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宰相第8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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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经义很高兴道:“就知你是念旧情的人。”
章越问道:“是了,你在巡检寨如何?”
彭经义叹道:“还能如何?与一帮厢兵厮混一起,武知寨也不过是个三班借差。”
三班借差就是三班院借差为武官最低品秩。
章越道:“听说仁寿寨那边有不少盐枭,不卖官盐而走私盐……”
彭经义苦笑道:“此事你也知了,那些盐枭比官府还横行,拿他们无法。”
宋朝对盐,茶都有实行官营,反之就有走私。著名的李顺,王小波起义就是走私茶商暴动,而历史上建阳盐枭范汝为在建炎时也在福建搞了一次极大的民变。
这也可以理解水浒传里,一百零八好汉为何汇聚了宋朝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
“这么说你二叔派人去仁寿寨,是让你打点他与武知寨及盐枭之间?”
章越如此说即见彭经义神色有些变化。
私盐盛行,怎么可能不打点县尉,巡检司。怎么说彭县尉派彭经义去……
彭经义道:“那鸟不拉屎之处,哪有什么油水?告诉你我都穷得揭不开锅了。”
“如此么?”章越道,“我本打算问你借笔钱来,看来罢了……”
“什么三郎要借钱?好说,五十贯,还是一百贯?”
章越微微一笑:“两百贯!”
“这么多?你作甚?”
章越道:“办个食肆。”
彭经义道:“以你家如今地位,赵押司也不敢再烧你家铺子了。”
“量他也不敢。”
章越道:“仁寿寨不是久留之处,你何不找你二叔换个地方呢?”
彭经义道:“二叔老了,况且武弁在官场上毕竟还是处处排挤,如今朝廷都任用文官为县尉了。”
章越点了点头道:“我若有富贵之日,必不忘你。”
彭经义笑道:“你有进士哥哥,以后要寻个出身还不容易么?”
章越心底苦笑,自己这二哥靠不住啊,从一声不吭地逃婚坑全家,再从改籍至发解到中进士至今连封家信都不给。
如今有的人明面上不说,但心底怕是早已怀疑了。这二哥就算对这个家再有什么不满,当个表面兄弟也好啊。
如今一大堆人给章家人情,其实都是冲着这进士名号来的,万一他不认这家里人,那不就白给了,再这样下去就兜不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二哥不是不仗义的人啊,
历史上他对朋友特别是苏轼还是很仗义,那不是一直记挂在心里么?怎么对自家人如此?
莫非是打心眼看不上我和大哥?
这也太过分了吧。
而此刻赵押司赵府之内。
正是十分惨淡的场景。
赵押司的浑家已是哭了数次。她言道:“当初就与你说不要去章家退婚吧!你看好了……”
赵押司喝道:“是此子先辱得我!你不必说了,你若是担心回乡下老家住个几日。”
浑家道:“我担心岂是我们二人,我担心是你闺女,她对这章家二郎是有情的,你又非不知。可不知谁却将她与鲁家三公子当年的事说给章二郎知晓,眼下经了逃婚之事,章二郎又中了进士,她心底如何消受得?”
“事已至如此,还能如何?再将她送到章家门上么?咱们家再丢一回人么?”赵押司骂道。
“如今章二郎中了进士,但你抄章家的家,又暗使手段对付他两个兄弟,以他性子日后怎会放过你。这些年你在县里也作了不少亏心事,不说拿了多少钱,手里怕也有好几条人命吧。以往是没人追究咱们,如今……”
“胡言乱语什么?公门里谁不是如此。来人,把扶夫人下去。”
赵押司吩咐两个婢女将她浑家扶下去。此刻他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一般。
正在此刻。
“押司,京里来尺牍?”门子入内道。
“京里?是哪位官人?”
“不清楚,送尺牍的人也没看清,只是与我说是你一位京里的老友交待他送来的。”
赵押司神色一凛,当即拆信一看。
“押司启,久别思念不忘……”
这笔势十分遒劲有力,而下方落款却是三字‘婿章旭’。
见此赵押司顿时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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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赵押司之死===
赵押司看着这封信是百感交集。
他抚着自己半是花白的头发,不由想起了他此生。
从年幼时父母被胥吏逼死,他就坚定了入衙门当差之心,不求欺人但求不被人欺。他求学苦读掌握了写字刑名之道,最后入了公门。他一开始不过是牢狱里一个节级,因不肯配合上官对犯人敲诈勒索,被打发取乡里当一名小吏,又因办事一丝不苟,不肯鱼肉乡里,朦胧账目,而被同僚们排挤。
按道理他应该一辈子如此郁郁不得志的沉沦下去,直到有一日他遇到了还是县主薄的陈襄。
那日陈襄留他谈话言他是众多县吏中最出淤泥不染之人。赵押司记得那一日他是多么诚惶诚恐地听着陈襄拉着他闲话家常。
自从那一日后,赵押司的人生也就改变了。他成了陈襄最器重的官吏,一路升迁上去最后抵至一县胥吏官职的巅峰押司。
对于陈襄的知遇之恩,他也是全力报答,不仅没有与县里的胥吏们同流合污,还与陈襄揭发击打县里的官吏不法之事。
一直到陈襄调走后,赵押司的命运急转直下,他在县衙里得罪过的人不少,陈襄一走即没了靠山。为了站得稳,唯有努力攀附新来的县令,并在县里州里经营自己的势力。结果县里州里一些不愿意办的棘手事,他都接过来办,甚至还违心害了不少良善。
如此赵押司地位倒是稳了下来,不仅左右逢源,还经营了一番势力,并给女儿说了一门得意的亲事。若说此时此刻唯有遗憾的是他办了那么多亏心事,怕遭了报应,这也是他仍有良知的缘故。
但一切自未来女婿逃婚起,一切都变了。
赵押司细看书信,但见上面写着他生平最大的一件把柄,此事不知为何却为对方所知晓……此事一旦揭破不仅自己要死,还要被抄家,甚至妻女都要下教坊司。
而自己既压不住此事,也结果不了对方,对方是新进士,他在州里的后台也不如他,他若往有司递一封书信,那是谁也按不下的。
宋朝杀个官难上加难,但杀个胥吏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平日赵押司在县里要风得风要雨的雨,那是因为没有地位比他更高的人要为难他。
赵押司一看信上日期,呵,竟是礼部试之前送的,说不定章二郎君那时还在苏州至京师赴解的路上。他怎有如此信心,这进士一定会中?十拿九稳不成?
但他如今中了进士,赵押司最担心的事也就在了眼前。
读书人不可以惹啊!
这是当初他初入县衙时,一位老吏与他说得话,赵押司明白又不明白。
赵押司自觉自己进衙门时,是一个正直的人,与那帮逼死父母的胥吏不同,但日后又干了无数的亏心事。赵押司又信奉衙门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一套,觉得自己够狠,别人就会怕自己,不敢与自己为难,但章二郎却不怕自己,竟敢逃婚。
他不杀大郎君,三郎君怕得是万一有一日二郎君报复,但他诱使大郎君赌博,不许三郎君入县学,又怕章家有一日翻过身来。
他自觉把握住了分寸,但为何自己还是落到如此田地呢?
他真是想也想不明白。
但如今已不容他再想了。
赵押司将家里存了多年的美酒取出,他本待是要等女儿出嫁那一日拿出来喝的,眼下是如何也等不到了。
喝了半坛子,还剩半坛,赵押司将之打碎,又将剩下几坛一并打碎,最后他将嘴边一抹笑道:“痛快,痛快!”
第二日,县衙里。
县令与学正正商议县学录试的名单。
县令道:“胡教授,我听人议论章二郎君改籍之事,确是瞒着家里的,不过也无妨。”
“下官……下官。”学正不知如何说。
县令笑道:“反正贺与不贺都是一般,不过走一趟或不走一趟罢了。但话说回来,章二郎省试名次如此之高,进头甲也是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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