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灯(校对)第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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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他喘口气,自己找台阶去下。“好了,你累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他到墙角去,拿起自己的吉他。“你今天大概无法上课了,我帮你请天假。”
他背起吉他,大踏步走向房门口。雪看着他的背影,顿时,把这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唱的大半年时光完全想了起来。仅仅一夜,一夜卷走了很多东西。阳光拥抱着小雨点,万家灯火闪掉了阳光。她心中凄楚,鼻子里酸酸地说了句:
“再见了!唐万里。”
唐万里立刻站住,蓦然回首。
他的脚钉在那儿,他的眼光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脸色变白了,嘴唇干燥了,他的声音涩涩的,满带疑惑。
“雪珂!”他喊,“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怪怪地来吓我,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些什么事!”
“没有。”雪珂轻轻摇头,泪珠悬然欲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唐万里,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一直是你自己,没有变……好了,再见了!”
她返身奔向卧室。唐万里抛下了吉他,一个箭步,他冲上前去,及时捉住了她。他用力扳转她的身子来,用双手牢牢地钳着她的胳膊,他在眼镜片后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迫切过,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担忧过。他那一向嬉笑的嘴角,此时充满了紧张。他盯着她,哑声问: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雪珂含泪说,“让我走吧,我想去睡一下。”
“听着,雪珂!”唐万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是个马马虎虎,凡事都不留心的人。你常常怪我不够体贴,不够温柔,不够细腻。可是,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塑造的模型,也不是可以迁就你,单单为你而活着的人。我知道昨晚有事发生了,我知道你的失踪并不单纯。但是,现在,我不会再问你,也不会再追究了,因为我先要衡量衡量自己有没有追究的资格!不过,在你进卧房之前,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还不准备和你说再见!人生有缘相聚并不容易,要说再见也没那么容易!现在,你去睡觉,我坐在这儿等你!今天下午,你有节电视原理课,对你非常重要,我等你到上课时间,陪你去上课!”
雪珂那么惊奇,她抬眼看着唐万里,几乎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脸上的那种固执和眼底的迫切使她完全震动。突然间,她就觉得这些日子来,她从没有好好地去了解过唐万里,从没有深入地去观察过他。原来,他那嘻嘻哈哈、弹弹唱唱的外表下,也藏着颗敏感而多情的心!她哑然无语,只是困惑地看他。
裴书盈目睹这一切,到这时,她才也用崭新的目光,去衡量那个曾经解释“将年少滴落”的唐万里。或者,年少会在一夜间成为过去。所有的“成长”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来临的。
她走了过去,充满感动和关怀的情绪。
“雪珂,你和唐万里好好谈谈吧,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解释清楚的!我先去睡了。”
裴书盈悄然退下,房里剩了雪珂和唐万里两个人。
唐万里放开了雪珂。雪珂跌坐在沙发里,一时间,既无睡意也无思想,她呆坐在那儿,朦胧地体会到,自己的世界被搅得乱七八糟了。唐万里呢?他几乎没再看雪珂,拿起吉他,他盘膝坐在地板上,自顾自地唱起歌来:
不知道有没有爱过你,
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
只知道见到你时我满心欢喜,
而别离时候——
我什么、什么、什么都不如意……
第八章
三天后。
大约是凌晨五点钟,雪珂床头的电话铃忽然响了,她像反射动作一样迅速,立刻拿起了听筒。三天来,电话机已经变成了她的折磨,那晚在阳明山巅,她曾给他一个号码,这三天,她就好像在为电话铃而活着。等待,等待,等待……每分每秒的等待,像千千万万种煎熬。她一生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体会到“等待”的滋味。
“喂?”她对着听筒低语,心里还有些不肯定,很可能是唐万里打来的,唐万里这三天都疯疯癫癫地痴缠着她。“哪一位?我是雪珂。”她先报出名字来。
“雪珂。”叶刚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近得就在耳边,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这一声呼唤已使她全心激动;谢上帝,她想,他没有忘记她!谢上帝,他记得这电话号码!谢上帝,他肯拿起听筒拨号给她!“雪珂,你听好,”他清楚地说,“穿上衣服,我给你十分钟时间,我在你家公寓外面的电话亭,你拉开窗帘就可以看到我!十分钟,你穿好衣服下楼来,我在这儿等你,过时不候!”
十分钟?她还没喘过气来,电话挂断了,她飞快地跳下床,直冲到窗边,拂开窗帘向外望,果然,对面的街边上,他的野马停在那儿!而他,正斜靠在电话亭上抽着烟呢!天色那么早,满街都是雾蒙蒙的,他就站在浓雾里,什么都模糊,他烟蒂上那点“小火光”仍然熟悉地闪亮,在向她打着“召唤”的信号。
十分钟,他只给她十分钟呢!多霸道的男人!她跌跌冲冲地冲进浴室,闪电般洗脸漱口,抓着发刷,胡乱地刷了刷头发,几分钟去掉了?她心跳到了喉咙口,要等我呵,叶刚!不能太没耐性呵!叶刚!不能真的“过时不候”呵,叶刚!打开衣橱,她放眼看去,红橙黄绿蓝靛紫,老天,该穿哪件衣服?叶刚,你喜欢什么颜色?竹子?竹子!绿色!她抓了件绿色洋装,匆忙间把脑袋套进袖口里去了。急啊,忙啊,乱啊,总算把那件淡绿色丝质洋装穿上了,临时又找不着皮带,一急,抓了条白色长围巾往腰上一绑。几分钟去掉了?来不及想,来不及算,拿起一个小手袋,她往大门口冲去。
“雪珂!”母亲的声音在卧房里喊了起来。“是你吗?这么早去上学吗?”
“噢,妈妈!”她扬声喊着,“今早有急事,我走了!晚上回家再告诉你!”
“你吃了早餐吗?”裴书盈在喊,“喝了牛奶吗?”
“哦,妈妈,我吃了!吃了!”她胡乱地答着,飞快地逃到大门外去了。
冲下楼梯,奔出公寓。街上全是雾,天才蒙蒙亮,街道空旷而安静,楼阁亭台,皆在雾色里!多美的雾呵!多清新的空气呵!多诗意的清晨呵!她穿过街道,直奔向那伫立在街边的人影。
叶刚丢掉了手中的烟蒂。双手抓住了她的手。他定睛看她,有两秒钟,他们站在那儿,只是彼此互望着。然后,他把她轻轻一拉,用胳膊圈住了她。她把头贴在他肩上,嗅着他身上那香烟与胡子膏混合的气息,觉得再没有比这味道更好闻更男性的了。他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你清新得像早晨的露珠。”
小刺猬变成小露珠了!她喜欢。他说什么,她都喜欢。他用手捏捏她的肩膀:
“你怎么穿得这么薄?”他低问,带点儿责备。“天气还冷呢!”
真的,才三月呢!真的,早上的空气清冷,风吹在身上都凉凉的!可是……老天,他只给了她十分钟呢!挑颜色就去掉了两分钟呀!她抬起头来,不解释,只是望着他傻傻地笑。
“快上车来!别冻着。”他开了车门。
她钻进车子。他坐上驾驶座,立刻,他发动车子,向前面驶去。她痴痴地,微笑地看着他,心里一片暖洋洋的喜悦。她根本不看车窗外面,不在乎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他一只手驾着车子,一只手伸过来,把她那纤小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昨天早晨,我也来过。”他忽然说。
“什么?”她惊问,“真的?”
“不只昨天早上,还有前天早上。不只早上,还有晚上。”
“真的?真的?”她闪动睫毛,不相信。
“那个会唱歌的男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唐万里。”
“是的,唐万里。我看到他接你上课,我看到他送你回家。我在问自己,是不是一定要搅乱你的生活?我觉得,我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再出现。”
她凝视他,依然微笑着。
“可是,你仍然出现了。”她说。
“是的。”他回头看她一眼,突然转换了话题。“你十分钟之内,怎么能做好那么多事?”
“你真预备过时不候吗?”她有些惊悸地反问。
“可能。”他说,坦白地瞬了她一眼,“但是,也可能做不到。”
“哎呀!”她轻喊出声,“你太霸道了,太任性了,太自私了,太可怕了……”她住了口,看他,他正微笑着,转了个弯,车子驶向了一条平坦的公路。她歪了歪头,笑了。“这种借口没什么道理。”
“什么借口?”
“十分钟呵!”她说,“你今天不等我,明天还会来,明天不等我,后天还会来!”
“那么有信心吗?”他问。
她摸着他的手指,那手指粗大,骨骼突出,一只男性的手。她看他的脸,额是额,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轮廓分明,一张男性的脸。她忽然有些惶恐,不,她没信心,她一点信心都没有。这男人是那么笃定,那么有个性,他永远是他自己的主人,他不会把他的生命感情和一切,交付给别人。
“没有。”她说了,“我没有信心,所以,我十分钟之内赶下楼来,差一点把牙膏挤到梳子上去了。”
他回头,微笑的眼睛里闪满了热情。
车子行行重行行,终于,车子停了。
“我们下车走走吧!”他说。
她下了车,居高临下,她惊奇地发现,他们又高高在一个山顶,从这儿往下看,看不到一点儿都市的痕迹,却可以看到山下的河谷,一条小小溪流,正蜿蜒地伏在谷底,出口处,连着海洋,海面,太阳正缓缓升起,一片霞光,烧红了天,烧红了海,烧红了河谷。连那翠绿的草地,都被日出染上了金光。他搀着她,他们并肩看着日出,那太阳的升起是令人眩惑的,令人不敢逼视的,令人屏息的。她呆呆伫立,山风扬起她的头发,扬起她的裙子,而雾,那白茫茫的雾气,仍然挂在她的裙角。
他把目光从日出上,转到她的面庞上。她一脸的光彩,一脸的虔诚,一脸的感动。
“哦!”她长长吐气,“我从不知道日出有这种‘魄力’和这种‘魅力’!它让人变得好渺小好渺小啊!”她倏然回过头来,紧盯着他,“为什么专门带我到这种地方,这种让我迷失,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地方?”
“它们也让我迷失,让我喘不过气来!”他说,“当我偶尔情绪低潮的时候,我就会到这儿来看日出,吸收一点太阳的精华,看一看那光芒万丈的彩霞,那辽阔无边的海洋,会让人胸襟开旷。”他紧紧地看着她,阳光闪耀在她发际嘴边,“我情不自已地把你带来,想让你和我共享一些我的精神世界。”
她深深切切地看他。
然后,她没有思想的余地,就投进了他的怀中。他紧紧拥着她,找到了她的唇。他急切而热烈地吻着她,深刻地,缠绵地,炙热如火地吻着她,一切又都变得热烘烘了。阳光烤热了她的面颊,烤热了她的唇,烤热了凉爽的空气,烤热了他们的心。
片刻,他抬起头来,看她。她满怀激动,心脏狂跳,而血液在体内疯狂地奔窜。从没经历过这种感情,从没体会过这种狂热。她觉得眼中蓄满了泪,而且流到唇边来了。
他吮着那泪水,慢慢抬起头来,用双手捧着她的脸,他注视着那湿湿的双眸。
“为什么哭?”他低问。
“因为太高兴了。”
他虔诚地拭去那泪痕。浑身掠过了一阵颤栗。
这颤栗惊动了她,她问:
“怎么?有什么事不对吗?”
“是。”他低语,“怕我配不上这么纯洁的眼泪。事实上,你对我几乎一无所知。”
“我知道得够多了。”她说,微笑起来,把面颊贴在他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她的双手,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腰。“我知道你以前的故事,多得像万家灯火;我知道你的思想,深远得像高山森林;我知道你的感情,强烈得像日出;我知道你心灵,深不可测,像海洋。”她叹口气,“还有什么是我需要知道的?”
他更深地颤栗。用力拉开她,他凝视着她。
“雪珂,”他轻呼,“我真怕你!我真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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