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校对)第1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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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都知道!”志远说,“可是我坚持这样做,你有天才,你学得出来!至于我呢?你看,我的肌肉还很发达,我的身体还很健康,那一点点工作难不倒我!你如果尊重我……”
“尊重!尊重!”志翔怒冲冲地大吼了起来,“我不能再由你来摆布!我再也不听你这一套,我如果继续这样来‘尊重’你,就等于是在谋杀你!我跟你说,我决不!决不!决不!”
“志翔!你要讲理!”
“讲理?”志翔激动得脸都红了,青筋在额上跳动。“我讲理已经讲够了!不讲理的是你!哥哥,别逼我,这两年来,我生活得太痛苦了,每想到你是在忍辱负重地栽培我,我就觉得快要发疯了!哥哥!你讲讲理吧!你拿镜子照照,看看你自己,面黄肌瘦,双目无神……”
一声门响,忆华走了进来,志翔住了嘴,愤怒和激动仍然明写在他的脸上,忆华诧异地说:
“志翔,你们兄弟两个又在吵架吗?”
“吵架,是的,我们在吵架!”志翔愤愤然地吼着,“忆华,你去对哥哥说,你去跟他讲个明白!如果他再固执下去,再不爱惜他自己的身体,我告诉你!”他忍无可忍地冲口而出,“你在没有成为我的嫂嫂之前,就先要为他披麻戴孝!”说完,他冲出了屋子,砰然一声带上了房门。
忆华看着志远:
“这是怎么回事?”
“我要他毕业后去专学雕塑。”
忆华走近志远,她用手捧起志远的头,仔细地审视他的脸,然后,她坐在志远的身前的地板上,把面颊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膝上,泪水缓缓地从她眼里溢了出来,浸透了他的长裤。他慌忙用手揽住她的头,急急地说:
“你怎么了?忆华?你别受志翔的影响,我好得很,我真的好得很,最近,也没犯胃痛,也没犯咳嗽,真的!忆华!”
忆华用手紧攥住他的手。
“志远,我并不想劝你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她呜咽着说,“你这副沉沉重担,到底要挑到何时为止?”
志远用手臂环绕着忆华的头。
“忆华,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的个性吗?”
忆华抬起带泪的眸子瞅着他。
“就因为我太了解你,我才怕……”
“怕什么?”
“怕……”她用力地、死命地抱住他。“怕志翔不幸而言中!”
“笑话!你们何苦安心咒我?”志远恼怒地说。
“那么,”忆华祈求地注视着他,“辞掉你的工作,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和爸爸,还有点积蓄……”
“忆华!”志远严厉地打断了她,“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你以为我会辞去工作,用你父亲的血汗钱?如果我是这样的男人,还值得你来爱吗?忆华!别提了,我们到此为止!对我工作的事,不许再讨论一个字!听到了吗?”他望着忆华那对凄楚的、深情的眸子,猝然地把她拥在胸前。“对不起,忆华,我不是安心要对你吼叫。放心吧!好吗?我的身体结实得很,我不会让你……”他笑了,开玩笑地说,“当寡妇!”
忆华骤然感到一阵寒颤,她一伸手,迅速地蒙住了他的嘴,脸色发白了。志远笑了笑,甩甩头,他说:
“奇怪!就许你们胡说八道,我说一句,你就受不了!”他吻住她,嘴唇滑过她的面颊,溜向她的耳边,“放心,”他低语,“我会为你长命百岁,活到我们的孙子娶儿媳妇的时候!”
她含着泪,却被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
“那会是多少岁了?”
“让我算一算,我今年三十四,明年和你结婚的话,后年可以有儿子了,儿子二十岁生儿子,我五十六,孙子二十岁生儿子,我七十六,曾孙二十岁结婚的话,我是……”他装成一个没牙老公公的声音怪腔怪调的说,“老夫是九十六的人了!老婆子,你说咱们活到九十六,是够呀还是不够呢?”
忆华忍俊不禁,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含羞地把头藏进了他的怀里。
第十九章
终于,来到了这一天,志翔毕业了。
怎样地安慰,怎样地欢乐,怎样地狂喜啊!当志翔拿到了那张毕业证书,听到一片恭贺之声,看到志远含泪的注视,和听到他那发自内心深处,和泪呼出的一声意大利文:
“里千加多(Licenziado)!”
这句话翻成中文的意思是“硕士”,事实上,在意大利,艺术没有“硕士”、“博士”等学位可拿,这只是一个称谓而已。但是,要博得这声称谓,却要付出多少代价!志翔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了,不为了自己,而为了那“望弟成龙”的哥哥!
艺术学院的毕业典礼是很简单的,或者,学艺术的人本身就不喜欢拘泥于形式,因此,除了取得一纸证书外,并没有什么隆重的仪式。但,当晚,在高祖荫家里,却是灯烛辉煌的。忆华烧了整桌的菜,开了一瓶香槟,一瓶白兰地。这也是丹荔第一次正式拜访高家。
丹荔穿了件大领口的白色麻纱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绣满了花朵,下面系着一条红色拖地的长裙,头发上绑了根绣花的发带,耳朵上坠着副圈圈耳环。颇有点吉普赛女郎的味道。她笑,她叫,她喝酒,既不腼腆也不羞涩。大方灵巧得让人眩惑。忆华呢?穿了件浅蓝色有小荷叶边的长袖衬衫,蓝格子的长裙,依然长发垂肩,依然恬静温柔。她不大说话,却总用那对脉脉含情的眼光看着志远。高祖荫开怀畅饮,喝得醉醺醺的,一面悄然地打量着这两个女孩,就不能不赞叹造物者的神奇!它造出迥然不同的两个少女,造出迥然不同的两种美,然后,再把她们分配给一对最杰出、最优秀的兄弟!
志翔捧了一满杯的酒,绕过桌子,走到志远的面前,他双手捧杯,满脸激动,眼睛灼灼发光,喉咙哽塞地说:
“哥哥!我敬你一杯!为了——一切的一切!”他仰头把酒杯一饮而尽。
“志翔,”志远已经有了三分酒意,举起自己的杯子,他也一饮而尽。“你不要敬我,我应该敬你,今天,你知道你完成了什么事吗?你完成了我十年来的期望!十年的异地流浪,十年的天涯飘泊……志翔!如果没有你,我这一生是白活了!我敬你一杯!”他又举起杯子。
忆华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代你敬好吗?”她柔声问,“你已经喝得太多了!”
“忆华,”志远眼眶潮湿地望着她,“今晚,你就让我放量一醉吧!人生难得几回醉!你知道吗?这个喜悦的日子,是我期待了十年的!十年,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我怎能不醉一醉呢?”他再干了杯子。
丹荔笑意盎然地站起来了,对志远说:
“我也敬你一杯!为了化敌为友!”
“你吗?”志远瞪着她,“既然是敬我,丹荔,你总得称呼我一声吧!”
“那么,”丹荔调皮地说,“我叫你一声:真理先生,至情至性先生!”
“这是个什么怪称呼?”志远愕然地问。
“问他嘛!”丹荔指着志翔,“他说你是真理,你是至情至性,而我是魔鬼,是撒旦……”
“小荔子!”志翔喊,“谁说你是魔鬼是撒旦了?又睁着眼睛说瞎话!还不赶快罚酒!”
“罚酒就罚酒!”丹荔洒脱地干了杯子,把杯子对志翔照了照,笑着说,“我喝醉了你倒楣!上次在日内瓦的时候,我参加一个宴会,大家把我灌醉了,结果你猜我做了件什么事情?”
“什么事?”
“我吻了在座每一位男士!”
志翔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他慌忙抓住丹荔的杯子,连声说:
“好了!好了!你喝够了!”
老人呵呵大笑了起来。
“志翔,何不让她醉一醉呢,我这老头儿,已经好久没有人吻过了!”
“是吗?”丹荔扬着眉毛,天真地问。“我不醉也要吻你!”她直飞到老人身边,在他面颊上亲热地、恳切地、热烈地吻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一看你就喜欢,你那么慈祥,那么亲切!比我的爸爸还慈爱!”
“哎唷!”老人乐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了。“怎么人长得那么漂亮,嘴也那么甜呢!难怪志翔要为你发疯了!志翔!”他重重地敲了志翔的肩膀一记,“你好眼光!”
“好,丹落,我呢?”志远也笑着问。
“你呀,你不行的!”丹荔笑嘻嘻地说,“你是忆华姐姐的专利品!我还没有醉到那个程度呢!”
“那么,你这杯酒敬不敬呢?”
“敬呀!”丹荔再端起了杯子。
“不忙,”志远说,“咱们间的称呼问题还没解决,你自己说,你应该叫我什么?”
“好啦!”丹荔的脸颊已被酒染红了。她笑吟吟地举起杯子,一面干了杯,一面盈盈拜下,清脆地喊了声:“哥哥!”喊完,她再斟满杯子,一转身就面对忆华,朗声说,“敬了哥哥,可不能不敬嫂嫂!嫂嫂,你也干一杯吧!”
这一来,忆华弄了个面红耳赤。她可没有丹荔那么豪放与不拘形迹,慌忙跳起身来,她躲之不迭,手足失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面孔已经红到耳朵上去了。老人一看这情形,就呵呵大笑了起来。丹荔却决不饶人,仍然在那儿左一句“嫂嫂”,右一句“嫂嫂”,甜甜蜜蜜,亲亲热热地喊着:
“怎么?嫂嫂,你不给我面子啊?嫂嫂,我敬你,你也得喝一杯呵。嫂嫂,以后我有不懂的地方,你要多教我呵!嫂嫂,志翔说你是最中国化的女孩,你要指正我呵,嫂嫂……”
“好了!忆华,”志远大声地说,“我弟媳妇诚心诚意地敬你,你就喝了吧,难道你这个‘嫂嫂’还当不稳吗?前一阵,我们连孙子娶儿媳妇的事都讨论过了,你现在怎么又害起臊来了!”
“哎……哎呀!”忆华喊,脸更红了。“志远!你……你这个人怎么了嘛?”
这一下,满屋子的人全笑开了。一屋子的笑声,一屋子的闹声,一屋子的酒气,一屋子的喜气。大家在这一片喜气与笑声中,都不知不觉地喝了过量的酒,不知不觉地都有了醉意。事实上,酒不醉人人自醉,在没有喝酒之前,大家又何尝没有醉意!这原是个天大的、天大的、喜悦的日子!
夜静更阑的时候,连老人都半醉了。丹荔忽然提议驾着志远的小破车,去夜游罗马市。
“我们全体去,一直开到市政广场,给那罗马女神看看我们的‘里千加多’!”
一句疯狂的提议,立即得到疯狂的附议。丹荔那浑身用不完的活力,一直对周围的人群都有极大的影响力量,连那轻易不出大门的老人,都被丹荔硬拖了起来。
于是,一群人都挤进了志远的小破车,那破车那么小,载着五个人简直有人满之患。志远发动了车子,踩足油门,车子一阵摇头喘气,车头直冒白烟,发出好一阵子又像咳嗽又像喷嚏的声音,赖在那儿没有前进的意思。志远用手猛敲方向盘,用脚猛踹油门,嘴里叫着说:
“这车子八成也想喝杯酒!又没伤风感冒,怎么直咳嗽呢?”
丹荔把手伸出车窗,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叫:
“唷嗬!小破车!前进!小破车!发动!小破车!”
那车子好像听命令似的,突然大跳了一下,就往前猛冲而去。于是,一车子都欢呼了起来,叫万岁,叫加油,叫“妈妈米亚”!
车子滑过了罗马的街头,经过了巴列泰恩山岗,经过了罗马废墟,经过了君士坦丁凯旋门,经过了古竞技场,经过了维纳斯神殿……罗马的方场特别多,每个方场都有四通八达的道路,车子一经过方场,车里的人就伸出手来表示遵行方向。可是,这一车疯狂的人啊!伸出了四五只手来,每只手都指着不同的方向,那可怜的路警,简直被弄昏了头了,而车子却“呼”的一声,冲向了根本没有指示的那个方向。
车子飞快地疾驶,幸好已是夜深,街上车少人稀。那车子显然不胜负荷,每当它略有罢工的趋势,丹荔就扬着手臂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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