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校对)第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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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视他,撅着嘴,似乎伤心了起来。
“原来——”她说,“你还跟我分彼此!原来——我们并不是一个整体!”
“好了!”他故作轻快地一跺脚,粗声说,“少跟我来这一套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明天吗?”
“不。”她笑了,“要下个星期,因为——我还缺少一些行头,今天,那经理已经先支给我三千块,让我去做衣服。”
哦,原来她已经领了一部分薪水了,原来她早已接受了这工作,原来她和他的“商量”根本是多余的。他不再说话了,走到书桌旁边,他故作忙碌地把自己埋进了书本里,心里却有份隐隐的、迷茫的不安,似乎感觉到,她和他之间,有了某种无形的距离,有了片茫茫然的白雾,有了阵朦胧的轻烟……而且,这白雾轻烟正在缓慢地扩大弥漫中。
这种感觉,在采芹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就变得更加具体而强烈了。
由于谈判失败,另一个弹琴的只肯和采芹交替值班,换言之,他们每星期调一次班,日班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六点,晚班从晚上六点到深夜十二点。每人都值一个星期日班,再换成一星期晚班。第一个星期,就轮到采芹值晚班。至于每晚回家煮晚饭的诺言,显然是不用再提了。
那晚,采芹穿上了那件定做的长礼服,是件白色曳地的晚装。软缎的料子,闪闪地发着光,低低的领口,露出她修长美好的颈项。长长的黑发,披泻在她半裸的肩上,一支镶水钻的发针,嵌在她的鬓边。她细扫蛾眉,轻点朱唇,淡匀胭脂……站在书培的面前,她低问:
“怎样?我行吗?”
他瞪着她,几乎不认识她了。从没想到,一件衣服,一些化妆品,可以把一个女人变成另一种模样。她站在那儿,纤细修长,苗条优美,浑身上下,都带着种夺人的高贵与逼人的华丽!她那细细的眉毛,她那闪亮的眼睛,她那粉红色的双颊和那像花瓣似的嘴唇……怎么?这小屋突然变得寒酸了?怎么?这些家具都灰灰涩涩的了?怎么?连窗外的彩霞都失去颜色了?她在他面前轻轻旋转了一下身子,她裙角轻扬而纤腰一握,她再问:
“怎样?我行吗?”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是的,你行,只怕太行了!”他说,“你美得像个仙子,我希望……”他把下面的话咽住了。
“希望什么?”她追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
“不行,你说,你说!”她不依地,“你一定要说!你希望什么?”
“我希望——”他咬着牙,含含糊糊地说,“那架电子琴又高又大,能把你整个人都遮住。”
“为什么?”她惊奇地。
“我吃醋。”他咕噜着。
“你什么?”她听不清楚。
“我吃醋!”他终于大声说了出来,“我不要那么多的人看着你,我不要那么多的眼睛来欣赏你,你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只给我一个人看!”
她笑了,笑得又温柔又甜蜜。
“你真是个——”她低低地说,“又自私、又霸道的人!但是……”她幽幽地叹口长气,收起了笑,正色说,“即使有几千万人看着我,我仍然只是你一个人的。我——”她的声音轻柔如梦,“爱你!”
他的心竟怦然而动了,为这三个字而再一次地震动了。他们之间,老早说过几千万个“我爱你”,而现在,这三个字仍然唤起他崭新的激情。他目送她转身走出小屋,目送她长裙曳地、衣袂翩然地离开,不知怎的,竟有种心痛的感觉。好像她这样一走,就会走出了他的世界,走出了那由彩霞织成的世界,走出了那空灵的世界,而投入另一个花花世界中了。
16
开学了,又是一个新的学期,又是一个新的年度,书培进入大二了。
大学生活总是那样的,可忙可闲,因人而异。但,大多数的青年,经过一段漫长的苦读时期,好不容易进入了大学,就会整个放松了自己,他们在追求知识之余,更充分地要享受他们的青春,享受他们的骄傲,享受他们刚刚获得的自由。因而,在他们这个年龄,都是最自负、最刚强、最任性而最欢愉的。大二是个精华的时期,新生时代的生疏和羞怯已成过去,未来前途的压力还没有来到,他们是真正在享受着“生命”了。
陈樵辞去了一个家教,他也在充分享受“生命”了。搂着他的“长发飘飘”,他站在校园里,接受了书培还给他的两千元,他笑着问:
“你发财了吗?中了爱国奖券?”
“是采芹,她找到了工作,两个人赚钱当然就够用了。”书培说,特别强调了“两个人赚钱”这一点。对于采芹那高薪的收入,他一直觉得颇有压迫感。
“噢,乔书培!”“长发飘飘”开了口,她的名字叫何雯,是外文系之花,因为有一头特别漂亮的长发,曾经被一家广告公司看中,要她去拍洗发精广告,被她拒绝了。但是,从此,“长发飘飘”的绰号就不胫而走了。她从大一就和陈樵来往,最近,两人已进入相当“白热化”的阶段,从陈樵嘴中,她当然也知道了乔书培的故事。“听说你有一个‘望霞阁’,我们今天下午跷课,去你的‘望霞阁’中玩玩好不好?”
书培怔了怔,还来不及说话,陈樵已经大声附议:
“好啊!我早就想见见你那位青梅竹马了。苏燕青也说了几百次,要去你的小阁楼拜访拜访,咱们去找苏燕青,大伙儿撞了去。到你家去闹一个下午!”
“这……”书培有些犹疑,今天采芹是晚班,六点前就要出门,而且,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如果大批人马登门拜访,不知她会不会手足失措?“这……”他吞吞吐吐的,“采芹今晚要上班……”
“少这这那那的了!”陈樵敲着他的肩膀,“你就是找出几百个借口,咱们还是要去!难道你那位殷采芹是见不得人的?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
“是啊!”何雯接了口,“乔书培最不够意思,躲躲藏藏,闪闪烁烁,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我知道,”陈樵又接口,“乔书培是瞧不起我们,他的小天地,不容许闲杂人等闯进去!人家是大艺术家,生怕我们这些俗人蠢物,弄脏了他那纤尘不染的‘望霞阁’,所以呵,我看,何雯,我们不要不识相了。”
“好了好了!”乔书培举起手来,“我投降,我投降!你们不怕爬楼梯,受得了小屋里的热气,就跟我来!不过,我先去福利社买点瓜子牛肉干,既然有贵客降临,我就得准备一番!”
“你免了吧!”何雯笑着说,“这些东西让我和苏燕青去准备,你只要带我们去就行了。你等在这儿,我找苏燕青去!”她笑着转身,飞跑而去。
“我在这儿看着他,”陈樵嚷着说,“你们快去快来!别忘了也买点汽水啤酒!”
“我去买!”乔书培说。
“你给我站着。”陈樵拉住了他,着他笑,“我不要让采芹以为来了一批蝗虫,何况,你才还完债,能有多少钱去采办吃的!”
“我有,我有!”乔书培慌忙说,一面伸手到口袋里去掏着,采芹已经上了两个月班了,家里一下子就好像“富有”起来了。如果不是采芹上班需要新装,他早就可以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清了。
陈樵压住了他的手。
“算了,谁要你炫耀财产啊!你别啰嗦了!”
就这样,三十分钟后。乔书培已带着陈樵、苏燕青、何雯等一行人,嘻嘻哈哈地爬上了四层楼,大家怀里都抱着大包小包的零食、瓜子、牛肉干、话梅、饼干、汽水、啤酒……应有尽有,一路上你推我挤,又笑又闹,虽然只有四个人,倒好像来了千军万马似的。大家“更上一层楼”,走上了阳台,就人人眼前一亮,陈樵忍不住,就吹了一声响响的口哨。
在那阳台上,“日日春”正灿烂地盛开着,花团锦簇,五颜六色,那小小的花朵形成了一片花海,把那幢孤独的小木屋围绕在花丛中。从楼梯口到小屋正门,用“日日春”的花盆两边排列,中间空出了一条小径。而花海之中,还间或有一两盆绿色植物,有的像芭蕉,有的像棕榈树,在那儿亭亭玉立地站着。小屋的窗子大开着,静悄悄地垂着绿条纹的帆布窗帘,微风过处,窗帘就迎风招展……好一个世外桃源!
乔书培首先往小屋内冲去,打开大门,他扬着声音,大喊着:
“采芹,快来!有客人来了!”
采芹正在厨房里忙,晚上要上班,她生怕乔书培不吃晚饭,自从采芹上晚班之后,他就常常忘了吃晚饭,他说他已经不习惯于一个人去馆子里吃饭了。所以,采芹炖了一锅牛肉汤,又在忙着洗菜切菜,想在上班前把晚餐做好。她双手湿淋淋的,衣服上还沾着菜叶子。听到一大群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声音,又听到乔书培这一叫,她不知怎的,就大吃一惊而心慌意乱起来。慌忙洗干净手,拂了拂散乱的头发,扯下了围裙,她还来不及弄清爽,书培又在喊了:
“采芹!快来迎接客人啊!我最要好的同学都来了!采芹,你在哪儿?”
她整理着衣裳,手足失措,却不能藏在厨房里不见人啊!深吸了口气,她心里有些慌,有些乱,有些急,有些怯场,有些羞赧……这个书培啊,怎么预先不给她一个通知呢?她也可以把自己打扮整齐一些呀!不能再迟延了,硬着头皮,她迎了出去。
一走到“客厅”,她就更加心慌意乱了。迎面看到的,就是那个有小酒窝的“好美丽好美丽”的小姐,一头短发,一对锐利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好奇,直率地、坦白地、紧迫地盯着她,似乎想一眼就把她看得透透的,而她觉得,她也真的被这对慧黠的眸子看得透透的了,因为她只有那样浅浅的内容,像盆浅浅的水,是禁不起这样“聪明”的“大学生”来透视的。
“采芹,”书培走过来,一把用胳膊揽住了她,那男性的胳膊是多么强韧而有力啊,像个堡垒似的圈住了她,她觉得那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稳定多了,“我给你介绍,这是苏燕青,我就在她爸爸那儿工作,你知道。燕青的学问才好呢,是中文系的高材生,品学兼优……”
“得了,乔书培,”燕青瞅着他笑,“哪儿跑来这么多客套和虚伪?你少肉麻了!”
乔书培笑了,转向陈樵和“长发飘飘”:
“这是何雯,外文系的系花,也是我们陈樵兄的……”
“乔书培!”何雯凶巴巴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乔书培用手直抓脑袋,一股傻呵呵相,“我今天连介绍人都不会了,到处碰钉子!采芹,咱们学校是有名的,男生傻,女生凶。而傻男生老被凶女生统治,有些阴阳颠倒……”
“你可是例外啊!”陈樵笑着说,紧盯着采芹看。她怯生生地站在那儿,唇边带着个几乎是“可怜兮兮”的微笑。脂粉不施,荆钗布裙,皮肤又白又细,眼珠又黑又深,身材纤细苗条,如玉树临风。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却相当“楚楚动人”。“啊哈,”他爽朗地怪笑着,“乔书培,怪不得你看不上我们学校的凶女生,原来你家里藏着这样个娇滴滴!”
苏燕青轻哼了一声,脸上带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斜睨着乔书培,点点头说:
“我看,咱们女生虽然凶,男生可不傻,尤其你这位姓乔的大艺术家,可绝不傻!”她回头直视着采芹,睁大了眼睛问,“乔大嫂,你说是不是啊?”
采芹的脸蓦然通红,连脖子都红了,头一低,她匆匆忙忙地说了句:
“你们大家坐,我去倒茶!”
说完,她转身就往厨房冲去。陈樵在后面直着脖子喊:
“乔大嫂!你别忙,咱们自己吃的喝的统统带了!”
她冲去厨房,听到书培正在那儿用埋怨的语气,低低地说着:
“搞什么鬼?陈樵?叫她采芹就得了,什么乔大嫂?”
“嗬,乔书培,”是苏燕青的声音,“你不要指桑骂槐。怎么啦?不能叫她乔大嫂啊?那么,乔太太如何?直呼名字,我可不习惯。”
“不习惯吗?”乔书培答得敏捷,“苏小姐,你请坐。何小姐,你也坐。陈先生,你别站着啊!咱们家椅子不够,大家席地而坐吧!”
“哇!”苏燕青怪叫着,似乎在乔书培肩上敲了一记,“你这人真是越来越狡猾了!简直是只——不折不扣的黄鼠狼!”
大家哄然一声,都大笑了起来。采芹站在厨房里,呆呆地啃着手指甲,可不能这样躲着不出去啊。她振作了一下,冲了四杯茶,用托盘托着,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她回到客厅里的时候,陈樵和何雯早已席地而坐,打开了带来的大包小包,瓜子牛肉干啤酒汽水等又吃又喝的,一副“宾至如归”的样子。苏燕青却握着一把瓜子,呆呆地站在窗前,面对着乔书培给采芹画的一张画像出神。那画像是乔书培最近画的,是张油画,依然以彩霞满天为背景,有小窗,有窗台,窗台上有朵紫色的小花。天空是橙红与绛紫组成的,窗台也染上紫色的光芒,小花也镶着发亮的金边,而她——采芹半侧面地依窗而立,穿了件浅紫色的衬衫,鼻尖、眼底、发上……都被彩霞染成了金色。整个画面,是由发亮的金橙色与紫色组合的,带着种夺人的韵味与说不出来的美。苏燕青抽了一口气,回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乔书培:
“一个画家画不出这幅画,”她低声地说,“只有一个爱人才画得出来!因为,你不只要用笔和技巧来画,你还要用心和感情来画!”
采芹微微一震,那些茶杯和托盘碰得叮当作响。她的心为这几句话而振奋了,而欢畅了,而像鼓满了风的帆。她的脸孔也发着光,眼睛也闪亮了。可是,当她放下茶杯,抬起头来,一眼看到苏燕青凝视着乔书培的那种眼光时,她眼底的光芒就又隐没了。她看到书培在深思地盯着苏燕青看,低语了一句几乎听不清楚的话,仿佛是:
“你总能探测到我的内心深处去,是不是?”
为什么他们两个要站在一边说悄悄话?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间充满了对彼此的欣赏与默契?她收起托盘,转身又要往厨房走,何雯一把拉住了她:
“采芹——我就叫你采芹,好吗?”
“好。”她柔顺地说,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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