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校对)第1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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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去这样告诉那位犯人。你知道,在大庭广众让人看见你跟他说话,对你这样一位体面的银行界先生不合适。”
劳瑞先生脸红了,似乎意识到他心中也正在盘算这一点,而卡屯先生则向被告席外边走去。走出法庭的路也在那个方向,于是杰瑞的眼睛、耳朵和铁蒺藜似的头发也一齐都跟了过去。
“达奈先生!”
犯人径直走上前来。
“你自然急于要知道那位证人马奈特小姐的消息。她就会好了。你已经看见她那种万分焦急的样子了。”
“这是因我而起的,我非常抱歉。你是否能代我这样转告她,并转达我热诚的感激?”
“可以。只要你要求,我就愿意去。”
卡屯先生的态度满不在乎得好像都有些傲慢无礼了。他站着,转身侧面对着犯人,吊儿郎当地用胳臂肘靠着栏板。
“我是请求你转告,请接受我真诚的感谢。”
“达奈先生,”卡屯说,还是侧面对着他,“你想会有什么结果呢?”
“最糟糕的。”
“这样想是最有见地的,也是最可能的。不过我认为他们退席于你有利。”
在法庭出口的过道上是不允许磨蹭的,所以杰瑞没有听到下文;让他们俩——容貌酷似,神态迥异——留下,肩并肩站着,都照在他们上方的镜子里。
在楼下小偷流氓麇集的走廊里,尽管有羊肉饼和麦酒佐餐助兴,这一个半小时还是过得缓慢难熬。这个嗓音粗哑的信差用过这点小吃之后已经窝窝囊囊地坐在一个条凳上打起盹来了,这时一阵喧哗和一股急速的人流涌上通向法庭的楼梯,把他也卷了进去。
“杰瑞,杰瑞!”等他到了门口,劳瑞先生已经在那儿叫他了。
“这儿呢,先生!再往回挤,可真得拼命了。我在这儿呢,先生!”
劳瑞先生从人群中传给他一个纸条。“快点儿!你已经拿到了吗?”
“拿到了,先生!”
仓促写在纸条上的几个字是“宣判无罪”。
“这次你要是再送‘起死回生’的口信儿,”杰瑞回转身子嘴里咕咕哝哝地说,“我就懂得你的意思了。”
他走出老贝雷之前,没有机会说,或者不如说是没有机会想任何其他事情;因为人群猛然之间涌出来,几乎把他的两条腿架空,将他冲走,震耳的嗡嗡声冲向街头,仿佛没头的绿头蝇在到处乱飞,去另找腐尸臭肉。
本章注释
(1)
15、16世纪间法国英雄贝亚尔以勇敢著称,得“无畏无惧、无瑕无疵骑士”之号,“无畏无惧、无瑕无疵”已成法语习语。
(2)
指在1775年开始之美国独立战争中,法国因支持美国而于1778年对英国宣战。
(3)
有一定社会地位及财产,无需求职谋生的人。
(4)
临时雇用无业流浪者为仆,有收容慈善性质。
(5)
法国港口,与加莱同为由法国过海峡去英国的重要海港。
(6)
指美国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
(7)
乔治第三,见第1卷第1章注。
(8)
此处“他这位饱学的法界同行”似有双重含义:1.此人系狄更斯笔下的人物;2.狄更斯早年从事法律,确为其同行。
第四章 庆贺逃生
法庭走道里沸沸扬扬的一锅人粥折腾了整整一天,最后连那点残渣剩水都从这光线越来越暗的过道里滤干净了。这时马奈特大夫、他女儿露茜·马奈特、劳瑞先生、被告的助讼师兼被告的辩护律师斯揣沃先生一起站在刚刚释放的夏尔·达奈先生周围,为他死里逃生而庆贺。
就是借着比这强烈得多的灯光,也很难从面容聪慧、身姿挺拔的大夫身上认出他就是巴黎阁楼上的那个鞋匠了。不过,没有人能够在看了他两眼之后而不再看他的:即使没有机会深入观察,没有听到他低沉阴郁语声中那种悲怆哀戚的调子,没有看到他一阵阵无缘无故地完全陷入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种外在的原因,而且是与他那长久盘桓不去的痛苦有关的某种联想,就像在那场审判中一样,常常会从他灵魂深处唤起他的这种状态,但是这也会自然而然地自己显现,给他笼罩上一层阴影,使那些不熟悉他身世的人难以理解。这就好像真正的巴士底狱虽然相隔三百英里之遥,他们却看到确实是这座监狱,在夏季阳光照射下,把影子投到了他的身上。
只有他女儿有力量从他心中祛除这阴郁的忧思。她是一根金色之线,把他受苦遭难之前的“过去”和他受苦遭难之后的“现在”连接起来,而她的语声,她的容光,她的抚爱,几乎总是对他产生有益的强大影响。也并非永远如此,因为她也能想起某些她的力量曾经失败的时候;不过那为数不多又无关紧要,她相信这些都已成过去了。
达奈先生已经热诚感激地吻过了她的手,并转向斯揣沃先生,衷心地感谢他。斯揣沃刚刚三十出头,但是要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二十岁,大块头、大嗓门、红脸膛、直性子,而且没有任何娇弱细腻的缺陷,他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用一种硬闯硬钻的劲头挤进去与人结交和交谈。这也很好地说明了他在生活中是硬闯硬钻上去的。
他一直还戴着假发,穿着律师袍子,在他的前当事人面前挺胸凸肚,简直把纯朴善良的劳瑞先生挤到这一伙的外面去了。他一边挤着一边还说:“我很高兴把你体体面面地解救下来了,达奈先生。这是一件可耻的诬告,可耻至极;不过也不是因为这种情况就少有得逞的可能。”
“你救我,使我死里逃生,也使我终生感激(1),”这位前当事人握住他的手说。
“我为你是尽了力的,而且我有把握,我尽的力是赶得上随便哪位的。”
在这个当口,显然应该有人义不容辞地说一声“还有过之”,劳瑞先生把它说了;也许并非完全出于无私,而是有意要让自己重新挤进去。
“你是这么想的吗?”斯揣沃先生说。“对了!你整天都在场,你是应该懂得的。你也是个办理业务的人。”
“正因为是这样,”劳瑞先生言道,这时他像刚才给挤出这一伙人一样,又给塞进了这一伙人里面。“正因为是这样,我要请求马奈特大夫结束这场交谈,命令咱们各自回家。露茜小姐看样子不太舒服,达奈先生这一整天都在担惊受怕,咱们大家都累坏了。”
“这是为你自己说的,劳瑞先生,”斯揣沃先生说,“我还有一夜的工作要做呢。这是为你自己说的。”
“我是为我自己说的,”劳瑞先生回答,“也是为达奈先生说的,也是为露茜小姐说的,也是——露茜小姐,难道你觉得我不可以为咱们大家说吗?”他直接对着她问了这个问题,并扫了她父亲一眼。
她父亲的脸变得呆板僵凝,仿佛是在非常好奇地盯着达奈先生,死死盯着看,越看越皱紧眉头,显示不悦和怀疑,甚至并非没有夹杂着恐惧。脸上带着这样一种令人莫解的表情,他的神志又陷入茫然。
“我的父亲,”露茜说着,把手温柔地放在他手上。
他慢慢把那阴影抖掉,转身向着她。
“咱们回家好吗,我的父亲?”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回答说,“好吧。”
由于马奈特大夫本人造成的这种印象,那宣判无罪释放的犯人的这几位朋友心中怀着大夫那天夜里不会心情轻松的想法各自走开了。走廊里那些灯差不多完全熄灭了,那些铁门正在吱吱嘎嘎地关上,这个昏暗的地方阒无人迹了,要到明天早晨,大家对绞刑架、颈手枷(2)、鞭人柱和打印烙铁发生兴趣,才会使这里重又人山人海。露茜·马奈特走在她父亲和达奈先生中间,到了外面。他们叫了一辆出租马车,父女俩就坐上走了。
斯揣沃先生在走廊里就把他们丢下,硬闯硬钻挤回那间更衣室里去了。另外一个人,刚才没有跟他们聚在一起,也没有跟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搭过话,只是一直靠着阴影最黑的墙站着,这时跟着其余的人不声不响地走出来,并且一直看着那辆马车驰去。他现在走到劳瑞先生和达奈先生站着的人行便道前。
“喂,劳瑞先生!办业务的人现在可以和达奈先生说话了吗?”
谁也没有对卡屯先生在这一天审讯过程中所起的作用表示感谢;谁也不知道他所起的作用。他已经脱掉律师袍子,那外表也没有因此就显得好了多少。
“如果你知道了办理业务的人内心由于善良本性的冲动,和公事公办的外表分成了两边,那内心里进行着怎样剧烈的冲突,你是会感到很有意思的,达奈先生。”
劳瑞先生脸红了,激动地说,“你以前就提到过这件事了,先生。我们办理业务的人,为一家银行服务,是身不由己的。我们不得不更多地为银行着想,多于为自己。”
“我懂,我懂,”卡屯先生漫不经心地回答。“别着恼,劳瑞先生。我毫不怀疑,你像别人一样好;我敢说还更好。”
“确实,先生,”劳瑞先生不管他,接着说,“我确实不清楚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虚长你这样多,说了这种话,望你海涵,我真不知道这是你办理的业务。”
“业务!上帝保佑你,我什么业务也没有,”卡屯先生说。
“真遗憾你没有,先生。”
“我也这样想。”
“如果你有,”劳瑞先生接着说,“可能你就会专心办理了。”
“老天垂顾你吧,不——我不会的,”卡屯先生说。
“哎呀,先生!”劳瑞先生完全被他这种冷漠无情的态度激怒了。“办理业务是件好事,而且是件体面事。而且,先生,如果业务叫你一定要隐忍、沉默、克制,达奈先生身为宽怀大度的年轻先生,是知道如何体谅这种情况的。达奈先生,晚安,上帝保佑你,先生!我想你今天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轿子过来呀!”
也可能是对他自己,也可能是对这个律师有点生气,劳瑞先生匆匆上了轿子,被抬往台鲁森银行去了。卡屯,散发着葡萄酒的酒气,显得并不十分清醒,这时大笑起来,转身对达奈说: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让你和我碰到一块儿来了。这对你一定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吧,独自和跟你一模一样的人一起站在这些路石上面?”
“我似乎还没重新回到人世上来呢。”夏尔·达奈答道。
“我对这一点儿也不奇怪。离现在还不太久的时候,你已经在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走得相当远了。你说话有气无力的。”
“我现在才感到我的确没有气力了。”
“那真见鬼了,你为什么不吃东西呢?我吃了。那些笨蛋在考虑你应该属于哪个世界——是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我自己吃了。让我带你到最近的一个小铺子里好好吃一顿去。”
他拉过他的胳臂挽住自己的胳臂,带他走下拉吉特山来到弗利特街,就这样走了一段带天篷的路,进了一家酒菜馆。在酒菜馆里,他们给让进一间小屋,夏尔·达奈在这儿用了一顿很好的便饭,又喝了些好酒,很快就恢复了气力。这期间,卡屯坐在他这张桌子的对面,眼前另放着一瓶葡萄酒,对达奈满是一种半似傲慢的态度。
“你已经觉得自己又属于这个世界了吗,达奈先生?”
“我的时间和地域概念都混乱得一塌糊涂;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可以弄清这个了。”
“这就应该大大知足喽!”
他酸溜溜地这样说,并且又把酒杯斟满,那是一只大杯。
“至于我,我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忘掉我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除了像这样的好酒之外对我没有一点好处,我对它也没有好处。所以在这一点上咱们不是很相像的。说实在的,我渐渐觉得,咱们俩,你和我,在任何方面都不是很相像的。”
夏尔·达奈让这一整天强烈的情绪波动搅得迷迷糊糊,又觉得他在这儿跟这个举止粗豪、相貌相同的人一起,仿佛是在梦中,所以不知作何答复;最后也就干脆不去回答了。
“现在你的饭已经吃完了,”卡屯过了一会儿说,“你怎么不祝愿健康呢?达奈先生,你怎么不祝酒呢?”
“祝谁健康?给谁祝酒?”
“得啦,那就在你嘴边儿上,那应该是,必定是,我敢起誓那就在嘴边儿上。”
“那就祝马奈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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