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豆(校对)第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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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没有想到过你?”她逃避地说,“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好哥哥!”好哥哥?又是“哥哥”?仅仅是“哥哥”?他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哥哥!”他忽然爆发了,忍无可忍了,他坚定地,有力地,冲口而出地说,“哥哥不能爱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所以,决不是哥哥!以后,再也别说我是你的哥哥!”
她愕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天哪!她的心为什么狂跳?天哪!她的头为什么昏沉?天哪!她的眼前为什么充满闪亮的光点?天哪!她的耳边为什么响起如梦的音乐?……她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呼吸,然后,她就大大地喘了口气,喃喃地说: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马上要出国了,离愁使你昏头昏脑……”
“胡说!”他轻叱着,眼睛更深幽了,更明亮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一件我早就该做的事……我在……请求你嫁给我!”
“啊!”她低呼着,慌乱而震惊,她把脸埋进了手心里。但,他不许她逃避,他用手托住她的下巴,硬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他紧盯着她,追问着:
“怎样?答复我!如果我有希望,我会留在台湾,等你毕业。如果我没有希望,我马上就走!”
她不能呼吸,不能移动,不能说话……然后,她的脑子里,那思想的齿轮,就像风车似的旋转起来。他在向她求婚,他在向她求婚,他在向她求婚!可是,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行,有什么可怕的阴影横亘在她面前,她颤栗了,深深地颤栗了。
“我说过,我不姓你家的姓!”她挣扎着说。
“那是你对致中说的话!”他说,眉毛蓦然紧蹙,他也在害怕了,他也看到那阴影了。他托住她下巴的手指变得冰冷。“请你不要把致中和我混为一谈!如果你心里念念不忘的,依然是致中,我决不勉强你!在你答复以前,请你想清楚……”他收回手来,燃起一支烟,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变得相当僵硬,他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我并不想当致中的代替品!”
致中的代替品!这句话像利刃般刺痛了她,致中的代替品!她心中猛然冒起一股怒火。致中是什么东西?致中抛弃了她,而她还非要去选一个和致中有关的人物?现在,连他自己都说“不想当致中的代替品”,可见,他无法摆脱致中的影子!那么,致中呢?致中心里的她又是怎样:“我把她甩了!她只好嫁给我哥哥!”嫁给他?嫁给致文?然后和致中生活在同一个屋顶底下,世界上还能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事吗?还能有比这个更尴尬的事吗?她的背脊挺直了,她几乎已经看到致中那嘲弄的眼神,听到他那戏谑的声音:
“他妈的!除了咱们姓梁的,就没人要她!还嘴硬个什么劲儿?不姓我们家的姓,她能姓谁家的姓?”
她深抽一口冷气,觉得整个人都沉进了一个又深又冷的冰窖,冷得她所有的意志都冻僵了。
他在猛抽着烟,等待使他浑身紧张,使他神魂不定。通过那层烟雾,他也在仔细地、深刻地注视着她。他没有忽略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那越变越白的面颊,越变越冷的眼神,越变越僵硬的嘴角……这神态绞痛了他的心脏,抽痛了他的神经。她没有忘记他!甚至于,不能容许提到他呵!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倏地抬起头来,正视着他,“你走吧!去美国吧!我不能嫁你!”
果然!他晕眩地用手支住额,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喉头紧缩而痛楚。半晌,他熄灭了烟蒂,抬起眼睛来,他望着她那冷冰冰的面庞:
“你不再多考虑几分钟?”他沙哑地问,强力地压制着自己那绝望的心情,他的声音仍然在期待中发抖,“我可以等,你不必这样快就答复我,或者明天,或者后天……等你想一想,我们再谈!”
“不用了!”她很快地说,“我已经想过了,我可以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就是不能嫁你!”
“为什么?”
“因为——”她咬牙闭了闭眼睛,“因为——因为你是致中的哥哥!”
他崩溃地靠进了沙发里,好一会儿默默无言。然后,他又掏出一支烟,燃着了打火机,他的手不听命令地颤抖着,好半天才把那支烟点着。收起了打火机,他努力地振作着自己,努力想维持自己声音的平静:
“我懂了。事实上,我早就懂了!你心里只有致中!我又做了一件很驴的事,对不对?我一生总是把事情安排得乱七八糟!说真的,我本来只想跟你辞行,只想跟你说一声再见。可是,在那红豆树后,我听到你和致秀的谈话,我以为……我以为……”他蓦然住了口,把烟蒂又扔进烟灰缸里,他低低地对自己诅咒,“说这些鬼话还有什么用!我是个不自量力的傻瓜!”他又抬起头来了,阴郁地看着她。“很好,你拒绝了我!你说得简单而干脆!你可以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只是除了我!因为我是梁致中的哥哥!我既无法把我身体中属于梁家的血液换掉,我更不能把自己变成梁致中!”他的眼睛红了,脖子直了,声音粗了,“如果我是梁致中,你就不会考虑了,对吗?如果我是梁致中,你就求之不得了,是吗?……”
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听着他那语无伦次的、愤然的责难,她的心越来越痛,头脑越来越昏了。他在说些什么鬼话?他以为她拒绝他,是因为还爱着致中吗?他以为她是个害单思病的疯子吗?他以为她巴结着、求着要嫁给致中吗?她忽然从沙发里一唬地站起来,往门外就走。
“够了!”她哑声低吼。“我要走了!”
他一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她,他的声音低幽而固执,苍凉而沉痛:
“嫁给我!”
“什么?”她惊问,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又是这句话?她站住了,在他那固执的语气下,心动而神驰了。
“嫁给我,”他闷声说,“我愿意冒险!”
“冒什么险?”
“冒——致中的险!即使我是个代替品,我也认了!行了吗?”她怔了两秒钟,然后,屈辱的感觉就像浪潮一般对她卷来,悲痛、愤怒,和被误解后的委屈把她给整个吞噬了。扬起手来,她几乎想给他一耳光。但是,她硬生生地压制住了自己。只是用力一扯,挣脱了他的掌握,她一甩头,有两滴泪珠洒在他手背上,她低语了一句:
“我希望你死掉!”
说完,她就踉跄着冲出了雨果,头也不回地冲到大街上去了。他仍然坐在那儿,用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背上的泪珠,然后,他就颓然地把头整个埋进了掌心里。
第十四章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眼睁睁地等着黑夜过去,眼睁睁地熬过一分一秒,眼睁睁地看着黎明染白了窗子……失眠的滋味折磨着初蕾每一根神经,飞驰的思想在过去和未来中兜着圈子,似乎已经飞越了几千几万光年。怎样才能停止“思想”呢?怎样才能“关闭”感情呢?怎样才能“麻醉”意识呢?她闪动睫毛,眼睛已因为长久的无眠而胀痛,但是,却怎样都无法让它闭起来。
她下意识地瞪视着书桌,在逐渐透入窗隙的、微弱的曙光里,看到有个熟悉的、朦胧的黑影正耸立在那书桌上。那是什么?她模糊地想着,模糊地去分辨着那东西的形状:圆形的头颅,飘飞的短发,微向上仰的下颚……那是座雕像,她的雕像!致文用海滩上的树根雕塑的。那树根曾经绊了她一跤!她突然在某种震动下清醒了,突然在某种觉悟的意识下惊醒了。于是,脑海里就清清楚楚地响起了一句话,一句被埋葬在记忆底层的话:
“你有没有把‘哥哥’和‘朋友’的定义弄错?”
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她开始问着自己,一迭连声地问着自己。这问题本身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问话的人,到底要表示什么?然后,另一句话又在她耳边敲响,像黎明的钟声一样敲响:
“我要把那个失去的你找回来!我要你知道,那欢笑狂放的你,是多么迷人,多么可爱!”
这句话刚刚消失,另一句又响了:
“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接着,是那一吻的炽烈,一吻的缠绵,一吻的细腻,一吻的疯狂,一吻的甜蜜……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了,睁大眼睛。她瞪视着那雕像,就像瞪视着她自己,张着嘴,她对着那雕像喃喃自问:
“你疯了吗?夏初蕾?你是个白痴啊!”
是的,你是个白痴呵!他一次又一次地表示,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一次又一次地剖白……你全把它抛于脑后,而断定他给了你一个“安慰奖”?“安慰奖会使他夜以继日地为你雕像吗?”“安慰奖会使他记得你的神韵风采吗?”然后,她又记起他昨天说的话:
“走,为你走!留,为你留!”
她的心狂跳,她的脑子昏沉。她用手猛拍着自己的额头,白痴呵!夏初蕾!疯子呵!夏初蕾!他自始至终在爱你啊!夏初蕾!为什么拒绝他?为什么拒绝他?因为他是梁致中的哥哥!你真爱梁致中吗?真爱吗?她脑子里忽然涌起一个记忆,很久以前的第一次,在那青草湖边,她曾为致中献上了她的初吻,她至今记得自己那时的情绪:没有心跳,没有晕眩,没有轻飘飘,也没有火辣辣,没有一切小说中描写的如痴如狂……她好冷静,冷静地在学习如何接吻,冷静地在猜测他吻过多少女孩子。吻完,她问的话也毫不诗意:
“你很老练啊,你第一次接吻是几岁?”
“十八岁!”
可恶!这是当时自己的感觉!因此,当他反问自己时,她那么洋洋得意地答了一句谎话:
“十四岁!”
她还记得他听到这三个字后的反应,他装得满不在乎,可是,她知道自己报复过了。
这是爱情吗?这是一场孩子的游戏呵!始终,她和致中的交往就像一场孩子的游戏!她真爱过致中吗?为什么致文的吻会使她陷入疯狂的燃烧,致中却使她在那儿冷静地分析?她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脑海里,各种回忆纷至沓来:自己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有没有弄错?
“不是哥哥!”致文的声音,在坚定地响着,“哥哥不能爱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所以,决不是哥哥!以后,再也别说我是你哥哥!”
是的,不是哥哥!不是哥哥!不是哥哥!她脑子里在疯狂地叫喊着。随着这叫喊的音浪,是致文的脸,致文那令人心跳的眼光,致文那低沉热烈的声音:
“留我!”
怎么不留他?怎么不留他?怎么不留他?怎么拒绝他?白痴呵!你使他认为你心里只有致中!你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用致中来伤害他!白痴呵!你心里真的只有致中吗?你不过恨致中伤了你的自尊而已!是的,致中伤了你的自尊,而你,又如何去伤害致文的自尊呢?
“我可以嫁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就是不能嫁你!因为你是致中的哥哥!”
白痴!白痴!白痴……她对自己叫了几百句白痴。你知道致中是个沙漠,你却让那海洋空在那儿,完全漠视那海浪的呼唤!白痴!你是一条鲸鱼,一条白痴鲸鱼!白痴鲸鱼就该干渴而死!
不,为什么要干渴而死?为什么要放弃那手边的幸福?为什么不投进那海洋的怀抱?她默想了几分钟,立即扑向身边的电话机。她心里有几千几万个声音,突然如同排山倒海般对她狂呼:打电话给他!打电话给他!自尊?去他的自尊!梁致文就是她的自尊,梁致文就是她的一切!自尊!再也不要去顾自尊!
她把电话线路拨到自己屋里,感谢电话局,有这种避免分机偷听的装置,她不想吵醒熟睡的父母。
压制住狂跳的心,压制住那奔放着的热情,她拨了梁家的号码。电话铃在响,一响,二响,三响……每一响都是对她的折磨,快啊,致文,接电话啊!
“喂!”终于,对方有了声音,含糊不清的,带着睡意的、男性的声音:“哪一位?”
“喂!”她忽然有了怯意,这是谁?致文?还是致中?如只是致中,她要怎么说?
“喂!”对方似乎倏然清醒了。“是雨婷吗?你真早啊!你不用说话,我告诉你,十分钟以内,我来你家报到,怎样?”
她的心“咚”地一跳,是致中!那罪该万死的致中!她的直接反应,是想挂断电话。但是,立刻,她的脑筋清醒了。为什么要挂断它?为什么怕听致中的声音?如果现在她都不敢面对致中,以后呢?于是,她冷冷地开了口:
“我不是雨婷,”天知道,雨婷是个什么鬼?“我请致文听电话!”
“致文?”对方愣了愣。“你是——”他在狐疑。
“请让致文来听电话好吗?”她正经地说。
于是,她听到致中在扬着声音喊:
“致文!电话!”
她的心重新跳了起来,她的脸发烧,她整个胸口都热烘烘的了。然后,她终于听到了致文的声音:
“哪一位?”
“致文,”她的声音发颤了。“我是初蕾。”
“哦!”他轻吁了一声,声音疲倦而落寞,“有事吗?我先为——昨天的事道歉……”
“不要!”她急促地说,“我打电话给你,为了要说三个字,你别打断我的勇气。致文,留下来!”
对方突然沉默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她大急,他生气了吗?他不懂她的意思吗?他没有听清楚吗?她急急地喊:
“致文,致文,你在吗?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的声音窒息而短促。“你是什么意思?不要开我玩笑,我昨夜一夜没有睡,现在脑筋还有一些糊涂,我好像听到你在说……”
“留下来!”她接口,有股热浪直冲向眼眶里。他也没睡,他也一夜没睡!“你不可以去美国,你不可以离开,我想了一整夜,你非留下来不可,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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