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校对)第5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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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伦已经是皇帝了,虽然是自称的,那天子的上级,是谁?
王莽下意识抬起头来,哈哈笑道:“第五伦,汝是欲代天行罚么?呵,汝也配?”
即便时至今日,王莽依然笃定,天生德于予!他才是素王,真天子!谁也别想将他从这信念中拽出来。
第五伦早知道他会如此,只道:“上天不会轻易开口。”
“那些所谓的祥瑞灾异,究竟是不是天意,无人能知。”
“但有一点却能肯定。”
第五伦看着王莽,说出了当年老王最喜欢的一句话。
“天听自我民听!”
“天视自我民视!”
“当年王翁取代汉家,成为天子,不就是以此为凭么?”
“想当年,新都数百士人上书长安,让王翁重回朝堂;后来,汉室收到了长安附近百姓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上书,建言给汝加九锡。最后,又有京兆、洛阳百万之众,自发上街,奋臂支持汝取代汉家,开创新室。”
王莽一次次利用“民意”为自己开路,每一封上书、请愿,百姓们在未央宫前磕下去的每一次头,都是投给王莽的选票!
在第五伦看来,王莽真可谓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实打实的“民选皇帝”啊!
他之所以能成事,靠的是那些虚假的十二祥瑞,以及沽名钓誉、拽着老太后的裙带关系么?不,他乃是被汉朝季世中,渴望救世主的百姓一手推上去的!
既然如此,也只有万民那一双双手,能将他从虚幻的梦里,从那自以为是的“真天子”“救世主”身份里,拽出来,拉回到王莽一手造就的惨烈现实中!
恐惧,这是第五伦第一次在王莽眼中,看到这种情绪,老叟的手在哆嗦,他宁可被第五伦车裂分尸,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的结果。
“王翁,能决断汝罪的主审官。”
“只有人民!”
这位主审官一点不理性,反而充满了群体的情绪化,甚至很大一部分是稀里糊涂的,随大流的,民智未开的,愚蠢的,乌合之众的。
但,谁让这就是“民主”呢?更何况,第五伦需要的当然不是民主本身,而是这民主产生的必然结果,一个王莽必须接受的事实。
第五伦将王莽说得缄默了,却没忘了樊崇,他,也是人民中的一员呐!
他遂笑着对这大寇道:“樊巨人,赤眉军,不是最喜欢投瓦决人生死么?”
“予从善如流,也打算效仿,接下来数月,将由赤眉俘虏、魏郡元城、南阳新都、洛阳、长安五地,上百万人,对王翁的罪过,行投瓦判决!”
第五伦道:“此举重在公平,故予愿将其称之为……”
“公投!”
第521章
假民主
在第五伦做出“公投”的决定后,他的九卿大臣们顿时炸锅了,纷纷出言劝诫。
“如何处置王莽,陛下一人决之可也,何必非要百姓掺和进来?”
从耿纯到窦融,无不觉得第五伦此举太过儿戏,耿纯更道:“让民众来决定国家大事,只有春秋时的小国寡民。臣记得《左传》有载,春秋时,吴国胁迫陈国攻打楚国,陈怀公召集国人商量,让国人们从楚者右站,从吴者左站。”
“结果如何?陈人中,田土在西边,靠近楚国的都愿从楚,田地在东边,靠近吴国的都愿从吴,没有田土的,则随乡党而站。”
在耿纯看来,由此可知,百姓根本不懂时政,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短期利益,或随大流而盲动。
靠他们来决断国家大事,那不是瞎胡闹么!
窦融亦道:“然也,故而古人有言,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民可与观成,不可与图始,说得好啊,所以第五伦这看得远的“智者”,自然也没必要和为时代所限的“愚者”们分享自己的所思所想喽。
但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的,毕竟接下来的工作,还需要大臣们去跑腿,第五伦只道:“想当年,王莽亦是依靠四十八万人上书,才得以加九锡为安汉公,开始了代汉事业,王巨君利用了民意。”
“既然是百姓将王莽推上帝位,那也只有靠民众之手,方能将他从所谓正统天子的位子上,拉下来!”
“过去是水则载舟,如今便是水则覆舟。”
“如此,岂不比予以胜者姿态,单纯定其生死更说得过去?”
政权合法性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古今帝王才要拼命给自己寻找天意祥瑞,甚至是远古的名人祖宗作为依据。
诸汉断然否定新朝的合法性,视王莽为篡逆,但第五伦为了宣告汉德已尽,却又得承认新朝的正统。但这样一来,如何处理新、魏之间的顺承关系,就成了一个难题,第五伦起兵时吊民伐罪,诛一夫虽然喊得响亮,但毕竟太过激进。这年头君臣之义犹如思想钢印,士人背地里也会经常骂他为臣不义。
而如今,恰恰是竖立合法性的好机会。
第五伦对群臣道:“尚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孟子则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其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人民是国家安危之基,存亡之本,兴衰之源,亦是君主威侮、盲明、强弱的关键,自古以来便已是共识。”
“王莽之所以败亡,便只是在口头上一心为民,但他乱改币制,五均六筦,皆脱离实际,究其缘由,便是太自以为是,对人民,没有敬畏之心!”
第五伦语重心长地说道:“前车之鉴啊,故而我朝草创,予只惧怕一件事情,那就是中国之人民!”
这一番政治正确的话虽然空洞,但毕竟是古书经典里一遍遍宣传的,群臣也不好直言反对,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下。
说白了,第五伦决定在经典中“民本”思想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将政权的合法性,上系于天,下系于民。
过去,民意将你王莽推上去,取代汉家,这是你作为天子的合法性。而如今,你将天下治得一团糟,民意要你下台,你就滚下这个位置,只是匹夫!第五伦知道,这一招,简直捅在了老王莽的肺管子上,让他痛不欲生。
然而,民意又是更加玄学的东西,作为一个无耻的政治家,第五伦要做的,是将它具象化,简单化,可操控化,这才有了这次“公投”。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第五伦真要搞“民主”吧?
这是假民主,真独裁啊!得多天真,才会信“予只是收集证据,并将案情奏谳于主审官”这种虚伪的鬼话?
第五伦之所以玩这么大阵仗,不过是让世人,有个参与感,让民众变成判决王莽的同谋者,以弱化昔日“君臣之义”惯性在道德上对他的制约。
实际上,不论是魏军、赤眉俘虏,还是洛阳、长安的民众,他们就算被校尉驱赶着、被地方官吆喝着,到乡社、县庭等地,往左或往右投一片瓦,看似投出了关键一票。
但投完之后,魏兵还是要迈着疲乏的脚步,开赴各地,在分到手的那几十亩田地激励下,为第五伦攻城略地,许多人填于沟壑。
赤眉俘虏依然要回到田里,戴上一度挣脱的枷锁,脸朝黄土背朝天,干着永远不会结束的农活。
而百姓们,在热热闹闹一场后,又得回归生活,为一家人的口粮,和绝不可能免除的赋税发愁,一代复一代,没有尽头。
他们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们什么都决定不了,因为哪怕只是关乎王莽生死这件事,最终依然攒在第五伦手上。
唯一能剩下的,只是这次参与“公投”的兵民们,在许多年后,还能给子孙吹牛。
“想当年,乃翁我,也曾投出一片瓦,决定过皇帝的生死呢!”
这或许是第五伦做这件事,唯一能给后世埋下的一点种子了,水则覆舟,不再是精英们挂在嘴上的虚言,而变成了一个曾实现过的事实,或许就能鼓励后人,试一试,百年千年后,干出更加大胆的事……
从思索里回过神后,第五伦看到了满脸踌躇,欲言又止的张鱼。
“张鱼,汝又在担心何事?”
张鱼下拜,斗胆道:“臣奉命监察群臣诸将,收集情报,是陛下的狸奴,总觉得这天下处处皆是硕鼠。臣只担心,他日若有大奸,也学了陛下这一套,打着民意之名,效仿公投之事,来争权夺利,恐将成为王莽一样的大害!”
“谁敢?”第五伦瞥了他:“你是指三公九卿,还是哪位将军?”
张鱼大骇:“陛下英明神武,当世自然无人敢如此,但……”
张鱼的意思很明白,但你驾崩后呢?第五伦虽然相信,自己能像第五霸那样长寿,但终有尽头啊。
死后,当然是管他洪水滔天了!
第五伦没有直接说,张鱼的嘴不够紧,他这个人还没定型,以后可能也还会变,甚至变成他现在担心的“大奸”,谁说得准呢?
只在众人走后,第五伦在自己那本锁一百年还不够,非得带进坟墓,锁三五百年,不然肯定会被不肖子孙烧掉的“日记”里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秦始皇期盼秦传万世,二世而亡,七庙隳。”
“王莽希望新朝能传三万六千年,连年号都定好了,结果一世而亡,九庙焚。”
“若是我的儿孙治天下无能,已脱离了百姓,竟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中,欢迎野心家改朝换代!”
“若是被民间的草莽英雄借民意推翻,那便更妙。”
“人民在再度蒙难时,或许能记起,他们曾决定过一个皇帝的生死,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我很期盼,在我朝开民智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后,人民能有胆量和见识,大可将我的子孙,按倒在断头台之下,或挂于京师华表之上,来一次真正的公审皇帝!”
众所周知,最大程度继承你的理想,并推陈出新的,往往不是那些非要和祖宗反着来凸显存在感,亦或是循规蹈矩遵守祖制的不肖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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