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09部分在线阅读

“是得不到任何好处，老天爷知道！”
“好极了，那么，”男孩说，“这样说起来就对他有利了，而且对他非常有利。现在来谈我吧。海德斯东先生一向帮助我上进，他的本领可大着呢，当然啰，如果他是我的姐夫，他就不会更少、而只可能更多地帮助我上进。海德斯东先生来跟我说知心话，话说得很微妙，他说：‘我希望我娶你姐姐会让你高兴，赫克萨姆，也会对你有好处吧？’我说：‘海德斯东先生，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更能让我高兴的了。’海德斯东先生说：‘那么，你非常了解我，我可以相信这一点；要你在你姐姐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啰，赫克萨姆？’我就说：‘当然啰，海德斯东先生，我自然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她的。’我能的，是吗，丽子？”
“你能的，查理。”
“说得好！现在，你瞧，我们开始谈得拢了，只要我们能像个弟弟跟姐姐似的真正开始商量问题。非常好。现在来谈你吧。作为海德斯东先生的妻子，你就会得到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地位，你在社会上的处境，会比你现在好得多，你就会从此摆脱掉河岸一带的生活以及过去那些属于那一带的麻烦事，你就会永远甩掉那些布娃娃的裁缝呀、她们那些醉鬼爸爸呀，以及这一类的人。并不是我想说珍妮·雷恩小姐的坏话：我敢说她走她的路是非常好的；可是她的路跟你成为海德斯东先生的妻子的路不是一条路。现在，你瞧，丽子，从所有这三个方面来说——海德斯东先生，我，你——再也没有比这更好或者更称心如意的事儿了。”
他们一边慢慢地走着，男孩一边说话，而说到这里，他停住不走了，想看看他的话得到怎样的效果。他姐姐的眼睛紧盯在他身上；然而，因为这双眼睛丝毫没有显出让步，因为她仍旧一声不响，他便又陪她向前走。当他再说话的时候，他的话音里带着几分不自在，虽然他在努力隐藏它。
“丽子，像我这样，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我也许应该做得更好些，应该在一开头，在海德斯东先生自己来跟你谈之前，先跟你稍微谈一谈。不过说实在的，所有对他有利之点看起来都那么明显，无可置疑，而我知道你又总是那么通情达理，所以我就认为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了。非常可能我这是犯了一个错误。不过，也马上就纠正了呀。现在，为了把事情纠正过来，所需要做的只是，要你立刻对我说，我可以回家去对海德斯东先生说，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并非不可更改，而是全都可以挽回的。”
他重又停止不说了。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的一双眼睛焦急地、充满爱恋之情地凝视着他，但是她摇着头。
“你难道不会说话吗？”男孩厉声地说。
“我非常不愿意说话，查理，但是假如我非说不可，我就要非说不可。我不能同意你去对海德斯东先生说那种话：我不能允许你去对海德斯东先生说那种话。我今天晚上已经跟他彻底谈清楚了，我没有任何话需要再对他说。”
“这个女孩子，”男孩傲慢无理地再次把她推向一边，同时高声说，“还说自己是个姐姐呢！”
“查理，亲爱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差一点儿就要打我了。我说这话你别伤心。我的意思不是——老天爷不准啊！——不是说你存心想打我；可是你几乎是不知道，你怎样突然一下子把你自己从我心里勾销了。”
“无论如何，”男孩说道，把她严重的告诫当作耳边风，只顾他自己心头的委屈和失望，“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可以玷辱我。”
“我的意思就是我对你说的话，查理，没有更多的意思。”
“这不是真话，”男孩口气粗暴地说，“你知道这不是真话。意思是你的宝贝瑞伯恩先生，这才是你话里的意思。”
“查理！假如你还记得我们从前一块儿过的日子，就别再说下去！”
“但是你不可以玷辱我，”男孩固执地继续说下去，“我已经下定决心，自从我爬出污泥之后，你不可以再把我拖回去。假如我跟你一刀两断的话，你就不能玷辱我了，从今以后，我一定要跟你一刀两断。”
“查理呀！多少个像今天一样的夜晚，多少个比今天天气更坏的夜晚，我坐在马路边的石头上，把你抱在怀里哄你睡觉。你把这些话收回去吧，哪怕嘴里不说你懊悔也行，我的怀抱仍旧是敞开的，我的心对你也仍旧是敞开的。”
“我不收回那些话。我还要再说一遍。你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坏女孩，而且是一个不老实的姐姐，我跟你算了结了。我跟你算了结了，永远了结了！”
他把一只忘恩负义又粗暴无礼的手向上一扬，仿佛在两人之间设下了一层屏障，便突然间撒腿跑开，离她而去。她毫无表情地留在原来的地方，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直到教堂的钟声惊醒了她，她才转身走开。然而这时，当她打破了自己的沉默，便也同时打破了她被那自私的男孩的一颗冷酷的心所冻结的泪泉。她双手捧着脸，俯在石柱的顶部，嘴里只顾这样说：“噢，我要能跟死人一块儿睡在这儿就好了！”“噢，查理，我们在火苗里看见的图画到头来就是这样啊！”
一个人影从旁边走过，正继续向前进，但却停止不动了，回过来端详她。这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年人的身影，戴一顶宽檐低顶的帽子，穿一件下摆很长的外套。
这人影犹豫了一会儿，才转回身子，神态温和、满怀同情地向她走来，并且说道：
“年轻姑娘，原谅我跟您说话，不过您心里有些难过吧。我没法儿自己走过去，留您一个人在这儿哭泣，就好像我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我能帮助您吗？我能做点儿什么来安慰您吗？”
她听见这慈祥的话音便抬起头来，快乐地回答说：“噢，瑞亚先生，是您吗？”
“我的女儿呀，”老人说，“我都愣住啦，我还像在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话呢。抓住我的胳臂，抓住我的胳臂。什么事情让您伤心呀，是谁干的这个？可怜的姑娘，可怜的姑娘！”
“弟弟跟我吵了架，”丽齐抽泣着说，“跟我断绝关系了。”
“他是一条没良心的狗，”犹太人气愤地说，“让他滚蛋吧。‘就把脚上的尘土跺下去’语出《圣经》。见《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十章第十四节。让他滚蛋吧。来啊，女儿！跟我回家去——就在这条路的那一边——您先去待一会儿，平静下来，让您的眼睛好看一些，我再陪您沿路走回家，已经过了您平常回家的时候了，天马上就很黑了，路还长呢，今天夜晚街上人又多。”
她接住他向她伸过来搀扶她的手，他们慢慢地走出了这块教堂墓地。当他们正要走上那条热闹大街时，另一个人影好像有什么不满意似的从他们旁边晃过，这人在大街上前前后后、四面八方张望着，这时，突然惊叫起来：“丽齐！怎么，您上哪儿去了！怎么，出了什么事？”
一听尤金·瑞伯恩这样招呼她，她便更紧地靠向犹太人，同时低下头来。犹太人先对尤金目光锐敏地一瞥，打量了他的全身，然后才把眼睛望着地，沉默着站在那里。
“丽齐，这是怎么回事儿？”
“瑞伯恩先生，我现在不能告诉您。就算我会告诉您，可今天晚上也不能告诉您。请您离开我吧。”
“可是丽齐啊，我正是来要跟您一块儿走走的。我在附近一家咖啡店里吃过饭，也知道您的时间，就来陪您回家的。我在附近转来转去，”尤金又说，“像个地方长官似的，或者说，”这时他瞟了瑞亚一眼，“像个卖旧衣裳的。”
犹太人抬起眼睛，再次对尤金一瞥。
“瑞伯恩先生，求求您离开我，让我跟这位保护我的人在一起，还有一件事。求求您，求求您当心您自己。”
“《乌道尔福的秘密》《乌道尔福的秘密》，英国作家安·拉德克里夫夫人(Mrs
Ann
Radcliffe，
1764-1823)的一部哥特式恐怖小说。这是她的代表作品，发表于一七九四年。嘛！”尤金说，脸上显出惊奇的样子。“可否原谅我当着这位年长绅士的面，请问一声，这位善良的保护人又是谁呢？”
“一位可以依靠的朋友。”丽齐说道。
“我愿意来解除您对他的依靠，”尤金回答说，“可是您必须告诉我，丽齐，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弟弟惹的事儿。”老人说道，再一次抬起眼睛来。
“我们这位弟弟惹的事儿？”尤金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轻蔑神情回答说，“我们这位弟弟不值得别人去想他，更不值得为他洒一滴眼泪。我们这位弟弟干了什么事？”
老人再次抬起眼睛，严肃地看了瑞伯恩一眼，又严肃地对丽齐一瞥，她这时低头面向着地，他这两眼都是意味深长的，甚至尤金也中止了他一贯的轻浮神情，转而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
老人以一种极其耐心的姿态，仍然沉默无声，两眼低垂地站立在那里，同时不松开丽齐的手臂，仿佛他已经习惯于逆来顺受，就算是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一整夜，对他也全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