱走于续之马前,哼哼,这都仰赖曹营勇士大展神威呀!”
  朱铄大怒。他待要喝骂,只听张松继续道:“如今曹子桓困守孤城,旦夕将有性命之危。以我看来,应当让这些勇士多多休息,关键时刻才可堪驱使。哪怕穷鼠啮狸,总还有几分壮烈;好过选在此时、作此等色厉内荏的姿态。”
  这话,是前来吊唁的人该说的?
  久闻这张松张嘴不说人话,今日一见,这老儿根本就不是人啊。
  朱铄简直要吐血。
  他脸色一变,隔了一会儿才压抑下怒气:“值此兵凶战危之时,我们只是担心足下的安全罢了。子乔先生,何必多想?”
  张松斜眼瞥了瞥朱铄。
  汉中王虎视关中多年,早就把都督关中诸军事的曹丕下属有何等人物,打探得一清二楚。
  比如眼前这朱铄,便是沛国谯县人,家族与曹氏为世交。其兄朱赞,原为虎豹骑统领,在三年前的关中战场死于赵云枪下。朱赞死后,朱铄入仕,其人虽乏武略,却与曹丕交情甚深,这几年来,隐约与陈群、司马懿、吴质等人,并为曹丕的得力友人。
  不过,陈群、司马懿和吴质那三个,本身有才干,有官职在身,而这朱铄乃是藉着与曹丕私交而入仕的幸进小人。在张松眼里,此人更是年轻晚辈,不值一提。
  而我张子乔是何等样人?我是益州刘璋之股肱,以言辞慑服曹操的天下名士,是一手主导了玄德公入益州的大才,是不避艰险说降成都满城文武的勇者,更是汉中王帐下地位极高而极清贵、朝夕不离汉中王身边的重臣!
  哼哼,以我张松的身份,拿正眼看你一眼,就算我输了!
  张松仰首望天,鼓足了中气,用鼻孔重重地“哼”了一声。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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