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国史(套装全11卷)(校对)第11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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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以后,经济奇迹的结束和革命运动的勃兴,使资产阶级越来越孤立。资产阶级和外国人的合作在瓜分利润时,本来已很困难;到经济危机袭来时,更变成殊死竞争。但是资产阶级即使退到反帝国主义的立场,却也不足以使其与激进的知识界或无产阶级结成同盟。这些人的革命民族主义的社会主张,对于雇用者来说,其危险性并不亚于竞争。资产阶级一方面在其外国伙伴已不再装出合作的样子时,不肯与之合作中妥协;另一方面又不会走上直接威胁到其切身利益的革命道路,而宁愿促使传统类型的国家权力的重建,即官僚主义和军事独裁的复辟。希望这样既能保证民族解放,又能保证社会秩序的稳定。
经济危机与帝国主义卷土重来
资产阶级在政治上失败以后,经济危机又打破了其与外国进行合作的迷梦。华盛顿会议的精神消失了。1923年,西方列强在谴责日本对中国进行扩张政策的同时,仍然重申和日本保持团结。帝国主义侵略的恢复,粉碎了中国资产阶级寄托在外国人的“通情达理”和“良好愿望”之上的希望。
民族工业的危机
1920年以后,影响西方和日本的经济危机中,中国的情况倒是比较良好;丝茶出口商由于外贸的阻碍而受到打击,出口总值由1919年的关银6.3亿两,降到1920年的5.4亿两。但是巨大的国内市场活力,阻止了危机的扩大和价格的下降;“本来供出口的货物,外国人不能购买,都在国内消费了”[194]。进口商也经历了同样的困难,无力提取已经订购的货物(灾难性的银价下跌,导致银两的相应贬值)。但和19世纪以来的多次投机风潮一样,条约口岸的市场只是受到震动,并没有引起崩溃。中国经济的基本情况,仍然是工业还在蓬勃发展,并继续获得高额利润。可是在1923年,正当西方和日本市场开始出现转机时,中国却受到了打击。
困难在1920年秋季开始,当时棉价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波动,原棉价格上涨,而棉纱价格却下跌。1920年至1921年,由于气候恶劣,棉花歉收;而此时正在全速生产的中国棉纱厂对原棉消耗量,却从1918年的270万担增至1922年的630万担。[195]中国纱厂不得不进口越来越多的原棉(1922年达110万担,几乎占其总消耗量的1/3),因之而感受到世界范围价格上涨的影响。1920—1922年华北各省的饥荒,1922年吉林、四川、福建的内战,都减少了棉纱的销售量。1921年,纱厂每包棉纱尚可获得25两的平均利润,而到1923年,每包要亏损15两,许多纱厂都减产。安装一两年订购的纱锭增加了生产能力,但停工的机器数目也随之而增加。与此同时,日本的纱厂却继续日夜开工,付给股东们30%的红利,大多数英国纱厂也避开了这次危机。
竞争与控制
中国的实业家们对这次危机作过各种各样的分析,责怪是“市场不利”,“资金不足”,“固定资本比例太高”[196],“长期负债”[197],“经营缺乏远见”[198],“红利过度膨胀”[199]。但是尽管如此,中国的实业家们还是不同意英国商务参赞的意见,认为“日本和英国的纱厂所以能较好地经受住这场风暴,由于其管理较好和融资健全”[200];并称:即使我们的技术和管理像外国人一样的好,我们也无法避开他们的竞争。[201]
在中国企业家看来,中国企业明显的弱点在于总的环境,即是受外人主宰的经济;而外国企业的优势,则在于其与世界各地强有力的联系。根据这一观点,中国民族工业的危机,主要是由日本造成的,日本的经济侵略是十足的殖民主义政策。
“我们的纺织业有一个敌人,也只有一个日本这个敌人。”[202]这个对日本的指控,不仅反映了日本对中国进行领土扩张和攫取政治权利的野心,也反映了中国资产阶级对日本侵略引发的敌意。日本商人对中国市场超常的进攻,也引起了中国实业界的焦虑。自1918年至1924年,日本在华纱厂的纱锭增加了388%。[203]“他们(日本人)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中国。”[204]伴随日本在中国的工业投资,也染指中国纱厂的财政。在1917年至1922年间,中国纱厂所谈判的19项贷款中,有14项是由日本公司提供的。当1922年中国实业家们无力偿还债务时,日本的参与投资就变成了控制,1923年的华丰纱厂和1925年的宝成纱厂就是例子。[205]
使中国实业家们感到惊恐的,还不只是经济攻势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这种攻势所采取的集中而系统的形式。实业家们从中觉察到不折不扣的“纺织政策”[206],是一种将“吾国棉业扑灭则已”的“阴谋”[207]。他们谴责日本主宰和独占中国市场的野心。
1923年春天实行的原棉禁运,表明是中日实业家之间的一场力量的较量。原棉价格上涨,使中国纱厂主遇到了困难,于是要求完全禁止原棉出口。[208]当时,中国出口的全部棉花,几乎全由日本纱厂主收买(1923年出口97.4万担中的80.3万担)。[209]这些出口的原棉,只占中国全部产量的10%—13%,但这占全部商品棉的一半。日本遂夺走了中国纱厂传统的纺线和絮制衣,留给中国纱厂的原棉只有1/4。
虽然中国的分析家并非不知道棉花生产不足,由于工业化加速和世界棉价演变,在这次危机中所起的作用,但仍然认为禁止原棉出口是解决原棉价格上涨的关键。[210]毫无疑问,中国的分析家是正确的。即使禁止原棉出口,不能解决保持农业发展与工业化之间的平衡关系,也不能阻止设在中国的日本纱厂在本地市场购买棉花,但仍能在短期内减轻中国纱厂主们的困难。中国人自己也说,这是“暂时解救燃眉之急”,易于实施并可收速效。
华商纱厂联合会在1922年底提出禁止原棉出口的请求,得到北京政府的批准,并予以正式发布。[211]但日本对此提出抗议,并得到外交使团的支持;使团援引其与中国签订的条约为据。面对“受惠国”的一致反对,中国政府只得于1923年5月取消这一禁令。[212]
这次为解救中国工业的燃眉之急而禁止棉花出口的尝试,引起了列强共同阵线的再度出现。当警报响起之时,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团结,战胜了其彼此之间的分歧;美国也为日本保卫“条约权利”来帮腔。
危机加剧了经济竞争,使之政治上的合作越来越不可能。在1923年,许多外国观察家和侨民感到其与中国资产阶级的关系在恶化——认为这种关系太弱,也太死板,要求在华盛顿会议上制定的外交路线。除有其他原因外,有一事件引起了这次政策的转变。
合作进入了死胡同:1923年的临城事件
1923年5月6日,一列快车在山东省临城被土匪拦截,并绑架了许多乘客,其中有24名外国人。这一事件引发了舆论的评议,并触怒了外侨,要求恢复武力干涉的老政策。对于那些一直都批评“华盛顿错觉”的老中国通,认为这次事件为其提供了报复的机会,要求利用这次机会,外国政府应向中国提出尽可能严厉的要求。[213]
外交团于1923年8月10日提出,由所有列强(包括没有直接受事件影响的国家)签署的照会,要求在赔偿和罚款之外,再建立一支由外国军官指挥的特别铁路警察部队。[214]
事件的结果,又回到帝国主义最典型的做法。一系列其他事件——传教士被杀害,商人被绑架的清单上,又加了临城事件。在19世纪后半期,这类事件一直是列强军事和外交惩罚的导火线。
外国人信心十足,以为这一次旧传统的恢复,会得到中国资产阶级的谅解和支持。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是商人,都同样需要安全。商人知道必须团结一致,才能重建秩序。在上海的美国人和英国人完全相信本地资产阶级的默契,其商会和侨民协会在加强外国人对中国的控制的共同纲领中,结论性的提到“中国主要商界和银行界都同意,他们对局势的混乱感到不满,只是自己不敢采取行动”[215]。
中国商人真的不敢采取行动吗?《北华捷报》责备其“巧妙的装聋作哑”[216]。但是,这恰表明,中国资产阶级拒绝参与认为不合于其利益和尊严之举,甚至与其存在联系在一起吗?中国商人的确把临城事件视为国家耻辱,并竭尽一切可能帮助解决这次事件。各主要商会甚至派出代表,亲赴出事地点与绑匪进行谈判。事件固然可悲,但却不能证明因此就应该对中国实行国际共管。
“敝会深信,各友邦与敝国均有多年之友好关系,必不致因地方之骚扰事件而遽损敝国之主权,致引起敝国民众有反应之行动。”[217]各行业组织和各商会由此更进一步采取攻势,将此次事件的责任,归咎于“各国银行及军械洋行……违反中国商民之公意,接纳中国任何方面之军人,予以助长内乱之借款与军械”[218]。
各商会和商人团体的行动,得到共产党人的称许,誉之为对“帝国主义助长中国内乱”有了认识。“我们号召商界的同志,重新走上革命民族主义的道路。”外国人采取强硬立场,并且拒绝与中国资产阶级合作,岂不是驱之其走向革命吗?资产阶级又怎能适应这两种势不两立的力量呢?但是又怎样能逃脱得了呢?
革命运动的兴起和资产阶级日趋孤立
1923年,孙逸仙与共产党人的合作和“统一战线”政策逐步形成,给了革命运动以新的推动力,并在广州建立了根据地。工会主义也随之而兴起;1925年伟大的五卅反帝国主义运动,以及上一章所讲的北伐,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城市中,大批工人和知识分子协力支持革命。而资产阶级——既包括“旧制度的资产阶级”,也包括新企业家资产阶级却与之越来越疏远。五四运动时期使人们团结一致的民族主义口号,再也不能抑制当前各种社会与政治的对立。于是斗争迭起——在商会与孙逸仙之间,在商团军与国民革命军的军校学生之间,在工会与商会之间。
1923年秋季在广州发生的关余事件,导致了孙逸仙与列强之间的直接对抗。尽管数月前临城事件造成了紧张气氛,资产阶级还是拒绝支持孙逸仙的行动,因为孙氏选作挑战的领域,早已被资产阶级视为其独占的禁区。广州政府发起的攻势,实际上有使偿还内债的体制受到损害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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