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之风起长林(校对)第1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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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发这几句感慨时,萧平旌本是信马由缰默默前行,听在耳中未进心里,好一阵才品察出不对,霍然转过头来,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萧元启一脸被吓住的表情,“啊?我、我没说什么呀……”
  “我大哥本来就是沙场阵亡,什么叫作更能接受一些的说法?”
  “呃……我、我就是不太会说话,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既然平章大哥受了伤,那想来是因为救治不够及时的缘故……”
  兄长因为肩上一道枪伤便没能救过来的事,一直是扎在萧平旌心头的尖刺,哪里禁得住有人触碰,当即翻身跳下马,一把揪住萧元启的领口,将他也拖了下来,“萧元启,你今天不跟我把话说清楚了,就别想从我这里脱身!”
  萧元启为难地皱起脸,“我真的说不清楚,不过是一些胡乱推测的想法……”
  “若是没有什么缘故,你又为何要推测?”
  “你、你先放开我,我尽量解释好不好?”萧元启语调犹疑吞吞吐吐,明显是一副懊恼自己说漏了嘴的样子,“你中毒之后发生的事,大概已经有人跟你说过了吧?当时平章大哥围山,还有玄螭蛇胆……我在里头也参与了一些,但是最要紧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在场,所以很有可能是自己胡思乱想……对了,林姑娘……林姑娘一直都在,她肯定比我清楚得多……”
  萧平旌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突然一松手,转身跳上自己的坐骑,拨转马头,直奔朱雀大道而去。
  扶风堂的日常人流,在正午之前最多三三两两,杜仲和几名坐堂大夫完全足够应对,故而黎骞之和林奚都没有出来帮手,一个在药房,一个在自己所居小院的茶室中研读书典。
  二月中旬仍是春寒料峭的天气,不过林奚素不畏冷,又喜空气通透,茶室内早就撤了火盆,唯有案台边小小茶炉的炉口里,还有通红的炭块吐着热气。萧平旌猛然推门冲进来的时候,她正靠在茶案边怔怔地发呆。室外的寒气随着萧平旌凌乱的步履扑面而来,吹开长发,渗进领口,凉意丝丝入体。
  无须询问,甚至无须抬头,在瞥见萧平旌身影的第一眼起,林奚就已预见到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心头轻轻一跳,但同时又觉得松了口气。
  萧平章在临出京前,曾经叮嘱过所有人不要多嘴。她当时虽未开口反对,却一直认为平旌身为当事人,有权利知道全部的真相,也迟早会知道全部的真相,所以早就暗暗做好了决定,任何时候只要他想知道,就能得到毫无隐瞒的答案。
  “请二公子先坐下,等我拿一件东西。”年轻的医女扶着案桌立起身,走向位于茶室一隅的书架边,拿下了一个蓝帕扎起的小包裹,带回桌边,轻轻解开外层的帕巾,露出内里一个合掌可握的檀木小盒。
  萧平旌的一只手扶住桌沿,突然间从心底深处战栗起来。
  林奚全无询问,仿佛天然就知道他的来意,这不仅没能让他感到丝毫轻松,反而促发了他胸口的剧烈绞动,喉间犹如被人钳住般吸不上气,几乎忍不住想要夺门而出。
  “世间唯一能给你疗毒的解药,就是装在这个盒子里……由世子亲自从濮阳缨那里取来的……”
  尽管已经下定决心做了准备,可一旦真正开口,字字句句依然无比艰难。林奚让视线越过萧平旌的肩头投向远处,强迫自己加快语速,不添任何修辞,更不去察看他的反应,一心只想要尽快说完,结束掉彼此的这场煎熬。
  她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叙述整个事件,有一刻钟,还是半个时辰?萧平旌完全感觉不出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林奚的声音早已停了下来,室内一片沉沉宁寂。
  小小的木盒摆在眼前,玄色清漆上凝着暗红的血渍。他仿佛可以看见兄长的手穿过凌厉的刀锋毫不犹豫地向前,滴滴鲜血渗入木纹,曾经那般殷红,那般温热。
  僵硬空白的表情之下,这个几乎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年轻人开始从内心慢慢崩塌,连悲伤和疼痛都好像已经离他而去,此刻在胸腔中来回冲撞的,竟然是一股莫名的怒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以为你、你最懂我……”
  林奚不是旁人,她是他的朋友,是他的知己,即便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不明白,至少她会知道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宁肯在地狱的烈火中焚烧千年,也不愿吸吮着兄长的生命行走在世间。
  “大哥可以活下来的,只要你坚持和老堂主一样……也许他就会迟疑,就不敢冒险……”萧平旌的视线紧紧盯在她的脸上,绝望地追问,“你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
  林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完全无意开口为自己辩解。她恍恍惚惚地回想起了那个夜晚,萧平章坐在弟弟的床榻边,抚着他松散凌乱的发髻,无声地对他说:“对不起……”
  无可奈何也好,天意弄人也罢,至少在这件事情里萧平章做了他的选择,蒙浅雪做了她的决定,林奚也听从了自己的心意。唯有平旌……他没有得到任何机会,只能被动地承受结果,承受足以压垮他一生的重负。
  萧平旌用颤抖的手抓起桌上的木盒揣进怀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踩着虚浮的步子走向门外。林奚奔流满面的泪水,庭院中老堂主的劝慰,还有杜仲跟随一路的护送,他统统都已经看不到也听不见,仿佛一片空白麻木之后的下一个瞬间,他就已经形单影只地站在了长林府东院的中庭,茫然地注视着夜空,不知今夕何夕。
  从回返京城的第一天起,萧庭生为免儿媳睹物思人,已命她迁居南厢,除了扶风堂日常看诊外,还安排了两名熟知孕产之事的娘子随侍。蒙浅雪自己也是战战兢兢百般小心,生怕腹中血肉有什么闪失,对不起她离世的夫君。大夫说忧思伤身,不利胎象,她就日日夜夜地忍着,不敢落泪更不敢痛哭,越是这般如履薄冰,越是日渐消瘦苍白。
  萧平旌穿过朝南的侧门,止住院中侍女的通报,在檐廊的暗影下向室内看去。
  他的大嫂坐在离窗边不远的桌台前,正艰难而又努力地喝着一碗补汤。她大约仍然觉得反胃,总是喝上两口便停下来缓缓,偶尔还会用手帕捂住嘴,将眼中涌上的泪水强行逼回。
  萧平旌再也看不下去,几乎是仓皇地逃回了广泽轩,跳上庭前古树高高的枝丫,将自己埋身于枝影之间。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半夜时分落下,他一动不动地任由潮冷的水滴打在身上,直到透体肌肤寒凉,直到血液凝结成冰,才不得不绝望地承认,那个总是能找到他、安慰他、将他接回家去的人,这次已经不会再来。
  次日正午,萧平旌用冷水浸洗过红肿的双眼,重新换了一套孝服,来到父王的主屋堂前。
  庭院清寂,室内并无父亲的身影,只有值守的侍从肃立阶前。萧平旌大略思忖了一下,径直转身走向祭院。祠堂的漆黑木门果然开着半扇,青布黑幔之下,萧庭生腰身微偻地站在香案前,正静静凝视龛位中新增的那方小小木牌,不知已经这样站了多久。
  侍立在门边的元叔没有出声通报,萧平旌也没有开口惊扰。他只是在父亲身后默默地跪了下来,视线凝在青砖地面上,依然不能直视上方兄长的灵位。
  良久之后,萧庭生长长叹了口气,并未回头,“为父已经决定让你大嫂去琅琊阁休养,定了日子之后,你也出城送个行。”
  “是。”萧平旌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但也并不意外,低低应了一声,“孩儿有一件事……想要禀告父王。”
  萧庭生雪白的眉须颤动了一下,似乎知道他将要说什么,“好,你说吧。”
  “孩儿打算离开京城,到北境军中去。”
  萧庭生静默了片刻,徐徐回身,“你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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