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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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传说中财神爷的诞辰,而他正好在那天醒来。
  是的,他比他们所知的,早醒了整整八天。
  宛如做了个长梦,他在一片混沌中行走跋涉,没有方向,亦辨认不出时间的流逝。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昏蒙之中有声音传来。
  “一在心中坐,来去来理,焉知造化机……”
  一声又一声,如三清妙音淡淡垂落,像在呼唤,又像在祈祷。
  他在这样的声响中苏醒,看见黑暗之中的帐顶,感受到咫尺之外有女子的身形,而她还在继续念。
  “汝等众生,无极运化,三辰合统,乾坤定位,三才乃俱,诸天显现,育孕苍众……”
  他一动不动地听她念了半个时辰,声音从清澈变为舒缓,又变作磕磕绊绊,她呵欠连天,最终一头倒在他榻边。
  她睡熟了,鼻息浅淡而安然。
  而他也再次陷入沉眠。
  如此醒醒睡睡,帐外的人来来去去,有人压低了声音交谈,有人掀开帷帐为他诊脉,浓重药味挥之不散,在黑暗中,他睁着眼,静静地聆听判断。
  判断他到底昏迷了多久,眼下又是如何的变化。
  母亲放出了自己病重的消息,府上很清静,熟悉的部下仍旧环绕伺候在身侧,所有人都在等待他醒来,一切良好,没有变动——
  除了那个女子。
  日日来他榻边念经祝祷,声音如清泉流淌,如晨雨于檐下滴落,总之都是些清凉舒缓的物事。她偶尔瞌睡,偶尔安静,但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那一字一句中得到久违的安宁。
  确实尽心,确实也无异心。一袭软帐的间隔,她专注念祷了八天,他便无声无息地观察了八天。
  在这八天里,如果她有其他任何举动,她都不能轻易离开这个房间。万幸的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个女子,真的只是因为巧合而得以来到他身边罢了,同阴谋诡计无关,同权术操弄也无关。
  在二人正式见面后,他更加确认了这一点。那张脸素净纤巧,还带了些未完全脱去的稚气,藏不住任何东西。
  事已至此,便这样罢。
  即使这份乖巧单纯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会尽力庇护她,因为恩情,也因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可惜……他没同什么小娘子打过交道,也不晓得如何做才是正确,这几天以来,好似干了些笨事。
  九夏把事情弄砸了,连累她担惊受怕,他于心有愧,取了簪子想哄她开心,结果害她高烧不起。
  脆弱而纤细的生命,仅仅是吹了夜风,便苍白孱弱得像要凋零一般。
  女孩都是这般单薄易碎的吗?他有些迷惑,更多的是茫然,要呵护这样的造物,看来比他想的要难得多。
  案上甜羹已然冷却,他搅动着粘稠芬芳的汁液,终究还是舀了一勺入口。
  于是——这份茫然便更深了。
  女孩做的食物,也会这般难以下咽吗?
  泠琅不知道自己端过去的甜羹能不能下咽,因为根本不是她做的。
  她在屋子里闷了两三天,三个侍女轮番将她守着,一旦被发现有想出门透透气的念头,便声泪俱下地围拢住,好似自己要出去杀人放火。
  洗漱有人服侍,吃饭都恨不得喂在口中,身体是好得很快,但泠琅的精神已经饱受折磨,奄奄一息。
  于是便有了主意,说要亲手给世子煮点东西送去。借口过于正当,她堂皇说出的时候,三个女孩儿朝彼此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竟痛快地说了好。
  于是泠琅便由绿袖扶着,慢慢往灶房行去,路上瞧着竹林漂亮,看着石凳也欢喜。半盏茶的路途,她蹒跚似老妪,恨不得走上半个时辰。
  到最后绿袖忍不住说:“少夫人,您是不是想如厕?”
  泠琅只能说不想。
  这般磨磨蹭蹭地到了灶房,泠琅看着满屋子的锅碗瓢盆,诚恳道:“绿袖,我不会煮汤羹。”
  绿袖大惊失色:“那这可如何是好?”
  泠琅暗恨她迟钝,点明道:“哎!要是有人能替我煮就好了。”
  绿袖也说:“哎!那人是谁呢?”
  泠琅忍无可忍:“你父母原本不是在灶房做事,去年才去田庄的么?你之前没跟着学上两招?”
  绿袖犹豫道:“我是学过,但是……”
  “如此便可!你尽管发挥,我在旁边等你。”
  说罢,她便两手一抄,施施然转悠了起来,也不管绿袖如何在灶台前冥思苦想。
  侯府有两处厨房,大些的烧众人的饭,小些的则是给屈指可数的几位主子用。此番知晓世子夫人要来洗手作羹汤,小厨房的下人早就带着暧昧笑意退出去了,留出十足的发挥空间。
  泠琅慢慢打量眼前的陈设,大户人家的厨房就是不一般,处处透着精致,绝无半点积灰油点。
  嚯,这竹笼色泽深紫,好似是金贵绛玉竹做成。那厢案台上搁着装油的碟子,如果没看错,那花纹式样也是京中有名的瓷窑烧制的。
  她左看又看,憋了一阵瞧什么都稀奇,刚拿起一枚青花细瓷罐细细打量,就听到骨碌碌一声响,什么东西滚到她脚边。
  那是一只陶罐,灰土的色泽,粗糙暗淡,是街边酒肆最寻常不过的容器。
  同满屋子的精贵比起来,这个陶罐显得过于格格不入了。泠琅好奇去看,双手抱起罐身,摇了摇,空的。
  她漫不经心地来回看了圈,却猛然间顿住,浑身僵硬。
  耳边还有绿袖捣鼓出的乒乓声响,她似乎在声嘶力竭地问询要不要放红豆,但泠琅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罐身后面,有苍凉质朴的三个字,看上去有了年岁,已经模糊不清。
  春秋谈。
第15章
池边雾
  泠琅想过很多可能,关于铸师留下的那三个字。
  春秋潭,或许是某处湖泊;春秋檀,便是某种她没听说过的香料;更或许是春秋坛,一只装了劳什子物事的坛子。
  那个傍晚暴雨如注,乌云沉沉压在天边,她身上的蓑衣已经湿透,连刀锋都变得淋漓。
  在一处荒郊破庙中,她寻到了铸师。他躺在地上,就在倒塌的佛像背后。
  地上有深色痕迹,泠琅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血。她走近,闻到潮湿土腥中掺杂的血腥气息,看清了地上的人已经很难再称之为人,便知晓了那是血迹,已几近干涸。
  这个曾经亲手锻造出无数神兵利器的工匠,在此时已经没什么尊严可言,那双手微微颤动着,再也拿不起锤或钳。
  他看着她,破碎的喉咙发出气声,连话语也无法说出。
  泠琅垂目注视他,她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很难活到雨停。
  她说:“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认识这个——”
  她抽出云水刀,刀身光滑如镜。一粒雨水顺着刀沿滑出,砸落到铸师的眼边,像一滴泪。
  那双浑浊濒死的眼陡然有了光彩,甚至带着怀念与自满。泠琅静静地看着,她知道他认出了这把刀。
  没有谁会忘记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作品,尤其当这件作品归属于一个充满传奇的人,从此那个人的传奇便是刀的传奇,那个人的名声便也是刀的名声。
  这不能不称作为一种骄傲。
  他凝视着流畅的、完美到让人心碎的刀面。屋外骤雨未歇,来人神秘莫测,生命正在消散,但他只看着他的刀,像在看一位再也无法得见的恋人。
  泠琅蹲下来,用刀背贴上铸师的脸,她想他应该不会拒绝这种亲近。
  “刀的主人死了,”她在雨声中平静地说,“因为一把会消失的匕首。”
  “有人告诉我,它太过奇异诡谲,很有可能是出自于你之手,我应该来见你……我找了你很久,但或许还是晚了一步。”
  “那把匕首大约四寸,柄上嵌着白玉,雕了连绵花纹,像云朵或是水波……我分不清。总之,我推开门看到它,不出两息的时间……它凭空消失了。”
  “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妙,如果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我会助你解脱。”
  铸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闭上眼,用沾染了血的脸庞紧贴冰凉刀面。因为失血,他的面色有一种奇异的灰白。
  良久,他终于开口:“这是一把只能在夜里使用的匕首,它在铸造之初,便不能见到光。”
  “不是出自于我,但我认得它……”他费力而嘶哑地说着,声音像灌满了风。
  “它叫什么?”
  “春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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