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71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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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严急赶过去喝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从踏着马镫,一边上马一边答道:“曹军数万,突破龙门渡口,杀奔长安来了!陛下急召丞相入宫,全权负责迎敌!”
  李严愣了愣,用力“嘿”了一声。
  此次突袭长安的曹军,正如此前安排,由曹彰亲领,曹洪、曹真、张辽、张合等将为辅,司马懿为参军。诸将所部合计三万六千余人,全部都是骑兵。沿途又征发鲜卑泄归泥所部、匈奴刘豹所部合计一万骑。
  此前一个月里,赵俨在龙口亲自组织人丁,如往年惯常的那样砸冰。但每日里砸冰之后,晚间都偷偷在剩余的冰块上铺设竹席、木板,以促使水流冻结。待到曹军主力进入河东,赵俨连续两日停止砸冰,龙门口的河道当即冻得凝如铁石,可供大军奔驰而过。
  四万六千人盯着寒风霜雪,迅速突入大河以东,本待攻打夏阳军堡,却发现因为汉军忙于应对西域诸小王来访的盛世,多处戍堡的诸军都被抽调往武功、郿县、雍县等地装样子去了,就连最重要的烽燧,都没留下足够的人手看管。
  曹军诸将起初不敢相信,反复查问过,确定果然是这般情形,当下无不大喜,都道:刘备老糊涂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们遂不耽搁,全速南下。只用了两日,便经过合阳、临晋、下邽。为了确保行动的快速,他们沿途都不攻城,只分遣偏师,迅速拿下一些容易攻打的坞壁,夺取必要的物资。
  而汹涌铁骑主力沿着新修整过的宽阔道路飞驰疾进,沿途遇见军民人等,一概射杀。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突进
  这一支曹军中,包括了当年跟随曹丕驻守关中的一部分精锐将士。这些将士俱都是久历风霜,勇锐剽悍的老卒。有些是当年关中十将旧部,曾随同强悍的首领纵横关中、河东,也有些则是当年随同夏侯渊、张合进入关中的曹军旧部。
  大河以西的冯翊郡境内,早年曾有贼寇靳富、赵青龙等人作乱,关中十将所部和曹军都曾前往征剿,或在冯翊彼此厮杀。故而,这些士卒们对地形都非常熟悉,有些人彼此还是老对手。
  曹彰遂使阎行领着关中老卒们先行渡河,沿途探看地形、关隘,为后方大队做好标记。
  阎行走后,曹军在大河边扎营过夜,第二天一早跨过冰封的河流继续向前。各队渡河以后便速赶路,白日不起灶,无论吃饭还是休息,都在马上。此时已在深冬,时有大风从寒冷的北方呼啸而至。因为风里夹杂着霰雪,所以是灰白色的,看得清气流往复翻卷的样子。
  细碎的雪珠子噼噼啪啪随风落下,成千上万的人马就在寒风中静默前行。有时候大风把高坡积攒的雪卷起,然后再度洒落。于是后排的人马往前看,就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里,一些黑色小点若隐若现。
  前汉时,冯翊郡有三万七千户,十四万五千余口。但在数十年乱世板荡后,人丁不及盛时的十分之一。建安十七年,著名的能吏郑浑出任左冯翊,他竭力平定地方,收拢人家,集合在郡府名下的百姓也只有四千余户,本来的三辅京畿繁荣之地,已经硬生生被兵祸摧折成了苍凉寂寞的大片莽原。
  而根据曹氏得到的情报刘备在关中的司隶校尉部,连续数年都厚馈资财,征募民夫往长安周边集聚。这些民夫拖家带口,农忙时开荒种地,农闲时则参与长安的建设。既然官方推动各地人口向长安迁移,冯翊北部就更显荒凉。
  这种环境下,大队的骑兵想要因粮于敌都不可能。即使攻破了几个小型军寨,所得军资立刻就被各部瓜分,没有一丁点的留存。
  曹军选择在这个时候、这条路线发起突袭,当然已将这些情况考虑在内。天气寒冷、环境恶劣、人民稀少、烽燧也乏人看顾,曹军铁骑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顾忌地长驱直入,不用考虑被敌军发现。四万余匹骑便如兽群狂奔,在原野上铺开极大的正面不断向前。
  这种突发的优势延续了整整两天,到第二天的下午,前方探路的先行骑士就赶回来,对曹彰报告道:“南面二十里,就是冯翊郡的治所临晋城。我军越过临晋城时,于野地撞见了敌方哨骑,厮杀之后,有若干人逃脱了。此时临晋城已经戒备,城上烽火讯号,也已传往长安方向去了。”
  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但大军距离长安还有两百余里就被发现,之后的战事必然多出许多变数。
  长安城中的汉军或将纠合壮勇,凭城死守;或能召唤武功、郿县等地的中军精锐折返救援;或能抽回聚集在华阴以东的守军……就算这些布置仓猝,未必有多少危险,总是个麻烦。
  诸将闻听,俱都生出悻悻之色。
  匈奴酋长刘豹正在曹彰身边,顿时大怒道:“为何这般不小心?前头城池若有了防备,难道一个个攻打过去吗?这样下去,等我们到了长安城下,大概敌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了吧!”
  南匈奴单于呼厨泉近数年来,一直被留在邺城做人质。南匈奴部众分为五部,以右贤王去卑监国,对五部实行松散的管控。而五部之中实力最强的,则是左部帅刘豹的下属。
  此番曹军铁骑迅速通过并州、河东,得南匈奴的协助甚多,故而曹彰对刘豹颇为客气。
  不过,这些匈奴人也都是狡诈的。虽然名义上尊奉曹彰调遣,可真到了重要关头,稍有风吹草动,就先动摇。
  数万大军突袭,不可能全程隐蔽,总会在某一个时刻露出形迹。这有什么好苛责的?诸军来此,早就做好了恶战、死战的准备,偏偏刘豹这厮口口声声说什么天罗地网,未免过于刺耳。
  听他这般说,曹彰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众将心中也都咯噔一跳。
  换了年轻气盛时候,曹彰当场就取了刘豹的狗命。但这会儿,他只似笑非笑地策马向前,转身面对众将。
  就听曹彰说道:“我今年三十五岁,比在场诸位都要年少。然而自二十六岁领兵上阵,先破代北乌桓,再压服鲜卑轲比能部,此后转战荆州,十年之内,无一年不战,无一战不身自搏杀,与无数天下名将交手。虽不敢说百战百胜,但哪怕遭逢强敌,总能全身而退。这是为何?”
  说到这里,曹彰话语一顿,见诸将俱都倾听,他接着道:“我凡是经历战场,所带的无不是精锐铁骑,兵马无论多少,所向皆如利刃切割骨肉,以无厚入有间。我从不刻意攻打坚城,而一旦遭逢不利,自如抽身绝不犹豫!以我方骑兵之利,纵有天罗地网,哪里能限制得住呢?何况……”
  曹彰说到当前情况:“出兵之前,我们的目标就很明确,乃是刘备和他的朝廷百官。我方数万之众的雷霆一击,只对着长安。只消攻下长安,扫荡伪朝,则外围赶到的敌军纵有千千万万,也不足惧!”
  在座诸将,包括曹洪在内,数十人无不屏息静气听着曹彰侃侃而谈。
  唯独刘豹还敢追问:“若攻城不利呢?”
  曹彰眼神一凝。
  他手按刀柄,沉声道:“我军数万骑,皆是国中精锐,出其不意而动,威势超过数十万人。长安伪朝猝然得知巢窟被攻,难免慌乱。我军只要抱着必死之心勇猛鏖战,绝无不胜之理。从现在起,谁若再有顾虑、犹疑,我必斩之,莫怪无情!”
  听到这里,张辽策马出来,亦道:“任城王所说,乃是厮杀的至理。两军相逢勇者胜,我军以数万铁骑横行,何须考虑敌人如何?反倒是胆小之辈,越是犹豫怕死,越是会第一个死!”
  “诸位说的是。”刘豹干笑两声:“我这就传令本部,加速前进!”
  说着一挥手,他身后一骑取出弓箭望天便射。鸣镝冲天而起,锐利刺耳的啸叫声远远传开。没过多久,东南方向远远传来相同的鸣镝声,闷雷般马蹄踏地声也变得更响了,那正是匈奴人的回应。
  骑士们纷纷催马急进,一路无话。
  待到经过临晋城畔,张辽眺望了城池许久,才赶回到曹彰身边。
  无数骑士簇拥着他们,行军的声势仿佛洪水漫过堤坝,兵器铠甲撞击之声密集响起,汇成一股庞大到无以形容的噪音。在轰鸣声中,张辽低声道:“城池经过维护,周边也有庄园、牧场和水利、道路的营建。可城上虽然戒备,却似乎没有多少军民百姓……这不应该。”
  “嗯。”曹彰低声答了一句。
  张辽又道:“夏阳、合阳、蒲坂、临晋,连续四个城池都是如此,太巧了。大王,眼前局势确实有蹊跷。”
  曹彰面色如常:“我知道。”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诸葛
  张辽遂不言语。
  以他的丰富经验,能够看出不妥,当即提醒主帅。但主帅如果不接受,那也没什么。
  对张辽和曹彰这样的猛将来说,敌人如何,只是诸多考量中的一部分,却不是起决定作用的那部分。纸上谈兵的书生才会汲汲于此,而将敌我优劣或种种谋划,当做决胜的前提。
  自古以来,作战靠的都是将士之勇。决定胜败的原因不计其数,而且又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只有将士的斗志和士气,只有手里握紧的刀枪,才是真正能发挥作用的。
  两人并辔向前,从临晋城西北面经过。
  这周边,乃是古时渭洛并流而成的巨浸,地势陡然低洼,在当地有个名号,唤作乾坑。封冻的洛水蜿蜒穿行其间,河流虽然结冰,但河畔的冰层很薄,前队行过,已经将之踩踏成了泛着寒光的无数冰碴碎片,露出下面坑坑洼洼的、冻硬的地面,或者伸出一截半截硬梆梆的芦苇。
  为了防止冰碴割伤马蹄,将士们纷纷下马,用毡布、牛皮包裹马蹄,下来牵马步行。于是队列拉扯得更长,更松散。
  曹彰忽然道:“这一仗,本来就是非打不可。”
  张辽稍稍策马,略靠近些曹彰。
  “曹刘两家对抗,至今已经二十五年。文远,我不必在你面前隐晦,二十五年来,曹氏愈战愈弱,而刘氏愈战愈强,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曹彰用马鞭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只用双足控马,一边向前,一边慢慢道:“当日荆襄大战,我亲率以虎豹骑的精锐突击关羽的荆州军步卒队列。结果遭到刘备军的强弓劲弩掩杀,死伤惨重。后来我父领着五校之兵在拒柳堰遭遇雷远的交州军袭击,分明兵精将勇,却硬是敌不过对方的甲坚刀利。”
  曹彰自嘲地笑了笑:“当时我就明白,刘备的力量远远超过了我们。表现在战场上,则是刘备军甲士数量庞大、弓弩之利骇人,以至于靠着数倍的骑兵都扳不回劣势。”
  这一战,张辽并未参与,但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曹彰提起此战,故而默然认真听着。
  “如今时隔数年,那刘备称王称帝,朝局日趋稳定,群臣上下一心。他们的武备只有愈来愈完善、兵力只有愈来愈充实。更不消说,他们占据了关中,足以组建能与我方匹敌的骑兵……当日我父亲尚在,都不是对手。现在靠着子桓治政、我曹彰领兵,难道就能与之对抗了?”
  曹彰吐出一口浊气:“子桓和我都不是傻子!我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们知道再过三年五载,局势只会更恶劣!与其到那时候坐等强盛敌军犁庭扫穴,不如趁着关中还有一些眼线可用,趁着邺城的胆勇之士、百战精锐尚在,深入敌境,求一战而胜!”
  “确是此理。”张辽微微点头。
  经曹彰这么一讲,张辽也不禁回想起自家的经历,曹刘两家二十五年的金戈铁马岁月,真是历历在目。
  那刘备与曹公作战,最初只有望风而逃的份;后来渐渐敢于玩弄些小伎俩,或者放火,或者伏兵奇袭;再后来,两军要展开十万人以上规模的会战才能分胜负。
  张辽隐约听说,当日曹公强行率领大军入南阳,以代汉的声势来逼迫荆州军决战,也是出于对自己年纪老迈,而刘备政权愈来愈强的无奈。结果曹公失败了,到了曹丕、曹彰这兄弟二人,甚至都没了正面会战的胆量,而试图靠一些小伎俩获胜。
  这依然是无奈之举,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正如曹彰所言,再过数年刘备军主动出击,难道曹氏还有望风而逃的余地?
  总须得冒一点险,看一看天意如何。
  如果连试都不敢试,那魏室的人心真就立刻离散,再没法捏合到一处了。
  或许有些人看来,这是盲目一搏,是无谋行险,可乱世中的人们,不是本来就这样一次次地拿命来搏么?最终的胜利者,固然能够号称天命在我;无穷无尽的失败者们既然尽了力,便没什么好埋怨的。
  想到这里,张辽不禁心潮澎湃,却又觉得胸口阵阵烧灼般的疼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时不时地撕扯着他的心脏,使他的额头猛沁出一阵冷汗来。
  这种症状,已经延续了两年,始终没能好转。张辽此番从合肥疾驰往邺城途中,还明显地恶化了。
  张辽有强烈的预感,自己天年将尽。
  他用力握住腰间缳首刀的刀柄,压住痛楚,心中暗想:“天下大事处断,文人有文人的办法,而武人有武人的果断。至于我张辽,与其病死于床榻,还不如在沙场上壮烈一战,或能手格巨孽,以报曹公的恩遇呢!”
  这么想着,又听曹彰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文远保证。”
  “大王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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