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砖(精校)第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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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彦博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和颜悦色的对云烨说:“这件事是陛下亲自交代的,老夫听说你只要年纪一到十七岁,就算是成年了,也该归陛下管束了,太上皇现在京城里大肆宣扬,说你是因为躲他老人家的赌债,才跑到草原上来的,还说看你可怜,决定只收其中的本金,利息什么的就不算了,你还是快些回到京城,把赌债还了,男子汉大丈夫老欠着债算怎么回事。”
  “令兄还欠着小子五百贯的赌金没有还,看来回到京城只有先催讨赌债,然后再归还太上皇的印子钱,小子倒霉,您家里也休想安生。”
  温彦博忽然换上了一副悲哀的神色,对云烨说:“云侯还不知道吧,家兄已经于元日前病逝了,他恐怕还不了你的赌债了,如今,家里只有老弱幼子,你好意思前去逼债?”
  云烨大惊,古人对死者极为尊敬,哪怕就是有大仇恨,一般情况下也是人死债消,为了五百贯钱,总不能把温大雅从坟里挖出来催讨吧。
  对温彦博深深的施一礼:“小子实在是不知彦弘先生已经作古,多有失礼,请先生见谅。”
  温彦博大笑起来,对云烨说:“家兄临去前,对家里人说,他这一生享尽荣华,位极人臣,没有任何遗憾,家中也无需悲切,如同寻常一般过日子就好,把他放在心里,比刻在木牌上有用。还大笑着说他欢迎你去找他讨债。”
第五十节 试验田
  从温彦博的语气里云烨知道了回京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可逆转了。李二的旨意是不可抗拒的,他对云烨从来都没有客气过,你听听给李靖的旨意,简直要把他夸到天上去了,描写将领的颂词一个接着一个,并且把话说得情意绵绵,有严重的背背山倾向。
  给张公瑾的旨意也是夸奖连连,苏定方官升三级,成了伯爵,张宝相也正式的加入了有爵一族,这两天乐得嘴都合不拢。气的云烨又到他的营地里捡了五十头牛,还有好几百只羊,统统的交给那日暮。
  那日暮强烈要求云烨再去看看还有没有走失的牛了,羊了一类的东西,最好能捡着几匹马,被恼羞成怒的云烨抽了一巴掌才安静下来了。
  向李靖告辞,刚进了帐子,就发现他案子上铺着六七张圣旨,他还陶醉在宣旨时的荣耀中?这不像他的为人,走到近前还没看清楚圣旨,就听李靖叹息一声,转头对云烨说:“果然还是你最得圣眷,老夫与李绩等人拍马难及。”
  云烨找出来给自己的圣旨,上面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有一方大印,仔细一看居然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洪城的速度够快的,李二显摆的速度也不慢,这就用上了?
  别人的圣旨都写得满满的,上面的文字让云烨浑身起鸡皮疙瘩,只有自己的旨意上面只有“着蓝田侯云烨即刻回京,不得迁延。”这十四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放在圣旨堆里非常的寒酸。
  “您这是在损我?这些诏书里,有升官的,有发财的,又晋爵的,只有我的诏书上面只有一句催我回京的命令,连安慰的话都没有一句,孙道长那里都有陛下的亲笔信,我在草原上跑了好几千里路,不落好。”很是伤心啊,自己这趟远路跑得亏大了,既然说了这些年不给涨爵位,给点钱也好啊。
  “你知道老夫是如何的羡慕你这张诏书吗?没有掩饰,没有夸奖,没有暗喻,只有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陛下这是拿你当子侄辈看待,觉得没必要和你客气,你听说过陛下夸奖过太子么?”李靖拿起云烨的诏书仔细再看一遍,满脸的沧桑。
  皇帝给李靖的诏书的却堪称花团锦簇,不论从文笔,还是到篇幅都是所有人中最出众的。句句不离典故,处处充满了谢意,回想一下李靖的遭遇就知道,他真的不想接到这样一张圣旨,还真的不如和云烨一样接到只有命令,没有那些虚假的东西,这样还来得实在些,也少了别人攻击他的口实。
  “您什么时候回京?是要和大军一起回,还是这就和小子一道走?”李靖受命交卸了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也需要回京面圣,大军交给了前来替换的李绩,还需要在草原上逗留一段时间,开春以后扫荡一下草原的周边,把局势彻底的稳定下来。
  “老夫在军中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现在啊,不做就没错,既然你要回京,就顺便把老夫捎上,据牛进达说,和你一起出门行长路最是舒适,老夫这个冬天可没少遭罪,路上有你和孙道长,也好好的给我看看。”李靖很豁达,至少对权位看得很淡,只是战场上杀起人来,却堪称屠夫。
  “那就说好了,三天之后咱们就动身,路上一定把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只是您能不能给我一块小草场,需要离城池近一些的,不需要多大,方圆十里大小就足够了。”
  那日暮是不能和自己回去的,她恐怕也不愿意到全是汉人的地方,现在她竟然聚拢了一个小部落,男男女女的都有上百号人了。云烨看了一下,都是少年人,围着她首领首领的叫个不停,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既然她喜欢,云烨就打算再帮他一把,让她的地位更加的稳固。
  “没出息,被一个胡子女娃迷得颠三倒四的,你没有见过女人?那样的货色都要,在这里丢人也就是了,可不敢传到长安去,要不然老夫都跟着丢脸。”李靖在质疑云烨看女人的眼光。
  “您可冤枉我了,小子到现在连她的身子都没碰过,怎么会被她迷住,只是喜欢她的淳朴罢了,再说她还在大雪里救过我们的命,给她一片小草场让她能有碗饭吃,纯粹的菩萨心肠,怎到您这里就成了狗男女?”
  “哼,是不是一对狗男女,你们心里清楚,老天也清楚,不用给老夫解释,反正这片草场已经没人了,给她一块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想清楚,草原上的大族就是从小部落逐渐发展起来的,那女子有你给她出谋划策,又有大唐军方的支持,老夫认为,不出十年,一定会成为草原上的一个大部落,你掌握好了,不要让老夫十几年以后再来这里讨伐不臣之族。”
  李靖的话说的一点都没错,草原上生生死死,离离合合本就是常事,一个小部落只要有足够的牛羊,有足够硬的靠山,发展起来是以滚雪球的方式进行的,聚拢上万控弦之士,用不了多少年。
  “小子想拿她做个试验,看看到底如何才能有效的控制草原部落,现在这样过些年就征讨实在不是个事,如果成功,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草原上的隐患。”
  这是云烨早就想要做的事,如果草原上的牧民再也离不了汉人的帮助,两族从敌对关系变成共生关系,以汉人强大的民族融合能力,百十年后,有没有野蛮民族还两说呢。
  “哦?野心不小啊,老夫拭目以待,看你小子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还是真的能够找出万世永安的好法子,说好了,一旦你失去了控制,就必须立刻痛下杀手,不得有丝毫的犹豫。老夫会关注这个小部落的每一个动静。”
  两人在地图上研究了好一阵子,就把草场定在阴山脚下,朝廷已经准备在这一带建立都护府来加强对草原的控制,这一代是重兵集结地区,对刚刚成立只有几十个少年的小部落非常合适,也非常的安全。
  “这一带不是已经划分给了执思失力了么?为何又划出来这么大一块给那日暮,那家伙不会反对吧?”云烨很担心执思失力,这家伙后来是大唐王朝的死忠,替大唐平灭了无数草原蛮族,如果把他逼反了,有些得不偿失。
  “嘿嘿,一介降俘,还没有和老夫讨价还价的余地,陛下这次命我主持为这些剩余的突厥人重新划分领地,就是要从长远来牵制他们,虽然朝堂上已经给他们分配完毕,老夫还有临机专断之权,稍作修改,谁都不会说些什么。”
  他大笑两声又说:“老夫这次为了你的小情人可是下了血本,小子,看你的了,不要让老夫失望。”
  那日暮踩着落日的最后的一丝光线,赶着牛羊回来了,云烨就站在牛圈旁看着她忙碌,很勤快的姑娘,头上的皮帽子披在背后,手拿着鞭子,不停地在空中抽出清脆的响声,嘴里发出嗷嗷的口令,那些逐渐有些健硕的牛就排着队走进了牛圈,抹一把汗水,小脸上就沾上了一片污渍,咧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冲着云烨笑。
  还没等云烨说话,她就匆匆的跑回帐篷,只是一会,又跑了出来,端着一个盘子,来到云烨的面前。
  “这是奶渣,牛产奶了。”
  云烨没有碰奶渣,伸出手用手帕擦去了那日暮脸上的污渍,对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很显然她还没有学会说这句话,不明白它的含义,只是睁大了眼睛把木盘捧得更高一些,让云烨吃。
  捡起来一块,放到嘴里轻轻地嚼,奶香味充斥着口腔,只是有些酸味,越嚼越酸,那日暮看着云烨吃得香甜,眼睛都笑成了两弯新月。只是又开始流口水了,云烨甚至听到她的肚子在咕咕作响。
  牵着她的手来到帐篷,宦娘早早就准备好了一案子的食物,云烨特意蒸了一些米饭,还炒了两道菜,李靖把皇帝赏赐给自己的莲藕贡献了出来,云烨就做了一道莲藕盒子,还有一道是萝卜,草原上只有这些东西了。
  那日暮扑在案子上用勺子挖着吃的痛快,云烨和宦娘就在旁边看着。
  那日暮吃着吃着,有晶莹的泪水滴下来,等她抬起头,云烨才发现,她嘴里塞满了食物,眼中却有泪水如同泉涌。
  宦娘低下头擦拭眼角的泪,云烨微笑着看那日暮,而那日暮依旧在努力的吃饭,努力的流泪。
  她不是傻子,知道草原留不住云烨,她曾抱着最美的幻想入睡。在梦里她在帐篷里打着酥油,云烨在草原上放牧,虽然他的动作很生疏,牛羊也不听他的话,经常被调皮的头羊顶的翻跟头,可他总是在笑。那日暮最喜欢云烨的笑容。
  有时候梦里会有孩子,是一个,还是两个,他们在抱着羊练习摔跤,都是草原上的小男子汉。长得和云烨一模一样。
  今天的饭非常的好吃,那日暮停止了吃饭。抬起头眼中蕴满祈求之意。
  回答她的是云烨的摇头。
第五十一节 牛不喝水强按头
  长安不适合那日暮,草原上的野花是没有办法在高墙大院里生存的,那里没有她熟悉的牧场和牛羊,只有天井里那一方碧蓝的天空。淳朴善良,又充满野性的她,只会在繁华的长安悄悄枯萎。
  她是草原的女儿,生于斯,长于斯,也将眠于斯,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云烨给她准备了一个可以纵情驰骋的广阔天地。有蓝天,白云,青草,牛羊为伴,或许可以减轻她的伤痛。
  “这是你的草场分布图,就在阴山的脚下,足有方圆百里之地,那里水草茂盛,气候温和,是最好的牧场,你带着那些少年,可以在这里放牧。”云烨掏出了怀里的文书,放在了那日暮的面前。
  宦娘把云烨的话,一句一句的翻译给那日暮听,听得越多,她脸上的泪水就越多,最后汇成一小股,从尖尖的下巴上往下流。
  痛苦是必然的,云烨只有硬下心肠继续说:“你现在需要给你的部落起一个名字,然后填在文书上,就好了,这些文书就会立即生效,你不用担心其他的部落会来抢你的草场,我已经给这里的驻军打过招呼了,一旦发现了威胁,就告诉他们,自然会有人来处理。用不着你们来动手,你们只要好好放牧就行,多出来的牛羊,还有马,我会在每年冬天来临之前派人来和你交换,用茶叶,盐巴,布匹,粮食,当然还会有一些铁器,另外,你还要在每年的四月份天气逐渐暖和之后,把所有的羊毛剪下来,如果试验成功,我想只是每年剪下来的羊毛,就足够养活你这个小小的部落了。”
  说完一长串话,云烨就停了下来,等着宦娘给那日暮解说。
  “你不走”!那日暮就没听宦娘说什么,抱着云烨的胳膊使劲地摇晃。
  “我,放羊,你,睡觉。”或许那日暮觉得一个人什么都不干,吃得饱饱的在帐篷里睡觉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事,所以她毫不犹豫的开出了自己能开出的最高价码。
  云烨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那日暮,然后对宦娘点点头,就松开了那日暮,出了帐篷,还没走出两步,就身后就传来那日暮撕心裂肺的哭声。
  犹豫了一下,云烨又迈开步子,去找何邵。
  老何整整雇佣了三百名辅兵,他们正忙着把爬犁改成牛车,不用担心车子的粗糙,因为他有足够的牛来拉车,只是有一个小问题,草原上散养的牛不会拉车,它们极度的没有组织性,纪律性,一会见到草根就要啃几口,一会站在原地不动弹,用鞭子抽也一动不动。这一盆子凉水一下子就把老何满腔的发财热情浇的透心凉。
  看着一头被他养的油光水滑的犍牛,把牛车拉的侧翻之后,他就抱着头,蹲在地上,一筹莫展,非常的可怜。
  货物太多,马车太少,他的储物仓库都已经有四间了,草原上的白雪正在融化,坚硬如铁的地面变得湿漉漉的,有些地方更加变成了沼泽。一个冬天下了四场大雪,雪化之后会给草原带来充沛的水资源。今年的草一定会长得很好,这对草原上的牧民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对即将要走长途的云烨,老何来说却成了大灾难。
  草原上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路,只要你喜欢,可以随心所欲的走,前提是你的方向正确。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你总会到达你的目的地。
  牛拉车还需要学习?这是云烨问孙思邈的话。结果被唐俭,许敬宗,孙思邈他们一起鄙视了。
  “又见何不食肉糜之辈,还一见就是两个,老夫回到长安,一定把这个问题问问犬子,如果他也是这样的回答,老夫就会下狠手清理门户。”
  唐俭把话说得痛心疾首,看着云烨还有老何二人,宛如看到了两坨大便。
  老孙人厚道,给云烨仔细讲了牛的生活习性,这个小牛犊子从落地,就需要跟在老牛的后面学习拉车,耕地,拉磨,各种工作技能,在老牛的潜移默化下,小牛犊长大以后,自然而然的也就学会了这些。草原上的牛没有这些经历,平时野惯了,现在要套上车子,肯定感觉不舒服,能好好拉车才怪。
  “这些道理大唐的孩童都知晓,为何你会不知道?”孙思邈感到不可思议。
  云烨能怎么说,说自己见得最多的,就是那种身上长黑白花的奶牛?用牛拉车,在消失的三十年间,就没见过几次,满世界的拖拉机冒着黑烟乱跑,用得着坐着牛车慢腾腾的从东跑到西?自己家用牛种一亩地,人家早就用拖拉机种了好几十亩,在那个时代,牛是用来产牛奶,或者杀了吃肉的,除了年纪长的人,谁会知道。
  说到传统,云烨就想起了另一个著名的传统,用来解决目前的困难是最好不过的,把老何从地上拽起来,在他耳边嘀咕一阵。何邵听了之后,表情从茫然一下子就过渡到狂喜之中。
  对着孙思邈等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狞笑,甩甩袖子,喊过几个辅兵,让他们把牛牵上随自己来到帐后。
  “老牛不喝水,难道你能强按它喝水不成?”许敬宗皱着眉头对云烨说,唐俭也附和地点点头。孙思邈对云烨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见识的多了,眼中惊疑不定,却没有附和两人的疑问。
  “古话说的好,牛不喝水强按头,这话说得不错,以前不成功,是因为按牛头的力量不够大,等有了足够的力量,再倔强的牛,在这股力量的支配下,不喝水也得喝。”配着云烨的自信满满的话语,帐篷背后传来一声牛的嘶鸣,只听那声音,就知道那头牛正在遭受最可怕的酷刑。
  几个人齐齐一惊,来到帐篷后面,只见一头犍牛被绑在架子上,只露出一个大头,一个面目狰狞的辅兵,手拿着烧得通红的细铁条,对准牛两个鼻孔间的软骨就捅了下去,在青烟缭绕中,犍牛又发出一声惨鸣,四个蹄子拼命地踢腾,由于无处受力,只能把头摆来摆去的期望减少痛苦。旁边还有人把一个小铁环穿过烫出的小洞挂在牛鼻子上。
  这种情兽行径看的孙思邈瞠目欲裂,指着何邵破口大骂:“住手,你这畜生,这头牛不过是依照本性从事,它知道什么,你居然对它下此毒手,人心何在?来,来,来让老道给你鼻孔上也挂上铁环,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孙道长,您暂时息怒,先看看这种法子有没有用,如果有用,这可是一件值得天下农人庆贺的好事,如果没用,您再扒他的皮也为时不晚。”云烨假惺惺的劝解孙思邈。
  他老道的心是豆腐做的,见不得天下间的生灵受苦,穿牛鼻子这种酷刑不被他看到也就罢了,一旦被他瞅见,哪里有不阻拦的道理?刚才告诉何邵让他到远处再干这件事,谁知道这个缺心眼的,在帐篷后面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了。
  云烨不劝还好,一劝就惹火烧身,孙思邈一把就把他扒拉到一边,指着云烨的鼻子又是一通臭骂:“这事还不是你出的坏主意,这时候做什么好人,心肠歹毒若斯,你有什么脸面在书院里教授弟子?就算是教出的弟子个个惊才绝艳,也只是一个个的祸害,本事越大,为害尤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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