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校对)第3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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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东汉初期日本列岛的情况,以及那方金印印文含义,学术界向来争论不休。就是勋本人的看法,应该断为“汉、委、奴国王”,也就是汉朝所属的倭地的奴国之王。当时倭地有一百多个小国,相互攻伐、兼并,其中有奴国——据牛利都所言,奴国如今也还存在——并不一定跟如今邪马台似的最大,或者称霸,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得渡海峡,并且得以觐见汉朝天子,就此混到了一个国王的名号。
  此后倭人亦屡次与中国交通,但大多数都只走到朝鲜半岛北部而已,没得着机会入朝觐见。一直要到原本历史上的曹魏景初二年,邪马台女王卑弥乎的使者难升米才终于抵达洛阳,再度得到中国天子的册封。这回下赐的金印后世尚未发现,但是印文传下去了,写做“亲魏倭王”,等于承认卑弥乎女王及其继承人为全倭之主。
  但是关于这个邪马台国究竟在日本列岛的什么地方,学术界仍然争论不休,难下定论。主要分两派,一派认为处于北九州,因为这里是列岛最早的文明起源地;另一派认为是在本州中部的大和盆地,因为大和就是邪马台嘛,这里是日本王国的都畿所在。
  关键那时候日本并没有文字,无论地下挖出多少遗迹来,你都无法确定那就是邪马台,而不是别的部族比方说奴国、狗奴国等等所有——就好比普遍认为二里头文化代表了夏朝,问题找不到一个“夏”字,那就难下定论。所以相关日本古史,还得从中国古籍中去寻找,最重要的记载就在《三国志·魏书·东夷列传》里——《后汉书》成书比《三国志》要晚,价值必然不及。根据书中所述,按查方位,本州中部说根本合不上,可是要按照所计里程计算,那就只能是本州中部啊,北九州说又站不住脚了。
  所以是勋也一直很感兴趣,这个千古谜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只是他心中本就有倾向和猜测,所以这回就特意取出事先画好的列岛地图来,交给牛利都指认。
  是勋前一世对日本古代史也颇有兴趣,说不上专家,起码律令制下的官位、分国,都能背出一多半儿来,从飞鸟、奈良的古代王政到平安朝摄关政治,再到镰仓、室町、江户三代幕府,基本历史脉络也还能捋得清。所以他对日本列岛的轮廓是有大概印象的,根据记忆所勾勒出来的海岸线,相信哪怕再过几百年,真正的日本人都不可能画得比他更象了。
  可是他特意把本州岛、四国岛和北海道全都给折了起来,光露出一个九州岛来给牛利都指认——你不是说倭地南北长、东西短吗?那必然不包括那三个大岛啊,只可能是九州哪。
  所以说,基本可以肯定邪马台北九州说是正确的。
  随即是勋伪作大怒,喝令把牛利都拖出去打。牛利都慌了,连连告饶,旁边儿柳毅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好帮着说情:“臣愚钝,未知倭使何以诓骗是公?且明宣其罪,然后责罚不迟。”
  是勋冷笑一声,厉声喝道:“据汝所言,倭方数千里,大过中国一州,相隔三韩亦数千里。十七国户口不下二十万,亦一州之数也。然否?”
  牛利都说我不知道中国的一州究竟有多大,二十万户算多算少,我只是据实禀告哪。柳毅也不明白啊:“乃无夸大其辞耶?”
  是勋转向柳毅,说据我所知,他倒还真没有夸大,倭之大是朝鲜半岛的两倍,户口二十万大概还少算了。然而问题是——说着话展开地图折页:“如此,方是倭也!”
  怒目以向牛利都,说你老实回答吧,究竟倭是指的四……三岛(北海道要到很晚才被日本王国所统治),还是仅仅西部一岛?倘若倭是三岛,你说邪马台囊括了大半个倭国,那就是扯淡;倘若倭仅仅指的是九州岛,那么绝没有“东西两千里,南北四千里许”,户口也到不了二十万。说吧,你究竟在哪个问题上欺骗我了?
  牛利都吓得连连磕头,说倭国实实在在就是指的一座大岛,至于疆域大小,估计是两国丈量尺度不同,传译直接把我国的小尺度给换算成天朝的大尺度了……是勋冷笑道:“如此说来,所谓二十万户,其二十万众之讹耶?”原来都是翻译的错啊,你本人并无欺瞒之意,是吗?
  牛利都不敢说是,也不甘心承认故意夸大其词,只是磕头,不发一语。是勋转过头去对柳毅说:“韩至对马国,百余里尔,至一支(即壹岐岛)同然。若自邪狗韩以向邪马台,不过东牟以向朝鲜也。乃云千里,是恐吾往征之耶?”言下之意,距离并不太远,若有东海水师相助,你完全可以率师往征嘛!
  邪马台九州说最大的问题,就是与《魏书》的记载距离合不上。是勋虽然没能背出《东夷列传》来,但还大致有个印象,知道刚才牛利都所言,其实跟书中所载差相仿佛——具体文辞略有不同,比方说不叫“邪马台”,而叫“邪马壹”,“一支国”也写成“一大国”,或许是音译问题,也或许是传抄讹误。所以书中所载里程根本就不可信嘛,从朝鲜半岛南端前往对马岛,哪儿有千余里啊,可能才五十多公里而已。一公里等于二十里?中国哪朝哪代有这么小的里距?
  一数不准,那所有数据就都做不得准,估计是倭人故作大言,以欺曹魏天子——要不然就那尺寸之地,怎么可能混着颗国王金印?后世还有人分辩了,说魏使亦曾入倭,《魏书》所载应该是中国人所言,而不会是倭人自称。可是你以为先后入倭的梯俊、张政都是些什么货色了?不过小小带方郡吏而已,对于路程远近、里数长短,真会有明确的概念吗?并且来回就跑那么一趟,还不是倭人说多远就多远,绕几个圈子你就当走直线了?
  况且《东夷列传》后面还有这样的话:“女王国(即邪马台)东渡海千余里,复有国,皆倭种。又有侏儒国在其南,人长三四尺,去女王四千余里。又有裸国、黑齿国复在其东南,船行一年可至。参问倭地,绝在海中洲岛之上,或绝或连,周旋可五千余里。”
  既然这些国家都在“海中洲岛”之上,那也就是说邪马台所在并不是全部的倭地,而还有别的大小岛屿。倘若里程数是接近正确的,邪马台确实在本州中部,那么它东方渡海千余里外之国,应该是指伊豆群岛了,南方四千余里外的侏儒国,大概是小笠原群岛?东南须“船行一年”的裸国、黑齿国,难道是马里亚纳群岛?问题后面两个地方,这会儿有人居住吗?!
  若按北九州说,问题便好解多了。东渡之国,可能是指本州的出云文化、大和文化,或者四国岛;要么东南方的裸国、黑齿国指四国;而南方侏儒国,是指南九州的熊袭隼人族,或者指更南方的琉球人。
  拉回来说,是勋对柳毅说:“是恐吾往征之耶?”并没有刻意避人,也没有压低声音,所以那韩人传译当即便老老实实地翻译给牛利都听了——他倒是也挺尽职,或许那不是柳毅的临时指派,本来就是牛利都所带来的传译吧。牛利都并不傻,也能听出话外之意来,当时便惊得面无人色,赶紧求告:“吾国无罪,臣此来亦当觐见大魏天子,以申朝贡之意,请大人切勿往征也。”
  是勋冷笑一声:“吾执节旄,代天而征句丽,吾之所在,便如天子在也。汝今诓骗于吾,尚欲王师不征耶?”
  牛利都慌了,又伏下身来连磕三个响头:“小人禀告不实,有罪,愿受责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是我国之错啊,你想打就打我吧,千万别去攻打我的国家!
  是勋一撇嘴:“且先囚下。”当即就冲过来两名部曲,把牛利都按翻在地,绳捆索绑地就给拖出去了。那名韩人传译也吓得发抖,可是左右瞧瞧,没人来逮自己,于是哆哆嗦嗦地,膝行倒退,主动爬出去了——是勋等倒也并不在意,就好象那是个透明人似的……
第二十七章、得韩征倭
  打个比方说,曾经有个恶徒烧了你的房子,杀害了你的亲人,你得着机会穿越、重生,会怎么对待尚为少年,还并没有犯下种种恶行的那家伙呢?是尝试导其向善,还是抢先教训他一顿,要么干脆一刀两段,以绝后患?
  在对待日本的问题上,是勋就面临着类似抉择。导其向善是没意义的,国家利益跟人心善恶本就没有什么关联;抢先教训一顿,也没多大用处——你瞧那倭使,人本来就连鞋都没有呢,还怕你怎么收拾?至于断绝后患,对人来说,这存在一个道德困境,对国家来说,未免成本太高——他是宏辅终究并不是一言可决万事的中华天子啊。
  而且就算天子,在没有足够利益,也没有足够借口的前提下,贸然发兵远征,同样会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万一不小心打个败仗,比方说遭遇了什么“神风”,船只倾覆,还可能大损国力,类似花样多玩儿几回,说不定会酿成“无向辽东浪死歌”那般的国内动乱。
  所以说,要怎么对待倭国,是摆在是勋面前一个很重大也很无意义的问题——若非有一千八百年后的记忆,纯对于这时代一名官僚来说,僻远岛国,理他则甚?
  好在是勋并非临时起意,早在他初次驻军浿阳,约见柳毅的时候,命柳毅制约高句丽,收取濊貊、三韩,同时打探倭国消息,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当时就连柳毅这种辽东地头蛇,都根本不明白“倭”为何物,只是通过韩人知道,东南有岛,岛夷自称“yamato”,穷得连鞋子都没得穿,用来跟韩人贸易的,也只有些农作物、水产品,以及粗陋的纺织品而已。
  但是韩人说了,那地方土地还算肥沃,人口却少,常有弁韩贫民渡海前去垦殖,所以双方交往比较密切。
  当时是勋告诉柳毅:“是名倭也。建武时曾朝汉,世祖赐金印紫绶。”柳毅当场就撇了撇嘴,心说小小的岛夷也赐金印?我这辈子要是也能混上颗金印,于愿足矣……
  对于是勋要他打探倭国的情况,一开始柳毅并未在意,只当是勋担心倭人为韩人所用,阻挠自己统一半岛的大业——可是就那些穷困岛倭,要真敢来跟我打,你有武器吗?韩人那点点武器够分发给你吗?是公未免过虑了。直到曹魏肇建,是勋又写信过来,提起此事,才说:“倭人既汉时尝贡,今若不贡,无以表吾魏之正朔,而显扬威四夷之意也。”
  天可怜见,是勋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一个勉强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可以让柳毅关注倭国问题。
  所以柳毅在扩张领土的时候,与三韩各部也是或抚或战,对于那些愿意服从王化的韩邦,要求他们“命倭通贡”,为此等了好多年,才终于捞着一名倭国使者。他此番前来西安平觐见是勋,之所以姗姗来迟,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等待那名倭使——是公既然多次申明此事,那么我及时把倭使领去,应该能够消解对方的怒气,并且表现出自己对他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吧。
  随即是勋当面揭破了牛利都的谎言,先说要打,完了又将其囚禁起来。倘若以此为由发兵日本,不得不承认,理由完全不充分——使者撒谎,顶多也就驱逐出境罢了,因此而伐人之国,实在有损天朝颜面啊。真要揍他一顿呢?又有失是太尉的宰相气度。所以啊,先关起来再说啦。
  再说是勋得解千古谜题,心里正高兴呢,也没有真的生牛利都之气。
  等把牛利都押下去了,室内只剩下是勋和柳毅二人,柳毅还想拱手谢罪:“毅荐此獠,诳言……”是勋摆摆手,说这不是你的错,而外夷自夸其国,亦人之常情也——“彼倭国,子刚岂有意耶?”
  是勋刚才敲打柳毅,始终“汝”来“汝”去的,这回终于改口称呼柳毅的表字啦,柳毅听闻,不禁暗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他就问是勋了:“所在偏远,若如是公所言,倭之大,不过一郡也,户口亦止数万,取之何益耶?”
  是勋指指仍然摊在案上的地图,说你得放眼全倭,包括北海道在内四座大岛,这大小就可抵两三个州啦,而且户口在二十万以上。柳毅苦笑道:“臣十年而未能定三韩,安有余力平倭耶?且彼处穷困,尚不及韩,未知有何物产,可必征乎?”你想让我去打倭国,你倒是给个理由出来啊。
  是勋心说我哪有什么理由可以给你……而且日本确实是穷,除了粮食以外,基本上就没有任何优良的矿物产出。哦,貌似记得本州中东部是有金山的,武田信玄曾经依靠金山致富,从而称雄一隅,问题小小一个武田藩,终信玄一世也就把金山挖得差不多啦,对于中国来说,真值得为此而渡海远征吗?
  而且怎么渡海前往日本,也是一个关键问题。后世中日之间交通,主要有北、中、南三条航线:北线即从山东半岛直放朝鲜,或者绕一下辽东半岛再去朝鲜(沿岸而行,路程虽远,却更安全),然后沿朝鲜西岸南下,经对马、壹岐而至九州;中线直接从江苏东行;南线则自浙江海港先东南向抵达琉球,再自琉球北上。
  三条航线相比,中线路程最短,倘若顺风顺水,四天即可走完全程。问题这条线路也最危险,经常会遭逢狂风巨浪,尤其日本中世纪前期的造船技术还很低劣,不知道有多少遣隋使、遣唐使因此而埋身于汗漫汪洋之中。南路航程较长,安全系数要高一些;北线最长,也最安全。
  那么遣隋使、遣唐使啥的,究竟为什么甘冒奇险,要走中路呢?首先说,南路开辟较晚,当时只有北、中二线可行,问题当时朝鲜半岛三国鼎立,日本联百济而斗高句丽、新罗,而北路相当长一段距离要经过高句丽的领海,以当时的航海水平而言,又不可能七八天完全不靠岸补给。尤其等到新罗在唐朝的协助下一统三国之后,北路就彻底断绝了。
  其实是勋并不了解这年月的海船质量如何,究竟能走多远,能抗多少级的风浪,所以从中国直放日本,估摸着并不怎么靠谱。若要与日本交通,甚至发兵征讨,就必须走北路,经过朝鲜半岛南端。
  所以他才对柳毅说:“此后事耳,若不得韩,终不可征倭也。”说着话在地图上弁韩的位置一指:“此为交通要枢,且——传言富产精铁也。”柳毅当场就双眼放光,自言自语地说:“吾必得之。”
  半岛南部是不是真的富产优质铁矿,其实是勋也拿不大准,他只是前一世偶尔在文艺作品中得知,后来大和王国长期占据伽倻地,为此而跟新罗闹得不死不休,就是为了抢夺铁矿。文艺作品嘛,并不能引之为据,但用来诱惑柳毅也足够啦。
  若终柳毅一世而不能并吞三韩,还则罢了,若能成功,站稳了弁韩之地,则必然会加深和日本列岛的联系,到时候有自己暗中推动,发兵往征,也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啊。起码来说,可以拿下对马和壹岐,控扼对日交通的枢纽所在。若成此事,从此就只有大陆侵扰岛国的可能,岛国再无觊觎大陆的机会了。
  当然啦,这是基于中世纪的交通状况而言的,真要是到了近现代,是中国压倒日本,还是日本扰乱中国,还得看双方谁最先迈入工业社会。
  这也正是是勋郁闷的地方,他自诩凭借自己的努力,或可避免“五胡乱华”的悲剧,可以改变此后数百年的历史进程,但再遥远……真非人力所能及也。一千多年后的历史究竟会是何等走向,恐怕就连神仙都算不出来。这年月没有一个中国人会担忧胡人入主中原,更别提岛夷的侵略了……
  牛利都暂时就被羁押在西安平城中,是勋打算等打完高句丽以后,再带着他和三韩各邦的人质前往洛阳,觐见曹操,称臣纳贡。要是这仗真打得漂亮呢,还能趁机炫耀武力,威吓倭使。
  柳毅就此辞去,匆匆返回朝鲜,去点集兵马,北上攻打高句丽。是勋所以下达此令,用意有三:其一,是给柳毅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其二,乐浪军可以帮忙保障夏侯兰、魏延的侧翼;其三,几百年后中新(新罗)、中朝的边界是以鸭绿江为隔,凭什么如今魏和高句丽要以清川江(浿水)为界呢?老子不爽!
  再说大军两道以征高句丽。辽东境内也是潜伏着不少高句丽探子的,很快消息便即报至丸都山城,高句丽王位宫闻讯大惊,急忙召聚群臣商议。沛者得来首先发言,说我曾经多次劝说大王,中国庞大,非我高句丽所可拮抗者也,此前因为汉末动乱,诸侯相争,所以还能多少占点儿便宜,自从公孙氏雄踞辽东,进取乐浪以来,咱们的军事行动就屡屡受挫。连个割据辽东的公孙氏都打不赢,何况如今大魏肇建,基本统一了中原呢?您发兵去攻,完全是鸡蛋碰石头——这不,把对方的大军给招来了吧?
  于今之计,赶紧遣使谢罪,并且送还所掳中国人口,表示愿为外藩,世世代代敬奉中国,或许能够说得魏军退兵——小人不才,可以为大王走这一趟。
  话音才落,古雏加駮位居跳出来是破口大骂:“汝真怯懦卖国之辈也!”兵来将挡,水至土屯,敌人杀过来了,那就点兵抵御啊,岂有尚未接仗便言投降的道理?当下一拍胸脯,对位宫说:“魏人号称十万大军,此诡言耳,吾料不过二三万众。请得一旅之师,臣为大王灭此远寇!”
第二十八章、悬危之计
  沛者得来,沛者是官号,得来为本名,此人乃位宫民政方面的左膀右臂,素有贤臣之称。按照得来一贯的想法,小无可谋大,咱们高句丽才多大点儿势力啊,仅仅仗着山高水险,得以安卧中国之侧,那就该老老实实关注内政,不好去捋中国的虎须。大王您要真有强兵拓土之念,也成,但一是要先治理好国内,使百姓皆得温饱,府库充盈、器械精良,然后才能发兵;二则么,南方还有濊貊,北方还有夫余,足够您打的啦,何必去招惹庞大的中国呢?
  只是位宫野心勃勃,向来觊觎辽东沃土。那年月濊貊、夫余等地还是蛮荒僻野,也无良田,也少居民,还没有高句丽发达哪,人往高处走,哪有不去打丰沃土地,却反谋求贫瘠荒林的道理?所以他在内政方面一向倚重得来,对于军事方面,则完全不肯听取得来的意见。
  古雏加駮位居,古雏加是官号,駮位居为本名,他是位宫的堂兄弟,大伯父拔奇之子。想当初拔奇与伊夷模争位,失败后逃亡辽东,但没能把儿子駮位居也给带走,仍然留在高句丽国内。伊夷模、位宫父子为了笼络拔奇旧部,倒是并没有难为駮位居,反而封以古雏加的高位——对应汉职就是大鸿胪,负责外交事务。
  駮位居是一贯主战的,他老爹不明不白死在辽东,总想杀过去把事情调查清楚,也把老爹的遗骸运回老家来安葬。而且只要向西方发兵,位宫就必然带上駮位居——拔奇当初可带走了三万户国民哪,得靠駮位居的号召力再把那些家伙给捞回来。駮位居颇想趁此机会掌握一定兵权,说不定就有机会抢回王位——就算国人当年拥戴叔父伊夷模继了位了,伊夷模死后,宝座就该传给我啊,你位宫不过一个没啥名分的私生子,凭什么越过我拿到了继承权?!
  对于駮位居的阴暗心理,位宫自然是有所警惕的。他虽然赞成駮位居发兵抵御魏军之议,可是并不放心把兵权交给这位堂兄弟。根据探子的奏报,魏军经玄荼郡杀入境内,必然要经过纥升骨城,于是位宫就打算率师亲征,在纥升骨城附近的沸流水畔与魏军决一死战。
  他说了:“纥升骨,旧都所在;沸流水,吾祖朱蒙肇建国家之地。若于彼处迎战魏军,必得先祖庇佑,可必胜也!”
  可是随即就有大臣提出来了:“吾与乐浪虽有密约,然乐浪亦魏属也。今闻魏帅为是勋,彼与柳毅有恩,安知柳毅不弃盟来攻耶?若逾浿水而北,不必十日即可抵马訾水岸,如此,国都危矣!”
  位宫捻须沉思,说这倒确实是个问题,不可不防哪……
  倘若乐浪没有柳毅,还是汉朝末年那一盘散沙的状况,或许高句丽人对南线不会有什么防备,说不定魏延的水师便可轻松无碍地杀至丸都城下啦。这倒不是高句丽人傻,而是眼界有限,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庞大的舟师,可以溯流而上——此前高句丽循此道路侵扰西安平的时候,还不到丰水期,沿岸道路尚可行走;如今早有报来,马訾水泛滥,多处冲毁道路,那还担心魏军会从这条道儿上杀过来吗?
  是,高句丽人也知道马訾水上可以行船,问题以这么一个内陆国家的航运水平而言,根本不认为通过水路可以运送足够的兵力。再说了,丸都山下也有水寨啊,我有战舰十数条,水兵数百人,便足以封锁水面啦。
  可是偏偏柳毅进驻乐浪以后,这些年来整军经武,已成高句丽心腹大患。所以位宫才要假惺惺地跟柳毅交好,甚至偶尔应邀发兵夹击濊貊,他就是察觉到了柳毅的独立倾向,所以希望能够以此来保障南线的平安。如今柳毅很可能被是勋给扯上战车,破盟来攻,那么南线不放重兵防堵,就是非常不智的行为啦。
  最终商议的结果,是在马訾水到浿水之间旧筑的十二个坚寨当中,临时塞进去四千兵马,用来警惕乐浪。不求退敌,只要能够绊住乐浪军前进的脚步就足够了,等到位宫摧破了当面的魏军主力,那时候柳毅非得主动退兵不可。
  位宫尽搜领内,得了两万七千大军,浩浩荡荡便杀奔纥升骨城而来——他把駮位居带在身边,而命沛者得来留守王都。
  且说马訾水支流无数,最大的一条叫做浑水,自北方山地曲折而来,纥升骨城位于浑水大转弯处的北岸。浑水也有一条支流,就是沸流水,在纥升骨城东面注入浑水。位宫所率大军就屯扎在沸流水西岸,与纥升骨城呈犄角之势,如布口袋,严阵待敌。
  可是他左等魏军不来,右等魏军不到——心说难道是情报有误,魏军不是打这条道儿上来的?倘若真的进军如此缓慢,眼瞧着就要入冬啦,到时候滴水成冰,俺们本地人都不希望在那种气候下作战,你们远来之辈,还有哪怕一丁点儿胜算吗?
  于是撒开了哨探、使者,四处侦察,瞧瞧哪里还有魏军的踪迹。
  数日后,同时两条消息报至大帐。一条消息,是说终于在北面发现了曹魏大军,逢城屠城、遇寨破寨,进军速度虽然缓慢,但是非常稳健,绝不留高句丽一兵一卒甚至一户平民在军行后方。位宫得报,心说完蛋,原来魏军不是奔我腹地来的,而是于路劫掠,想要蚕食我的土地、迁移我的人口、削弱我的实力!我白跟这儿等他们那么多天啦,要不要就此挥师而前,把他们彻底赶回境外去呢?
  駮位居当即举双手赞成,说大王您给我一旅之师,我为先行,必定能够捕捉到魏军主力,将之彻底击溃。可是其余将领却全都表示反对——我国的人口聚居地都在纥升骨城和丸都山城附近,北方那才多少居民啊,魏人想掳就掳去呗。他们进展缓慢,等到一入冬,必然得退兵啊,且待明年开春以后,咱们再去辽东抢一票,这漏洞自然就补回来了。如今大军已阵,以逸待劳,魏军若来,必为我所破也;可要是脱离了固有阵地,北上去迎击魏军,那时候主客之势易位,胜负就不怎么好说啦。
  大王您还不如下令把北线所有寨子全都放空,人马、居民全都退缩到大营来,引诱魏人快速挺进,进咱们的埋伏圈才好。
  位宫点点头,觉得此言有理。正打算不理駮位居的叫嚣,下令撤除北路各寨,突然又有消息传来,说魏人无数大船溯马訾水而上,势如破竹,已然逼近丸都山城了!位宫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彼所乘何舟,多少兵马,而敢深入我境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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