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四犯(校对)第8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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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嬷嬷听后,脸上显出难为的神情来,犹豫着说:“姨娘何不再想想,这不是小事,万一出了一点纰漏……”
  “那就不要出纰漏。”柳氏说,“这件事我想了一整夜,在二娘的婚事还没着落的时候,不能让家里添孩子,否则金氏便能推脱事忙,顾不上替雪畔张罗,正大光明地耽误雪畔。我如今不盼别的,只要雪畔能许个好人家,日后有她帮衬着雨畔和觅哥儿,我就不用再事事求着金胜玉了。嬷嬷,我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全指着雪畔出人头地,拉扯两个弟弟妹妹。倘或我好好的女儿果真把青春砸在手里,那可真如了她们的意,让云畔笑掉大牙了。”边说便拉住了孔嬷嬷,哀求着,“嬷嬷对我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将来等几个哥儿姐儿都有了出息,一定不会忘了你,自会着力提拔你的儿孙的。”
  孔嬷嬷被她说得两难,自己毕竟跟了她十多年,这些年因她的关照,自己的儿子替侯府干采买,赚了不少钱。如今郎主另娶,难免一朝皇帝一朝臣,她儿子的财路也就此断了,为了将来儿孙还有得势的一日,这回的忙,不帮也得帮了。
  孔嬷嬷叹了口气,扶柳氏在圈椅里坐了下来,“姨娘别着急,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我知道一味药,叫碎骨子,是淡竹叶的根茎,堕胎催生十分灵验。周姨娘原是金家的家生子儿,自打跟了金氏过门,金氏对她一直很照顾,像冬日那些炖品,常会分出一份来赏她……”
  说着眨眨眼,看柳氏的反应,柳氏立刻便明白过来,“只要把碎骨子加进汤里,哄得周氏喝下去,到时候不单周氏的孩子保不住,连金氏也会受牵连……”设想一下,欢喜得抚掌笑起来,“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嬷嬷办事就是稳妥!那就别耽搁了,快去办吧,要多少钱只管来取,只要把事办成就行。”
  孔嬷嬷道:“姨娘稍安勿躁,买药花不了几个钱,难就难在如今厨上不是秦婆子和申婆子管事了,咱们要下手,还须拐上好几道弯,少不得要打点打点。”
  柳氏在圈椅里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从烧火的丫头想到送汤的女使,牵住了孔嬷嬷道:“莫往别处想了,就从厨房看火的几个女使身上下手。各院的一二等女使总不会时刻盯着灶台,趁她们不在的时候动个手脚,并不是什么难事。”
  孔嬷嬷听罢,想了想道:“我记得申婆子带出来的粗使丫头还在厨房供职,回头我交代她一声,看看能不能钻个空子把药放进去。”
  柳氏道好,催促着快去办,一面又叮嘱:“这不是小事,一定要小心为上。”
  孔嬷嬷应了,从园子出去后,亲自上药铺包了一包碎骨子,那小小的纸包儿藏在怀里,简直像藏着个烫手的山芋。
  可这山芋还不能乱扔,必须妥善安排好。于是找到那个叫杞子的粗使丫头,先搬出申婆子一通游说,又许了二十两银子,方将纸包放到她手里。
  杞子有些迟疑,“嬷嬷,这是什么药?”
  孔嬷嬷压声扯谎:“吃了能叫人起疹子的,回头那院里忙着找郎中瞧病,就不会缠着郎主不放了。”
  前面院子里的事,伙房的下等丫头是不配知道的,杞子一知半解,料想总是后宅女人争宠的戏码,既出不了大事,就放心应下了。
  孔嬷嬷又掏出十两的银票交给她,十分体贴地替她规划了一下,说:“这些钱够你兄弟娶媳妇的了,剩下那十两事成之后再给你,你也给自己筹谋筹谋,总不好做一辈子的烧火丫头。”
  杞子低头瞧瞧这银票,手有些发抖。
  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像她们这等粗使,一个月的月例才七八钱,就是在这府上图个温饱而已,哪里敢想别的。现在有这天降横财,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仔细揣进了怀里,信誓旦旦说:“嬷嬷放心吧,交给我,我一定把事办好。”
第85章
人性经不得考验。……
  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金氏每隔两日便要喝上一盏滋养的汤,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这日前院上房伺候的女使送了上好的鱼胶来,命厨上收拾出来,让多炖一盅,有周姨娘的份,吩咐完就走了。像那些有头脸的女使都是这样,没人会巴巴儿在这里看着火候,只等炖得差不多了,取了送到主家跟前,她们的差事就算办完了。
  厨上惯会炖汤的厨娘领了命,便开始绑起袖子收拾,洗洗刷刷一顿料理,将食材放进了盖盅里。
  今日不知怎么,肚子好像有些不舒服,从橱柜里翻找出草纸,一面叮嘱杞子:“先用大火烧开,再压着火头煨上半个时辰,千万不能炖过了头。”
  杞子嗳了声,“刘妈妈怎么了?吃坏肚子了么?”
  厨娘来不及应她,摆了摆手,便疾步往茅房去了。
  公侯府邸的厨房,每日预备的菜品点心很多,往来的人也不断,尤其早晨时分最忙碌。但等家主用过早饭之后,有一阵是很空闲的,毕竟没有差事在身的人,谁也不想到这满世界荤腥的地方来。
  杞子蹲在灶门前,把劈好的柴禾往里填,一面小心留意着厨房内外。等了好半天,并没有一个人来,她慢慢站起身,慢慢揭开了蒸笼屉子……忽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她慌忙把屉子放了回去,随手操起一块抹布,在灶台上佯装擦拭。
  所幸那两个女使没进来,只听她们絮絮说着:“觅哥儿也太挑嘴了,这时候哪里来的豌豆尖……实在没辙,拿腌台心菜混进鸡汤里,蒙一蒙他得了。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边说边又走远了。
  杞子松了口气,朝外看看,院子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趁着这个时候搬开蒸笼盖,摸出纸包儿,把药粉洒进了周氏的盖盅里。这药粉也神得很,遇水很快便沉淀下去,并不像一般的细粉那样漂浮在水面上。杞子拿筷子搅绊两下,重新把蒸笼盖子盖了回去。
  厨娘进来的时候,见她仍坐在灶门前烧柴,笑道:“还是你这差事最舒服,整日身上都是暖和的。”
  杞子咧了咧嘴,“妈妈只瞧见我冬日受用,没看见我大夏天里汗流浃背。”
  “也是。”厨娘感慨着,“总是给人做活儿,哪有轻省的差事。”边说边揭开蒸笼盖子查看,见火候差不多了,扭头吩咐外面打杂的丫头,“上前院通禀一声,就说夫人的汤炖好了,让她们快来取。”
  像这些滋补的东西,炖过了头不好,前院女使有时候拖拖拉拉,上回的燕窝都炖成了水才来取,挨了骂又是厨上的不是,总叫她们这些干下等活的吃哑巴亏。
  所以后来必要让人过去催促,反正知会过了,不来拿就是她们的罪过。厨娘忙完了这里,又张罗中晌的饭食去了。杞子虽要重起一个灶头烧火,但暗里一直留意着,上房主母的女使端的是哪个盅,周姨娘跟前女使端的又是哪个盅,只要没端错,柳娘的交代算是完成了,就等着孔嬷嬷送剩下那十两银子来。
  柳氏在屋里转圈,听孔嬷嬷来回禀,说汤已经送进周氏院子,心里便冷静下来。
  孔嬷嬷压声道:“倘或周氏运气好,孩子一下子落了地,对她也没多大损害,至多身子伤些个,还能养回来;倘或她运气不好,遇上血崩之类的,一辈子再怀不上孩子,那也是她的命,和姨娘不相干。”
  柳氏点了点头,坐回圈椅里问:“这药果然靠得住吧?”
  孔嬷嬷说是,“这药能伤孩子根基,就算打不下来,将来落地也是个缺胳膊少腿的,不拘男女,反正不足为惧。”
  柳氏说很好,眼里浮起残忍的光来,“这样就没人能和我觅哥儿挣了,我还有什么可愁的!”略顿了顿道,“你去,打发人留神听那院子里的动静,只要她吃下去,我就放心了,也免得再费一回手脚。”
  孔嬷嬷应了声是,走到廊下让小女使在院门上瞧着。两个院子相距不太远,又是冬日万物萧条的时节,那边院子有什么动静,这里都能看见听见。
  “料着发作得没那么快,还得再等一阵子。”孔嬷嬷道,“姨娘心里要有数,万一金氏借着这件事发难,姨娘只要一口咬定不知情,和那院没有往来,金氏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柳氏说自然,“她掉了孩子,同我有什么关系!金氏要是再给我上眼药,我就找郎主去理论,只怕是她金氏嫉妒周氏怀了孩子,比起我,她的嫌疑更大呢。”
  既然打定主意,那就没什么可忐忑的了,柳氏如今也学人绣花,虽然手艺一般,但也绣得有模有样。
  东边的支摘窗掀起一半,天上还飘着雪,雪片浩大静谧地坠落下来,偶尔听见炭盆里哔啵的声响。翠姐拿通条捅了捅炭火,扔进一个枣子,很快屋子里便飘荡出一片甜香。
  一刻钟过去了……又一刻钟过去了……柳氏不时看看案上更漏,盘算着时间。
  忽然一声高呼打破了宁静,她手上一抖,心里急跳起来,知道是那药显灵了。
  果然,不一会儿女使急匆匆跑进来回禀,说:“姨娘,周姨娘见红了……”两手一圈,“里头端出这么大一盆血水来,怪吓人的。”
  柳氏脸上没什么表情,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平静,甚至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转头对孔嬷嬷说:“过会儿咱们瞧瞧周氏去。”
  然而没等她们出门,便迎来了金胜玉陪房的婆子们。
  为首的焦嬷嬷凶神恶煞扫视了一圈,扬手一挥,“把这屋子里的人都给我绑起来!”
  柳氏着了慌,一面挣扎一面高声质问:“这是干什么!我犯了哪条王法,你们说绑就绑!”
  焦嬷嬷乜了她一眼,冷笑道:“姨娘别急,过会儿自然让你知道。这回你犯的事不小,只怕少不得要惊官动府呢。”说罢便呼喝着,命人把她们拽进了前厅。
  金胜玉在厅房里坐着,见婆子们把柳氏押了进来,似笑非笑道:“原以为你老实了,我也有容人的雅量,谁知你心如蛇蝎,竟残害起人命来,这回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了。”
  因动静闹得过大,满园子的人都来瞧热闹,江珩碰巧刚下职,前脚进门,后脚就被请进了上房。
  进了院子一看,柳氏又被绑成了粽子,和几个婆子女使一起被押解在堂上。他的脑子顿时嗡嗡响起来,扶住额头说:“这又是唱的哪出啊?好好的,家里又要升堂?”
  金胜玉看了他一眼,“这回怕不是家里升堂,是真要报官了。”
  江珩懵了,“报官?报什么官?嫌家里不够热闹,还要报官?”
  金胜玉见他这副和事佬的样子,霍地站起身道:“周氏滑胎了,侯爷怕还不知道呢。今早好好的,结果吃了厨房送来的汤,忽然就下了胎,这等谋害侯爷子嗣的事,是不是该好好查一查?”
  江珩愕然,前几日的欢喜还历历在目,今日孩子说没就没了?震惊之余望向了被按在地上的柳氏,哆嗦着手指了指她,“夫人的意思是……是她干的?”
  柳氏不屈地挣扎反抗,心里思忖着,这一切来得太快,简直有些超出常理。从周氏喝汤到自己被绑,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这金氏难道是包公在世,这么一忽儿工夫就破了这案子吗?
  她不服,料着金氏是习惯性地遇见什么事,都爱往她头上扣,便大力地挣着,努力昂起脑袋来,“女君纵是再看我不顺眼,也不能拿这种事来冤枉我。我在院子里好好的,哪里又惹着了女君?周氏怀胎也好,滑胎也好,都是她跟前的人在伺候着,平常我们连门子都不窜,怎么又把这屎盆子扣在了我头上?”一面大声喊郎主,“我如今做小伏低,连走路都要计较先迈哪只脚,郎主不是不知道。周氏滑了胎,郎主不先去盘查那些嫉妒她的,倒要责问我这养了三个孩子的人,究竟是什么道理!”
  她还在嘴硬,金胜玉只是漠然看着她,在江珩那个没主见的打算来求情的时候,向外吩咐了一声:“把人证给我带进来。”
  众人回头看,见厨房烧火的杞子,被人反剪着双手推了进来。柳氏慌忙看了孔嬷嬷一眼,从孔嬷嬷的神情里明白过来,果真大事不妙了。
  没见过大阵仗的粗使丫头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说:“夫人……夫人饶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金胜玉冷冷望着她道:“你要是老老实实,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立时打死在这里,让你老子娘来收尸!”
  杞子号啕大哭起来,“夫人,我只是个干杂活的……”
  “少废话!”焦嬷嬷呵斥道,“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要是敢搪塞,这就传笞杖进来。”
  “别别……我说……”杞子畏畏缩缩看了看孔嬷嬷,含着泪道,“前几日……柳娘院里嬷嬷上厨房来找我,给了我一个纸包,说是吃了会起疹子的,让我下在周姨娘的汤里。我不大愿意,孔嬷嬷就许了我二十两银子,先给我十两做定,余下那十两,说事成之后再给我……”
  孔嬷嬷大惊失色,这种事一旦被揭发出来,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便厉声咒骂杞子,“你这混账东西,满嘴胡吣什么!我几时去找你了,你得了人什么好处,这样歪斜事实来害我!”
  孔嬷嬷不认,就得有人来垫背,杞子唯恐自己要填这个窟窿,慌忙从怀里掏出银票呈上去,哭着说:“郎主,夫人,银票我没来得及兑换,还在这里呢。”
  边上的女使接过银票送到金胜玉面前,金胜玉瞧了一眼,递给江珩,“银票上有票号,拿到金银库去查一查,当初究竟发给了谁,顺藤摸瓜排摸下来,总能查出端倪的。”
  可柳氏并不认账,她大哭起来,“郎主,拿这银票说事,可见是早有预谋的。我是有儿有女的人,周氏生不生孩子,和我有什么相干……”
  “怎么没相干?”金胜玉喝断了她的话,“倘或生的是儿子,再记到我的名下,将来家业全由那孩子承继,你的儿子连一个子儿都摸不着,你不着急么?所以你要害了周氏的孩子,让你的儿子继续当这家里的独苗。恐怕你还盘算着,将来连我都要落进你们母子手里呢!”
  柳氏被她说得窒住了,一时不知应当怎么应对她,反正抱定了一个宗旨,绝不能承认这件事是自己干的,遂反唇相讥:“分明就是你贼喊捉贼,你嫉妒人家生得出孩子,怕人家将来母凭子贵。你说周氏是喝了汤才滑胎的,你素日不是最爱赏她汤喝么,谁知道是不是你在这汤里动了手脚。如今反栽赃在我头上,你是想一石二鸟,打量我不知道?”
  江珩被她们说得头都晕了,这妻妾之争一地鸡毛,实在让他心力交瘁。他甚至觉得可能并没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本来就是普通的滑胎也说不定。
  可是金胜玉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你别急,你们抓药的药房伙计我已经找来了,为免说我又和人串通一气,就让那伙计进来认人吧。“
  说着示意女使替孔嬷嬷松了绑,让七八个婆子并排站在一处,命那个药房伙计进来指认。
  江珩怔怔看着那伙计一张张脸辨认,最后在孔嬷嬷面前站住了,抬手指向孔嬷嬷道:“就是这位妈妈!因那天下着雪,店里没什么客人,她进来只买二钱碎骨子,因此小人记得特别清楚。那日她虽用布帛遮着脸,但付钱的时候布帛落下来了,恰好被小人看见,所以小人敢拿命下保,就是这位妈妈,绝错不了。”
  这下子连江珩都呆住了,不可思议地质问柳氏:“果真是你?果真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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