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校对)第7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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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皇帝晕厥,恐怕日后有更多的重任会落在我司马懿的身上。那么,我该如何选择呢?对此局面,我又能有何作为呢?
  是继续秉承着曹刘死斗的立场?还是……
  司马懿脚步稳健,心念电转。
  他忽然注意到,陈群稍稍加快脚步跟上,似乎在观察着自己的面容,司马懿斜眼一觑,陈群却转移开了目光。
  陈长文是什么意思?他有话要说?
  不同于声望囿于河内一郡的司马氏,陈群所在的颍川陈氏乃是近代以来真正的名门望族。陈群之祖,乃是大名士陈寔,其父陈纪曾任大鸿胪。陈氏与荀氏、韩氏、钟氏等大族彼此结为姻党,形成了强大的政治势力,是魏室崛起于乱世的重要助力之一。
  在这个时候,陈群的意见便代表了在他身后数以千百计的高门大吏,份量或许比司马懿更重些。
  而值得注意的是,陈群之父陈纪,早年在平原相的任上,曾是汉家皇帝刘备的上司,并曾向刘备授以治乱之道。陈群本人,则曾得刘备征辟为别驾,在当时来说,堪为颍川名门向刘备作出的小小试探。
  某种程度上说,如果曹刘之间确确实实到了要投戈退让、自求多福的境地,陈群陈长文,一定能在其中获得最多的利益!
  那么,接下去是要对陈群加以提防呢?还是……
  一行人入得琨华殿,又穿过好几重殿阁,没到寝居,便闻到浓烈的药味。众人连忙放轻脚步,早有内侍挑起门帘,屋中蒸腾的热气传出来,瞬间烤得众人额头上多了一层汗珠。
  皇帝脸色枯黄,躺在锦榻上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几名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司马懿等人便侍立在锦榻两侧,一言不发。这数人,都是亲近的重臣,许多人都和曹丕有十数年的交情,眼看此时悲凉情形,有人忍不住恻然情绪,轻声哭泣起来。
  而司马懿和陈群,依然彼此以眼光探究,谁也不说话,却又同样抱着特殊的紧张情绪。寝殿内的气氛越来越诡异,陈矫感觉到了这种气氛,他动了动嘴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而高柔盯着司马懿看了半晌,再盯着陈群看了半晌,最后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直到卢毓轻咳一声:“平原王和中领军,应该快到了。”
  “仲达?”陈群问道。
  司马懿迟疑半晌,踏前半步,站到了皇帝躺卧的锦榻之前。面对着几名同僚的眼神,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微弱的话语声:“仲达?”
  在场数人瞬间脸色惨白。
  皇帝竟然醒了!
  不是说,他短期内根本没有醒来的可能吗?他怎么就醒了?
  陈群等人下意识地敛衽下跪,深深俯首下去。
  司马懿的反应更快些,他箭步向前,跪在锦榻边缘,又对服侍的宫人道:“陛下有大政吩咐,你们全都出去!”
  宫人们连忙鱼贯退出。
  曹丕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的血色,任谁都明白,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崩溃了,死亡就在眼前。他费力地抬起手,搭在司马懿的手背上,司马懿只觉得手背冰凉。
  而曹丕的话语,则让司马懿的心里也慢慢凉了下来。
  “立即拟旨,让曹真、曹休、夏侯尚都回来!回邺城统领军政!再由仲达、长文、彦才三位辅佐平原王,全力与刘备死战到底!”
  曹丕的语声低沉急促,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嘶嘶的喘息:“雒阳和许都、宛城,都不要了。将这几处的兵力全都调到河北!然后,仲达你亲自去并州,无论用什么条件,拉拢住鲜卑和匈奴人,并全力经营河东,屏护龙门、蒲坂!”
  这些安排,曹丕应该仔细想过,说得又急又快。说到这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连呼吸都很费劲,他用力喘了几下,这时候才看到了司马懿身后的数人,却因为视线模糊,认不清都是谁。
  “平原王呢?”曹丕问了句,放低语声道:“快让他来!另外,再召夏侯楙来!”
  寝殿里静得可怕,没有人应承,只有曹丕的低声絮语在慢慢回荡。
  高柔依旧跪伏,视线死死地盯着膝盖前方数寸,好像地板上有花纹似的。
  卢毓有样学样。
  陈矫猛然站起,将寝殿的门扉推开寸许,悄悄往外头探看两眼。宫人们确都退开了,殿前广场上,只有树影,没有人影。
  伴随着陈矫的动作,外界的寒风一下子吹进来,殿堂间层层的低垂幔帐被吹得横摆,露出了帘幕背后的幽暗。
  陈群铁青着面庞,站起身来,他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可殿堂里的人都听见了,他说的是:“仲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司马懿浑身都在颤抖,泪水簌簌地从眼眶往外狂涌。
  下个瞬间,他伸手拿过一具软枕,用力压在了皇帝的面庞上。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大魏
  陈群心中盘算的,是向皇帝摊出群臣所想,以诸多高门的力量来迫使皇帝作出正确选择。他真没有想到司马懿竟会如此干脆,如此暴烈!
  眼看着司马懿的动作,陈群吓得双腿发软,顿时又跪倒在地。
  而卢毓、高柔、陈矫等人几乎都要惊呼出声,然后下意识地举起手,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枕头底下,传出曹丕呜呜的哀鸣。他的脚在竭力地蹬踏,手在乱抓,他的指甲在司马懿的手背上抠出一道道的血痕,甚至掀起皮肉。
  司马懿的精神高度紧张,以至于一点都不觉得疼。可他的泪水还在不断地流淌,漫过他瘦削的脸,洒落在牢牢按住的软枕上。
  在这时候,他想起了早年间投效曹公的时候,曹公不可逼视的豪迈之气;他想起了自己与曹丕为友,谈文论武的时候,年轻的五官中郎将是多么的真诚而又跳脱滑稽;他想起这几年来,曹丕与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推演天下大局,试图找到那个能够破局的关键点,偶尔有所得,却又随即哀叹,如摧肺肝。
  司马懿觉得自己心痛如绞,双手却一丁点都没有动摇过。他的心中有哀戚,有悲痛,更有恶狠狠的杀机和滚烫的血,简直要冲出脑门。
  一人、一家乃至一宗族的经营,便如赤手空拳地攀登千仞绝壁,争竞向上的时候锐气十足,再难也觉得容易。可退回的时候,心气散乱,再易也会觉得艰难。
  更不消说,而退回之后保持一身的精气神不损,随时准备投入下一场的争竞,这就更难了。
  如曹氏这般,又比其它宗族更难,皆因他们攀登到了绝壁的尽头,才发现那里并非真正的巅峰,而前头只有一条死路。
  曹氏自然难免狂怒,自然会想着,要竭尽曹氏和追随者的力量,来个轰轰烈烈、万众瞩目。可司马氏并不愿意。这邺城朝堂上,陈氏、卢氏、荀氏等无数的名门大族都不愿意。
  这些宗族,都只攀登到半途,都还保有着往后安然而退的能力。至不济,不过养精蓄锐,总结这一趟的经验教训罢了。
  就算没有了大魏,大汉依然要用人。大汉要稳定河北、中原,也始终都少不了与诸多高门的合作。这样一来,无数宗族便有攀登另一道高峰的可能。
  陈氏从寒素而至名门,历经三代、百载。而司马氏因为祖上起于武勋,转为儒学名门更加困难,前后历经五代,到司马懿这一辈,才算兄弟并称八达,初现曙光。眼前纵有起伏,何必因此而放弃未来呢?
  就算另一条路会艰难许多,但那至少不是死路。便迎难而上,又有何疑?一代代人各有其肩负的责任,继续一代代人去努力便是。
  站在死路上的,终究只有曹氏罢了。
  其实那都未必是死路,可子桓啊子桓!你又何必刚烈如此?
  唉……就请子桓去死吧!
  司马懿继续按着软枕,沉声喝道:“子家!”
  卢毓连滚带爬地赶到前头,带着哭腔道:“仲达,我在!”
  “今日领兵值守邺城宫禁的,是中坚将军郭伯济。你现在去见他,把这里的情形如实相告,他会知道该做什么!……路上小心,从直接从广德门出去,绕到铜雀台,千万莫要被平原王等人撞上了!”
  卢毓抹了把泪,起身道:“遵命!”
  他奔到外头,将殿门稍稍推开一点,侧身闪出去了。
  “季弼!文惠!”
  陈矫和高柔满头大汗地往前走几步,却怎也不敢靠近。
  司马懿不为己甚,直接吩咐道:“长文虽为侍中,却哀痛不能提笔,陛下的遗诏,只能委托两位来记录了!两位都是忠清之士,想必能体会皇帝的意图,并兼因循情理,对么?”
  皇帝被你压在枕头下手脚乱动呢,哪来的遗诏?
  高柔还在发愣,陈矫猛地拉了他一把,连声道:“是!是!”
  司马懿补了一句:“事关重大,两位确定明白皇帝的意图了?”
  陈矫咬了咬牙:“皇帝圣慈惠和,早知比岁征行,百姓疲弊,既不能翦除强敌以救危难,又怎容元元兆庶长遭涂炭呢?”
  “去吧!”司马懿颔首:“就这么如实记录!”
  两人脚步踉跄地奔到殿堂后头去寻笔墨,然后又奔回来,就在锦榻旁起笔。
  司马懿最后把目光投向陈群。
  “长文!”
  陈群还瘫倒在地。他眼前不足尺许处,就正对着皇帝疯狂抓挠的手,眼看着皇帝枯瘦的手上,一根根青筋暴起,然后慢慢无力,不似挣扎而似抽搐了。
  他浑身僵硬地坐着,木然看着,听到司马懿地召唤,才恍恍惚惚地捉住攀住司马懿的小腿,想要借力起身。可他的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反而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他挣挫了好几下,终于没办法起身,只能仰脸,哭着说:“仲达!你……你……”
  司马懿双手按着软枕,沉声道:“长文,我快没有力气了,你来助我。”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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