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未央(校对)第381部分在线阅读

　　这时，侍立在旁的霍光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陛下前些日子答应了隆虑公主给昭平君一条生路，臣以为，应该宽恕昭平君一次。”
　　一句话触及了汉武帝的伤心处，他忍不住流泪道：“隆虑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朕怎么忍心杀了他呢？”
　　眼看汉武帝这个样子，杜周不忍再坚持。忽然，汉武帝又目光坚定道：“法令，是先帝制定的，朕若因为同情姐姐而罔故先帝法令，以后有何脸面再进高庙？又何以面对天下万民？杜周，依你所奏，依法处置。”
　　杜周大喜，躬身道：“陛下不以私情废公义，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汉武帝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入曲台殿。这几天，因为陈锋之事，邢夫人几乎天天在他面前哭诉求情。
　　本来，他不想面对邢夫人，但终究是要面对的，不如主动安慰下她们母女俩。他最担心的还是夷安公主，毕竟和陈锋成亲才四年。
　　曲台殿内，看到汉武帝主动前来，邢夫人倒有些手足无措，心怀忐忑的问道：“敢问陛下，昭平君如何处置了？”
　　汉武帝看了一眼夷安公主，淡淡道：“朕已经批准了廷尉的请求，按国法论处。”
　　按照汉朝的习惯，除了谋反等罪行严重的死囚犯会被即日处决外，其他死囚犯都在秋后集中处决，陈锋亦在此列。
　　邢夫人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抱住夷安公主痛哭道：“明月啊明月，你怎么这么命苦呢？明月，你肚子里还有昭平君的孩子呢？”
　　出乎汉武帝的预料，夷安公主无比的镇静，反倒安慰邢夫人道：“母亲，昭平君干犯国法，父皇处置没有错，您不用过于悲伤。”
　　邢夫人愣了一下，又大哭道：“明月，他可是你的夫君啊，你怎能如此冷酷无情？不，你一定是伤透了心对不对？”
　　这几日，夷安公主一直住在曲台殿，邢夫人经常看到她在暗中独坐。
　　汉武帝也已知道夷安公主怀有身孕，心疼道：“明月，不用担心，朕会另外给你寻一个好夫家，一个品性纯良的好男人。”
　　夷安公主跪地道：“若父皇还可怜女儿，请您答应女儿的请求。”
　　“你说吧，朕什么都能满足你。”汉武帝柔声道。
　　“女儿恳请父皇，以后再也不要给女儿挑选夫君。”夷安公主平静道。
　　汉武帝脸色一变，沉声道：“明月，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在心里怨恨朕吗？”
　　夷安公主不卑不亢道：“父皇息怒，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身为大汉公主，女儿只想活得像个人。”
　　“让你嫁人就活得不像个人了？”汉武帝不悦道。
　　“父皇，您知道吗？自从嫁给昭平君，女儿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坦日子，每天看着他醉酒闹事，打骂家奴，横行市里，欺男霸女，女儿的心里就像被油煎一样。
　　父皇从小教导女儿，要做一个高贵的公主，做长安命妇的榜样，但女儿做不到啊。
　　女儿看到的王侯贵戚之家，大多尸位素餐，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花天酒地。
　　和他们在一起，女儿浑身不自在，他们的眼中，除了谄媚就是邪恶。女儿只想陪着母亲，做一个干净、坦荡的公主。”说到最后，夷安公主声泪俱下。
　　汉武帝怔住了，他没想到夷安公主竟然想得这么多。她还小，有些事一时难以接受，等她再长大一些，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一念及此，汉武帝的语气有所缓和，安慰道：“既如此，你暂时就住在宫里陪陪你母亲，先好好养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夷安公主深鞠一躬，诚恳道：“多谢父皇的理解。”
　　离开曲台殿，汉武帝心头怅惘不已，自己的这六位公主，怎么性格竟如此不同呢？
　　大公主刘心月天真烂漫，经历栾大之事后精神失常；
　　二公主刘念月性情直爽，有时有些任性，典型的公主脾气；
　　三公主刘望月和卫子夫最为相像，为人宽厚；
　　四公主刘思月斤斤计较，争强好胜；
　　五公主刘明月生性淡泊，卓尔不群；
　　六公主刘满月识大体，明事理，最为睿智。
　　身为父亲，汉武帝对每一个都是心疼的，希望她们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但相对来说，他最喜欢的还是刘念月和刘满月，最不喜欢的是刘思月，对刘心月则是心怀愧疚，刘望月和刘明月存在感最低。
　　想着想着，汉武帝不知不觉走到了椒房殿。蓦然，他听到了张德的声音，似乎在请示如何给汉武帝庆祝五十大寿。
　　卫子夫心思细腻，觉察到了汉武帝最近的心情有些低落，吩咐道：“此事你先暗中准备，不要大张旗鼓，等本宫问一下皇上，再做决定。”
　　汉武帝径直步入椒房殿，人未到声先至，边走边道：“不办了，告诉他们，谁也不要给朕祝寿。”
　　卫子夫和张德慌忙行礼：“见过陛下。”
　　汉武帝嗯了一声，大喇喇的坐下，对张德道：“朕刚才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回陛下，听明白了。”
　　“既然听明白了，那就按朕的意思去办。”
　　“是，陛下。”
第533章
五十大寿
　　转眼间就到了七月初七，如果是在往年，宫中之人看到汉武帝都会说一句‘陛下万寿’，但在今年，似乎所有人都在躲着他。
　　因为，就在昨天，从曲台殿传来了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夷安公主突然流产了。太医还说，以她的身体状况，估计以后很难再怀孕。
　　汉朝时，流产乃不祥之兆。汉武帝听说后，脸色阴沉得可怕。几天前，夷安公主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流产呢？
　　夷安公主的流产也意味着，堂邑侯陈午和大长公主刘嫖再无后人，而且全都是因罪被处死。
　　不管是陈须和陈融两表兄弟，还是自己的外甥兼女婿陈锋，汉武帝都没有从宽处理，在长安引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有人觉得汉武帝大义灭亲，也有人觉得他过于冷酷无情。
　　一大早，汉武帝先到沧池散步，然后回到承明殿，心情烦躁至极。
　　忽然，东方朔举着一杯酒跪地道：“启禀陛下，臣听说明君治国，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这两者为五帝所推重，连三王都难以做到，陛下却能做到，因此四海之内各得其所，天下大幸！臣举杯敬酒，冒死再拜，祝陛下万寿。”
　　汉武帝霍地站起身，冷冷道：“东方朔，你是找死吗？”转身回到后宫。
　　傍晚时分，汉武帝的气消了一大半，将东方朔召到近前责备道：“古语有言，该说的时候才说，才不会被人厌烦。你今天给朕祝寿，是时候吗？”
　　东方朔不慌不忙的跪地道：“回陛下，臣听说过于喜悦就会阳气过盛，过于悲伤就会阴气亏损，阴阳变异就会心浮气躁，心浮气躁就会精神散乱，精神散乱就会使邪气趁虚而入。
　　消忧解愁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酒，臣之所以给陛下祝寿，是想用酒为陛下止哀。臣一片愚忠，不知陛下忌讳，冲撞了陛下，该当死罪。”
　　汉武帝盯着东方朔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道：“东方朔，人人都说你荒诞不经，其实你比谁都明白，也很有骨气。就凭你这番话，朕要赏你一百匹上等帛。”
　　东方朔也笑道：“能让陛下开怀大笑，臣高兴之至。”
　　心结解开之后，汉武帝走进了椒房殿。这一天，不仅是他的生日，也是卫子夫的生日。往年，除了特殊情况，他都会前往椒房殿。
　　今年，生日前的半个月，先是姐姐隆虑公主病逝，后是陈锋因杀人被处决，再接着夷安公主的流产，让汉武帝心情极度压抑，明确表示不过生日。
　　所以，看到汉武帝的到来，卫子夫还是有着小小的意外，躬身行礼，忐忑道：“臣妾见过陛下，祝陛下万寿。”
　　汉武帝坐定，微笑道：“他们都走了吧？”每年的这个时候，刘念月、刘望月和刘据都会前来陪伴卫子夫。
　　卫子夫小心翼翼道：“回陛下，他们已经走了。”
　　“看来，他们还是和你更亲啊，都忘了给朕祝寿。”汉武帝自嘲道。
　　卫子夫惶恐道：“陛下息怒，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让他们不要打扰陛下的。”
　　汉武帝温柔一笑：“无需惶恐，朕是跟你开玩笑呢。来，咱们喝两杯，咱们好像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吧。”
　　卫子夫愣了一下，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捉摸不透汉武帝在想什么，略有些尴尬的笑道：“陛下见谅，臣妾不胜酒力，恐怕难以让陛下尽兴。”
　　“没事，你给朕斟酒就行。”汉武帝露出了久违的爽朗。
　　也许是被汉武帝的情绪所感染，卫子夫终于放下心来，乖乖的在一旁斟酒。
　　酒过三巡，汉武帝忽然感慨道：“这一晃，你入宫也有三十多年了吧？”
　　卫子夫惆怅道：“臣妾都老了，也不知还能陪伴陛下多少年。”
　　“别说这些丧气话！朕要你活到一百岁，然后和朕一起成仙飞升。”
　　“陛下，这世间果真有仙吗？”卫子夫小心翼翼道。
　　“或许有吧。”说到这个话题，汉武帝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些年来，他四处巡游，其中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寻仙。
　　然而，结果是残忍的，神仙渺无踪迹，无处可寻，让他逐渐变得麻木，甚至有些心灰意懒。
　　“臣妾希望有。”说出这句话时，卫子夫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也许是不忍心看到他如此落寞吧。
　　汉武帝看了卫子夫一眼，又陷入回忆之中：“当年，你第一次走进朕的生命，给朕生下了第一个儿子，还带来了卫青。后来，又有一个霍去病。那段时间，是朕最快乐的日子。”
　　说到最后，汉武帝的眼眶有些湿润，卫青去世还不到三个月，一切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听着汉武帝忧伤的话语，卫子夫也不由得有些伤感，偷偷的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