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校对)第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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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不要这样,请你不要碰我!”
他的手缩了回去,紧紧地握着打火机。有抹受伤的表情飞进了他的眼睛里,但是,他克制了自己。取了一支烟,他点燃了,他的眼睛紧盯着她:
“他没发现你在生病吗?”
“谁?”她惊愕地说。
“还有谁,你那位大学生啊!”
她咬咬嘴唇,忽然眼底飞上了雾气。抬起睫毛来,她用那对雾蒙蒙的眼睛正视着他,脸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悲苦就又涌现了,她轻声问:
“你有没有恋爱过?”
他迎视着她的眼光。天啊,这女孩快要被那段爱情折磨死了!那个该死的“他”啊,怎能让她这样憔悴,这样苦恼,这样无助?“他”在做些什么?谋杀她吗?他咬牙,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在急促地颤动了。
“告诉我,”他低沉地说,语气里有种强而有力的、稳定的、安慰的力量,“把你的苦恼告诉我,把你的故事告诉我!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分担,否则,你会被那份沉沉重担压碎了。采芹,说吧!”他鼓励地看着她,“你会发现我是个很好的听众,而且,我会很公正地给你意见。”
于是,她说了。她那么需要一些助力,那么渴望有人分担,她确实快被压碎了。她说了,断断续续地,她说出了自己和书培的整个故事,由童年时期到少年时期,由少年时期直到今天。她说得非常坦白,包括父亲的入狱和姓狄的那一段。他那关怀的眼光和体恤的注视使她不能不坦白,他那样温柔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的,他会了解,他一定会了解而同情的。她说得很拉杂,但是却很完全,一直说到昨晚的风波。说完了,她困惑地看着他,迷茫而昏乱地说:
“昨晚,我就躺在那儿想啊想啊,我就是想不通,我弹电子琴,是个很卑贱的职业吗?为什么他看不起我?或者,是因为我有了姓狄的那一段,他不愿意说,可是,他心里受不了!反正,我知道他是看不起我的,他自己也在跟自己作战,他也痛苦呵!我喝了酒,抽了烟,他就发那么大的脾气,好像我已经堕落了!可是,如果是苏燕青喝了酒抽了烟呢?那天他们在我家玩,我就亲眼看见陈樵他们灌她喝啤酒,大家嘻嘻哈哈的好开心。为什么对我,他就那样苛求啊?我想不通,就是想不通!我看他跟苏燕青在一起,总是快快乐乐的,我想,他或者对我只有怜悯,而没有热情了!或者,我该离开他,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用手捧住要裂开似的头,“他说我已经让他不能忍耐了。”她抬眼哀愁地看他,“我真的已经让人厌恶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伸手压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滚烫。她在发烧了,怪不得她的面颊由苍白而变得绯红,眼睛也水汪汪的了。他吸了口气,那个该死的乔书培,他有了珍宝而不知珍惜,她凭什么要迷恋他啊?但是,要公正,他不能火上加油,那是卑鄙的!
“不要去记吵架时候的话,”他说,“昨晚,是我不好,我灌输了你太多的观念,引你到一条他已经变心的路上去。是我不好。”他皱拢眉头,对她的怜惜使他的心痛楚,“或者,他并不是轻视你,而是轻视他自己!”
“轻视他自己?”她挑起眉毛,不解地问。
“不可否认,你带给他很多问题,他还年轻,这些问题对他来说,都太棘手了。而最重要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伤了他的自尊?”
“我?”她困惑地说,“怎么会?”
“你不了解男人。”他对她温柔而忧伤地微笑着,他恨自己太公正了,他大可趁此机会,对那该死的乔书培大事攻击一番的,但是,他却诚实地说出了心里的感觉,“所有的男人都是自大而骄傲的动物,他们不能忍受由一个女人来赚钱养家。”
“哦?”她睁大了眼睛,有两小簇火焰在那对眼睛中燃烧起来了。那么美丽的光芒,闪耀得她整个脸孔都发光了。他看得心中冒火,嫉妒得要发狂了。
“不过,”他按捺住了心头的妒火,“那个苏燕青,她是你真正的威胁!”他深深地看她,“何不让他跟苏燕青配上一对,你跟我配上一对,岂不皆大欢喜?”
她瞪着他,笑了,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笑。
“你在说笑话。”她说。
“一点都不说笑话!”他正色说,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他眼中幽幽地闪着光,深沉地盯着她,他的语气郑重、严肃、诚恳、坚定而温柔,“我说过,我会等你到头发变白!我在等着,你们的故事并没有完,我在等着!”
她惊愕地看着他,他眼底的柔情使他恻然心动。他那固执的语气更让她迷惑,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发现餐厅经理在对他们行注视礼了。她正想起身,他一把拉下了她的身子,粗声说:
“你坐着,多喝点冰水,你起码烧到三十八度!如果你那个见鬼的乔书培不懂得如何照顾你,就只好由我来照顾你!你不要动,我去代你弹琴!”
他站起身子,对餐厅小弟俯耳低语了两句话,就径自往电子琴的方向走去。她靠进了椅子里,忽然觉得浑身乏力,头痛欲裂。她一直忙着叙述,忙着倾吐,直到此刻,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病了。她用手支着额,昏昏然地坐在那儿,心里有点乱糟糟的。怎么,她已经有了书培,为什么还会对关若飞的深情心动?虚荣啊,采芹,你是虚荣的,你只是因为自己还有女性的吸引力,就获得安慰了。那么,乔书培对苏燕青呢?会不会也有这种心情?想到这儿,她是真正地发起愣来了。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小弟送来了一盒阿司匹林药片,一壶冰水,一张小纸条:
“请帮我一个忙,吃药,休息。不要再想了,我唱歌给你听!”
她愕然地看着纸条和药片,又听到他在唱那支歌了:
不管你的心在何处流浪,
我一直在这儿痴痴盼望,
你的每个微笑我都珍藏,
你的眼泪是我致命之伤,
不管岁月怎样消逝,
我等待你直到白发如霜……
19
冬天来临的时候,采芹和关若飞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了。他们之间的友谊是奇怪的,采芹对他几乎没有秘密,她有烦恼,告诉他;她有快乐,也告诉他。她受了委屈,他给她安慰;她有了忧愁,他逗她开心。为了她,他把别的餐厅的演奏都辞掉了。她值早班,他也在场;她值晚班,他也在场。在那固定的角落里,他们总保留一个桌子,两人聊聊天,弹弹琴,唱唱歌,彼此欣赏彼此的演奏,彼此轮流着出场。这样,采芹发现,她每天和关若飞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远超过了和乔书培在一起的时间。
但是,关若飞不论怎么努力,他始终闯不进她的心灵深处去,对于他的痴缠,她用一种近乎母性的温柔来容忍他,像个母亲原谅孩子的淘气一样。她总是微笑地、忍耐地、宽容地说一句:
“别胡闹了!”
她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总像兜头的一盆冷水,冷到他的心里去。许多时候,他跟自己生气,为什么要喜欢她?为什么要迷恋她?为什么要听她不住口地谈乔书培?然后,有一天,她告诉他,她和乔书培间又怄了气,因为乔书培发现她的皮包里有一包香烟。她叹息着说:
“我知道不该抽烟的,可是,我有时好无聊,好苦闷,好心慌,我就非点一支烟不可,我并不是有烟瘾,只是燃上一支烟,我好像就能排除一些东西……”
“我懂,”他握握她的手,了解地看着她,“那东西的名字叫‘寂寞’!”
“寂寞?”她怔了怔,沉思着,“我想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这样抽上烟的。”他点了一支烟,递给她,“你不用在我面前忌讳抽烟,我不反对你抽,也不会反对你喝酒!”他忽然死盯着她,沉声问,“你到底预备什么时候和他分手?”
她摇摇头,又是那个忍耐的、宽容的微笑。
“你又要胡闹了!”她说。
他忽然控制不住自己了,坐正了身子,他一把握牢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沉声地说:
“你跟着他只是受罪,受苦受难受折磨,你怎么这样糊涂,这样执迷不悟?他不能给你婚姻,不能给你幸福,甚至不能给你起码的尊敬和照顾,更别谈如何去欣赏你的才华了!采芹,他不爱你,他只爱他自己,只欣赏他自己,你是他生活里的点缀,而不是他生命的全部!你懂了吗?懂了吗?”
她睁大眼睛看他,吸了口烟,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关若飞,”她震颤着说,“你是个卑鄙的小人!你这种恶意破坏是不可原谅的!”
“我卑鄙?”他扬了扬眉毛,更紧地握住她,“我虽然卑鄙,我是个爱你的男人,那个大学生可能很神圣,他却只是个高高在上的神。你不能抽烟,你不能喝酒,你不能做这个,你不能做那个……天啊,你难道不明白,他只是挑剔你!而真正的爱情里是没有挑剔的,即使是你的缺点,经过爱神的魔杖点过,也会变成优点!采芹,”他静静地看着她,“你嫁给我吧,我们结婚去!”
“嫁你?”她张大了嘴,“别胡……”
“不要再用‘胡闹’两个字!”他及时阻止,“你知道我不是胡闹,我很认真。我要娶你,一个男人只有在决心走上结婚礼坛的时候,才是完全奉献了自己。因为婚姻对大多数男人来说,都有若干的牺牲,牺牲自由,牺牲独来独往的生活,牺牲对别的女人的吸引和兴趣,还要负上终身的责任。所以,婚姻是需要勇气的。采芹,如果乔书培真爱你,他为什么不和你结婚?”
“他还在读书啊,他还没有正式职业啊,他还没有通过他父亲那一关啊……”
“借口!借口!借口!太多的借口!”他低喊着,“他甚至不怕你被别人抢去?”
“他……他……”她嗫嚅着,“他知道我不会被别人抢去!”
“真有信心!”他冷哼着,“你不是他的爱人,不是他的妻子,你是他忠心的奴隶……”
“不用这样讽刺我!”她伤心地垂下了睫毛,用力从他的掌握里抽出了手来,“他说过他要娶我,他说过他重视婚姻,他说只有两个有决心终身相守的人,才有资格走上结婚礼坛……”
“那么,他一定是没有决心的那个人了,否则,他不会拖上这么久,他早该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关若飞!”她苍白着脸喊,“你如果继续说这种话,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你……你……”他跳了起来,转身就走,“你是个不可理喻的傻子,你是个白痴!不理我!你可以不理我!最好你不要再理我,免得我也变成白痴!”
他走了,离开了西餐厅。一连有五天,他不再在她上班的时候来报到了,那个固定的桌子变得空空的了。她有些怅怅然,有些若有所失。关若飞不出现,她更寂寞了,在弹琴的空隙时间里,她常常坐在那儿,傻傻的,呆呆的,孤独地燃起一支烟,看着那烟雾在空中扩散。这样,到第六天,她又在那空隙时间呆坐着,忽然,就有个阴影罩在她头上了,忽然,有人从桌面推给她一杯马丁尼,她抬起头来,接触到关若飞憔悴的面颊和憔悴的眼睛。他在笑,连那个笑容都是憔悴的。
“不认识你多好!”他说,“那时,我的生活是无牵无挂的!”
她的睫毛垂下去片刻,再扬起来时,那眼珠亮晶晶的闪耀着喜悦,这喜悦的光芒足以燃起他心里的希望了。他在她对面坐下来,仔细地去看她:
“有没有想念过我?”他问。
“是的。”她坦白地说,“是的。”她再说,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他点点头,“以后,我再也不说让你扫兴的话,我想过,假若真得不到你的爱情,我还可以有你的友谊。两样都没有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举起自己的酒杯,“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怎样?”
她爽快地饮干了杯子。
从此,关若飞真的不再攻击乔书培,不批评,也不破坏,他只用一种强韧的忍耐力,住守在他的角落里,等待着这故事的结局。
“任何故事,都该有个结局!”他说。
是的,任何故事,都该有个结局,采芹却不知道,她的结局到底会怎样。这个冬天好冷,那小屋正像房东太太说的:“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冷得要死。”每个木板隙缝里都灌进来冷风,窗子永远关不密。采芹买了电热器,但是,电热器仍然烤不暖那冷冰冰的屋子。而且,这个冬天总是下雨,淅淅沥沥的,到处都湿,这又湿又冷的冬天似乎把什么都冻住了,连“爱情”也“冻”住了。
连日来,乔书培的情绪变得非常不稳定,他似乎藏着什么心事,一天到晚锁着眉头,愁眉不展。采芹不太敢询问他,因为他像个易爆的火药库,任何一点星星之火,都足以引起一场爆发。她只是悄悄地窥探着他,悄悄地研究着他,悄悄地关怀着他。
这样,到了期终考的最后一天,他终于向她摊牌了。
“寒假我必须回去!”
“哦!”她跌坐在床沿上,“回去几天?”她无力地问。
“一个月。”
她打了个冷战,低下头去,她默然不语。他在室内兜着圈子,走来走去,最后,他靠在窗台上,注视着她。
“我是不得已。”他解释地说,“爸爸来了好多封信,催我回去,你知道我从小没母亲,只有爸爸。而且,要过年了,中国人过年,总是一家团聚的……”
她觉得更冷了,用手抱住胳膊,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瑟缩地耸住了肩膀。
“你的意思是说,你回去过年,要我——一个人留在这小屋里?”她低低地问,垂着头,看着床罩上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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