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校对)第9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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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说“一点没有错!”,特雷德尔也回答说“一点没有错!”,接着我还独自以哲人的口气加了一句,一个人,要么活着,要么死去。
“正是这样,”米考伯太太回答说,“的确是这样。事实是,我亲爱的科波菲尔,要是近期内没有跟现在完全不同的情况出现,我们就活不下去了。现在,我本人相信,这也是我近来对米考伯先生说过多次的,任何事情,你都不能指望它自己出现。我们总得多多少少帮它一下,使它出现。我也许错了,但是我已经抱定这种看法。”
对她的这一看法,特雷德尔和我都大大称赞了一番。
“很好,”米考伯太太说,“那么我出什么主张呢?这位米考伯先生,具备各种资格——具有很大的才能——”
“真的吗,亲爱的!”米考伯先生说。
“亲爱的,请你让我把话说完。这位米考伯先生具备各种资格,具有很大才能——我得说具有天才,不过这也许只是一个做妻子的偏见。”
特雷德尔和我都低声说:“不是的。”
“可这位米考伯先生,却什么合适的职位和职业都没有。这该由谁来负责呢?显然,应该由社会来负责。那我就要把这样一桩可耻的事实,揭露出来,让人人知道,大胆地向社会提出挑战,要它纠正过来。我觉得,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加强语气说,“米考伯先生应该做的,就是向社会下挑战书,其实质是说:‘让我看看谁来应战,敢应战的马上给我站出来。’”
我冒昧地问米考伯太太,这件事该怎么做呢?
“在各家报纸上登广告呀,”米考伯太太说,“我觉得,为了能公正对待他本人,公正对待他的家人,我甚至可以说,为了能公正对待一向忽视他的社会,米考伯先生应当做的是,在各家报纸上登广告。明明白白地说清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有些什么什么资格,最后可以这样说:‘为此,敬请高薪聘用本人,回信(邮资预付[4])请寄坎登镇邮局,威·米收。’”
“米考伯太太的这一主张,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一面把自己的衬衣硬领在下巴前拉拢,朝我瞟了一眼,“其实就是上次我跟你幸会时,我说的那个跃进。”
“登广告是相当贵的。”我半信半疑地说。
“一点没错!”米考伯太太仍保持着有条有理的神气说,“你这话很对,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跟米考伯先生说过同样的话。就是因为这一特殊的原因,我才认为米考伯先生应当筹一笔钱(如我已经说过的,为了能公正对待他本人,公正对待他的家人,以及能公正对待社会)——办法是立一张期票。”
米考伯先生往椅背上一靠,一面摆弄着自己的单片眼镜,一面向上看着天花板,不过我认为,他也在注意着正在看着炉火的特雷德尔。
“要是我娘家没有人肯发善心,”米考伯太太说,“答应承兑这张期票——我相信,有个更好的商业名词,可以表达我的意思——”
米考伯先生两眼仍望着天花板,提醒说:“贴现[5]。”
“把那张期票拿去贴现。”米考伯太太说,“我的意思是,米考伯先生应该上伦敦旧城[6],拿这张期票到金融市场,能换多少钱就换多少钱。要是金融市场上那班人,硬逼着要米考伯先生作出重大牺牲,那就是他们的良心问题了。我坚决地把这看成是一笔投资。我劝米考伯先生也这样想,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把这看成是一笔保证有钱可赚的投资。而且得下定决心,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我当时觉得(不过我现在敢肯定地说,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这对米考伯太太来说,是一种自我牺牲,一种对丈夫的忠诚。我低声地说了这一意见,特雷德尔也顺着我的口气低声同样说了一遍,但仍望着炉火。
“我不想尽说米考伯先生财务方面的事了,”米考伯太太喝完了杯中的潘趣酒,围紧肩膀上的围巾,准备退进我的卧室,说,“在你的火炉旁,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当着特雷德尔先生的面(他虽然不是一个老朋友,但跟我们完全像一家人一样),我禁不住想让你们知道,我劝米考伯先生采取的办法。我觉得,米考伯先生奋发的时候到了——我还要补充一句——是米考伯先生维护自己权利的时候了。我认为,办法就是这些了。我知道,我不过是个女人,一般都认为,讨论这类问题时,男人更有见识。可我还是不该忘记,在我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时,我爸爸常说:‘尽管艾玛身体薄弱,可是她对事物的见解,绝不弱于任何人。’我爸爸太偏心,这我知道,不过他多少是个善于观察人的人,不管从我作为女儿的身份来说,还是从道理上来说,全都不容我对这有所怀疑。”
说完这番话,米考伯太太谢绝了我们请她留下来干完最后一巡的要求,退到我的卧室里去了。我真正觉得,她是一位高尚的女人——像那种古代罗马的妇女,在国家和人民有了危难时,能作出种种英勇的事来。
在这种印象的激励下,我热烈庆贺米考伯先生有这样一位贤内助。特雷德尔也同样向他道贺。米考伯先生依次跟我们握了手,然后用小手帕蒙在脸上,那小手帕上的鼻烟,我认为,比他觉出的多得多了。随后他重又喝起潘趣酒来,兴高采烈到极点。
他的谈锋很健。他要我们懂得,有了孩子,我们就又得到新的生命。在经济困难的压迫下,不管增加多少孩子,都会加倍地受到欢迎。他说,米考伯太太近来对这一点表示怀疑,不过他已经消除了她的怀疑,使她放了心。至于她娘家那些人,根本就配不上她,对他们那班人的意见,他完全不加理会,让他们——我引用他自己的话说——见鬼去吧。
接着,米考伯先生对特雷德尔大大赞扬了一番。他说特雷德尔是个出色的人,他自己(米考伯先生)就没有他那种坚定的高尚品德,不过谢天谢地,他赞美特雷德尔还是可以的。他感情激动地提到那位不认识的年轻小姐,就是特雷德尔对她真心相爱,她也以她的真情相报,对他敬爱,给他幸福的那位姑娘。米考伯先生提议为她干杯。我也干了杯。特雷德尔对我们两人一一致谢,怀着我十分喜爱的淳朴和真诚说:“我衷心感谢你们。我敢向你们保证,她确是个最可爱的女孩!”
随后,米考伯先生又趁机非常关切、礼貌地提到我的恋爱问题。他说,除非他的朋友科波菲尔郑重否认,他相信,凭他的印象,他的朋友科波菲尔已经有了所爱的人,而且也已为人所爱。我有一阵子觉得浑身发热,很不自在,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矢口否认,直到后来才端起酒杯说道:“好吧!那我就提议为朵拉干杯吧!”米考伯先生一听,大为激动高兴,赶忙端了杯酒跑进我的卧室,好让他太太也能为朵拉干杯。米考伯太太热情洋溢地干了杯后,在房中尖声高喊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先生,我真是乐坏了。好极了!”一面还用手敲敲墙壁,代替鼓掌喝彩。
在这以后,我们的话题转向较为世俗的事情。米考伯先生对我们说,他发现住在坎登镇很不方便,等到广告有了什么满意的结果,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搬家。他提起牛津街西头有一排房屋,面对海德公园,他早就看上了,不过他没有打算马上就租下来,因为这需要有大笔的固定收入。这可能还得等一段时间,他解释说,在这段时间内,他要能在体面的商业区——比如说在皮卡迪利[7]——住上一套上层楼房,也就很满意了,这就可以让米考伯太太的心情舒畅一些。那地方,只要加开一扇凸形窗,或者在屋顶加盖一层,或者像这样稍为翻修一下,他家就可以在那儿体面地舒舒服服住上几年。他还明白无误地说,不管他将来能得到什么机会,不论他将来住在什么地方,有一点我们完全可以相信,他始终要给特雷德尔留下一个房间,给我留下一副刀叉。我们领谢了他的好意。他还求我们原谅他谈起这些凡俗的琐事,因为一个人对生活作出全新的安排时,说到这些也是很自然的,我们务必要原谅他。
米考伯太太又在墙上敲了几下,询问茶是否准备好了,这才把我们这段友好的闲谈给打断了。她非常殷勤地为我们煮好了茶。每当我端茶和递奶油面包走到她身边时,她都要悄悄问我,朵拉的皮肤是白还是黑,身材是高还是矮,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我想我给她问得很高兴。喝完茶,我们在炉边谈了各种话题;承米考伯太太的好意,我们还听她唱了两支我们非常喜爱的歌:《闯劲十足的白脸中士》[8]和《小塔夫林》[9](她的嗓音既低弱,又平淡,记得我最初认识她时我认为这种嗓音,在声学上就像是不起泡沫的啤酒)。米考伯太太在娘家跟她爸妈住在一起时,是以会唱这两支歌出名的。米考伯先生告诉我们说,当他第一次在她娘家见到她,听她唱第一支歌时,她就异乎寻常地引起了他的注意,等到她唱《小塔夫林》时,他就下定决心,非赢得她的芳心不可,要不就在追求中誓不生还。
到了十点和十一点之间,米考伯太太起身摘下便帽,放进棕白色的牛皮纸包里,戴上有带的女帽。米考伯先生趁特雷德尔穿大衣的时候,往我手里偷偷地塞了一封信,还悄声地对我说,要我有空时看一看。米考伯先生挽着米考伯太太,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拿着便帽包的特雷德尔。我趁举着蜡烛在楼梯栏杆旁照他们下楼的机会,把特雷德尔在楼梯顶上留住了一会儿。
“特雷德尔,”我说,“米考伯先生对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个可怜的人。不过,我要是你的话,我什么都不会借给他。”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特雷德尔微笑着回答说,“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出借啊。”
“你有一个名字呀,你得知道。”我说。
“哦!你管那个叫作可以出借的东西吗?”特雷德尔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回答说。
“正是这样。”
“哦!”特雷德尔说,“是的,没错!我非常感谢你,科波菲尔。不过——恐怕我已经把那个借给他了。”
“是在他说的那张可作投资的期票上借给他的吗?”我问道。
“不,”特雷德尔说,“不是在那张期票上借给他的,那张期票我今天才第一次听说。我也在想,在回家的路上,他很有可能提出来,向我借我的名字,用在那张上面。我已经借给他的,是用在另一张期票上的。”
“我只希望,在那张期票上,别出毛病才好。”我说。
“我也希望别出毛病才好,”特雷德尔说,“不过,我想大概不会,因为就在前几天,他还告诉我说,那笔款子他已经筹备好了。这是米考伯先生亲口说的,‘筹备好了’。”
就在这时候,米考伯先生仰起头来,朝我们站的地方看着,因而我仅仅有时间再提一遍我的警告。特雷德尔向我表示了谢意,下楼去了。可是当我眼看他手上拿着帽子走到楼下,伸手挽住米考伯太太,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我深深为他担忧,怕他要让人连头带脚给拖进金融市场了。
我回到火炉边,半是认真,半是好笑地默想起米考伯先生的为人,以及我们之间的旧谊。正在这时,我听到一阵迅急上楼的脚步声。一开始,我还以为米考伯太太忘记拿走什么东西,特雷德尔赶回来取了。可是,脚步声走近以后,我觉得我的心剧跳起来,血朝我的脸上涌,因为这是斯蒂福思的脚步声。
我从来没有忘记爱格妮斯的话,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心里为她开辟出的圣殿——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起,我就把她供奉在那儿。可是当斯蒂福思一进屋,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来,原先罩在他身上的黑暗,一下变成了光明,我感到惶惑、惭愧,因为我曾经怀疑过这个我衷心热爱和钦佩的人。但是,我对爱格妮斯的爱慕一切如常,依然认为她是我生命中慈祥、温柔的吉神。我没有怪她,只怪我自己,辜负了斯蒂福思。只要知道拿什么来补过,怎样来补过,那我一定要对他引咎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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