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风起长林(校对)第1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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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平章在朝野间风评极佳,有嗣王的位份,又是殉国而亡,即便没有萧歆这道谕旨,阁臣们也无人胆敢轻忽。迎丧的仪仗两日后便出了金陵,西郊的王陵也立时开始破土点穴。随后而来的年关除了祭祀仪典以外,一应宴饮都因为皇帝的病体与哀思而停办,宫城中蔓延而出的沉重气氛几乎笼罩了整个帝都。
  正月末,京驿飞骑来报,长林世子的灵柩不日即将抵达金陵。荀白水生怕有什么疏漏,亲自去礼部复核了葬仪,又想着荀飞盏与萧平章交情不错,大概更能知道亡者的偏好,入宫请安时还特意绕到侄儿当值的前殿,叮嘱他抽空去王陵踏看,查漏补缺。
  荀飞盏面无表情地听完他的吩咐,只应了一个“好”字,便再无他语,冷冷地转过头去。
  荀白水立时紧皱双眉,胸中不由自主地腾起了一丝怒意。
  对于长林世子的死讯,这位内阁首辅内心深处的感觉其实十分复杂。轻松暗喜固然有之,但惋惜感慨却也是有几分的,萧歆在御座上哭得坐也坐不稳的时候,他还曾经真心实意地陪着掉了一阵儿眼泪。即便抛开这些内心的想法不提,自北境战事起,他与内阁上下配合兵部忙前忙后,军资补给丝毫未出偏差,对于迎灵前的各种准备也是尽心竭力想要周全,自认为没有半分可被人指摘之处,怎么都不该面对侄儿的这副脸色。
  “你拿着叔父我的一点陈年过错这还没完了是不是?”荀白水沉下脸,冷冷地哼了一声,“难不成在大统领的眼里,长林世子战死在前线,竟然也是我的罪过了?”
  “如果叔父认为自己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那就当作是这样吧。飞盏现在什么都不敢查,也不敢问。我害怕自己知道得太多,便再也无法面对你。”
  荀飞盏的眉宇间一片哀凉,语调清淡地说完了这句话,视线便已投向远处,眼底微红。
  荀白水的心底终究藏着不敢与他坦言的隐秘,张了两次嘴,还是觉得少言为好,摇头叹了口气,转身继续赶往养居殿,向梁帝奏禀新到驿报及葬仪的安排。
  萧歆的旧疾复发于半年前,之后又是东宫走水,又是金陵封城和北境战火,大事一波接着一波,哪里还能将养清爽。长林世子的丧讯对他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新的打击,已经躺了近一个月,夜间咳喘依然未消,面色十分灰败。听过荀白水的奏报后,他觉得安排得还算妥当,并未多说什么,点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退出养居殿后,荀白水又顺势前往东宫拜见太子,恰逢皇后也在,便先过去请了个安。
  “陛下亲拟唁文,御笔今儿刚刚传过来,太子正在专心抄写呢。”荀皇后抬手叫了免礼,“兄长探看一眼便是,倒不用正正经经地行礼了。”
  荀白水轻步走到套配在正殿内的东厢门边看了看,只见太子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画写得极是认真,时不时停下来,用朱红的缂丝锦袖抹一把眼泪。
  “太子殿下怎么穿着这么鲜亮的服色?”荀白水快步回到皇后座前,低声道,“虽然已经过午,但也难说陛下会不会过来,还是换件素些的常服吧?”
  荀皇后微有不豫,“兄长此言何意?太子亲手为萧平章抄写唁文,已经算是有心。这君臣之间尊卑有别,难道还要让东宫给长林王府服丧不成?”
  “这个叫作礼敬。”荀白水不满地皱起眉头,“世子新故,陛下御体不安,娘娘为何一定要惹得圣心不悦呢?”
  提到圣心,荀皇后顿时有些气弱,抿着唇角看了素莹一眼。素莹忙蹲身退出,很快又带着东宫尚衣进来,给太子换了一件银白底色淡金绣纹的袍服。
  因濮阳缨事件而变得更听从劝诫的皇后让荀白水在多日劳碌后感觉到一丝轻松,他大略又叮嘱了些少言谨行之类的话,便匆匆告退,前去约请礼部的沈西,准备趁着次日休沐再去一趟王陵。
  长林王陵是武靖帝落葬时便圈下地基,定了规制启建的。位于卫山西岭,其石雕门坊、墓室祭堂、守灵处所等早就齐备,唯一的仓促之处只在于第一个入葬之人竟然不是老王爷,须得在王陵正茔的东侧另点一穴,建一所青石砌顶、白玉围栏的新墓。
  荀飞盏虽然在叔父面前应答冷淡,但心里其实极为记挂,当值完便径直奔出西城门,赶着将王陵新墓的诸项工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荀白水和沈西次日再去的时候,许多小的细节已经开始修正,两人转了一圈儿未见差池,便在正门楼的石甬像边停了下来,听着山坡间松涛阵阵,心头不知为何涌起千般思绪,竟都有些百味杂陈,感慨难言。
  二月初二,长林王携世子灵柩回抵京城,萧歆因病体未愈,经朝臣力劝后指派太子萧元时迎于城外,致唁文代奠。礼部与内廷司奉旨协办丧仪,在王府及王陵外设了两处祭棚,供宗室朝臣故旧人等前来致礼。因是千里移棺,只返旧居焚香收灵三日,便出殡至王陵落了葬。
  世子之丧显然对老王爷是个莫大的打击,除了进宫谢恩和出殡立碑等大礼外,他基本不见外人。世子妃蒙浅雪因病将养,更是未在外祭场合上出现。而最该在此时出面打理的二公子萧平旌,居然也只是每日跪在兄长灵前回拜而已。偌大一场高规制的丧仪,往来迎客应酬安排的,除了梁帝指派的内使以外,居然只有老王爷身边的执事元叔。凡是有资格亲来拜祭的人嘴上不敢说,心中无不生出感叹,都觉得虽只走了世子一个人,但这座长林王府却像是已经倒塌了大半。
  当然,这些外人的观感对于悲痛中的萧庭生来说,完全不值得在意。自从他把五岁的平章抱回来的那天起,便已将这个孩子放在了自己的心尖上。幼时,那是臂间膝下令他展颜的娇儿,长成后,平章更是他最为信赖不可或缺的臂膀。心头的血肉被生生挖去的痛楚,世上大概也只有宫里的萧歆能稍稍体会一二。
  在外臣们看来,皇帝陛下对于长林王府的这次丧事已经算是倾尽心力,可对于萧歆自己而言,只要一想到王兄临近暮年,沙场风霜劳苦之外,还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他的心中便是难以言表的不安。无奈谢恩那日诸事匆忙,他有好些劝慰的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只能耐心等着葬仪完毕,才派出车辇将他的老哥哥接进宫来。
  “孩子已经去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病势尚未痊愈的萧歆紧握了王兄的手,要他坐到床榻边,低声劝道,“平章素来孝顺,王兄若是太过哀痛伤了身体,倒让他英灵不安。”
  “平章临终时说,他是长林之子,为国征战理所应当。老臣只是恨……孩子这么年轻,为什么我这副老朽之躯,竟不能以身代之呢?”萧庭生也不愿他太过担心,尽量打起自己的精神,“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平章的这个根苗,小雪在府里处处睹物思人,难免哀伤,大夫说情形不是太好,老臣想送她出去休养。”
  萧歆自然知道这小夫妻两个向来伉俪情深,闻言也甚是关切,忙道:“虽说留在府里容易伤感,但到底也是在你身边。不知王兄想把孩子送去哪里,可有妥帖的人照顾?”
  “去琅琊阁。”萧庭生语调坚决,显然已是考虑万全,定了主意,“那里是世外之地,远隔红尘,又有些故人交情可以照应,倒是最让我放心的地方。”
  萧歆垂眸想了想,大抵也能理解他对这个胎儿万般在意的心情,默然点头首肯,又问道:“平旌怎么样了?”
  他今日特意接了萧庭生进宫,与其说是君上抚慰臣下,倒不如说是一家人互慰哀思,劝过了长者,问候了未亡人,想也知道接下来要问平旌。可萧庭生呆呆地在榻边坐了半天,也只是张了张嘴,竟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句话似的。
  若从表面上来看,平旌虽然悲伤,但行事举动还算正常。战事收尾的许多琐碎军务都由他一人接了过去,将骤失副帅而显得不安的军心稳在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扶灵回京的路途上,他更是忙前忙后,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老父和嫂嫂,连元叔都忍不住感叹他像是数日之间就长大了不少。
  然而知子莫若父,萧庭生能够看到在这貌似成长的假象背后,其实是一个处于崩溃边缘勉强支撑的孩子。平旌愿意不辞辛劳地去做每一件具体而繁杂的事务,却拒绝亲眼看着兄长的遗体入殓。任何与丧仪相关的话题都听不进他的耳中,谁也不能用怀念或追忆的语调在他面前谈论逝者,甚至在最后落葬祭奠的典礼上,他都要移开视线,无法直视墓碑上朱笔描出的兄长的姓名。
  “他们兄弟一向情深意厚,平旌……大概还需要再多些时日,才能慢慢缓过来吧……”萧庭生思虑半晌,终究担心梁帝病中悬念,尽量压平语调答复了简短的一句。
  第二章 蚀骨之痛
  依大梁制,萧平章以嗣王爵入葬,三品以上棚祭,京五品可路祭,宗室幼者随棺礼送,萧元启以从父弟身份,自然应在随同出殡的行列中。不过这样的场合肯定是有资格来的人全都挤了过来,他又一向被边缘化惯了,尽管从头参礼志哀到尾,还在王陵周边住了一夜,却也没能找到和萧平旌说几句话的机会。
  合墓立碑之后,老王爷回返京中,萧平旌为长兄丧,还须再守七日之数。萧元启掐准了日子,一早便在西城门周边闲逛走动,远远看到官道那边数骑人马奔来,这才装成恰好遇上一般,纵马迎了过去,扬声招呼道:“平旌!”
  萧平旌一身重孝,面色黯沉,稍稍勒马停下回应。
  “看看你,守了几天的墓而已,人怎么就瘦了一圈儿呢。大伯父还好吧?”
  萧平旌显然不想就此事攀谈,只简单地应道:“父王稍能支撑。”
  “虽然伤心,但平章大哥身为将门之子,为国出征殒命沙场,可谓是忠孝两全。”萧元启叹息了一声,语调哀切自然,犹如脱口而出,“对于大伯父而言,这个说法也算更能让他老人家接受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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