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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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呀,”魏格在一阵沉默之后说,在这段时间里他俩彼此打量着对方,“难道您的富于表达能力的面孔不是在说,您打算提出一种折中办法吗?”
维纳斯在回答时摇晃着一头蓬乱的头发:“伙计,您已经一度把这份文件藏过没让我看见。您再也不能把它藏过不让我看见了。我把这个盒子跟这张签条交给您保管,可是我要来保管这份文件。”
赛拉斯犹豫得更长久了一点儿,他突然松开了他捏着的一角,用他原先轻快而宽厚的口气大声说道,“不信任朋友,还活着干吗!不讲情面,又何必做人!您就拿去吧,伙计,相信朋友,也相信自己。”
维纳斯先生继续同时眨巴着两只红眼睛——但却是一种沉思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表现出胜利的喜悦——他把留在他一人手中的纸片折好,锁在身后的一只抽屉里,又把钥匙藏在衣袋中,然后提议:“来杯茶吧!伙计?”对此魏格先生回答说,“多谢,伙计。”于是茶煮好了,斟在茶杯里了。
“下一步,”维纳斯吹着他托盘中的茶,眼睛闪过茶杯,落在他的相互信任的朋友身上,同时说,“问题是我们怎样干下去?”
在这一点上,赛拉斯·魏格有很多话要说。赛拉斯要说的是,他要请求让他来提醒一下他的同伴、兄弟和伙计,提醒他想起这天晚上他们读过的那些令人难忘的段落,想起在鲍芬先生的头脑中,那些人和已故的宝屋主人之间明显的类似,以及宝屋目前的状况;想起那个瓶子;还想起这个盒子。他还要说,他的兄弟和同伴跟他本人显然已经发了大财,因为他们只需给这份文件定一个价钱,然后从那个命运的宠儿和光阴的蠹虫那里取得这个价钱就行了:如今跟他们从前对这位先生的看法相比,他是更少像一个宠儿而更多像一只蠹虫了。他还要说,他认为事情很清楚,这种价钱可以用一个富于表达力的句子来说明,那个句子是:“对半儿分!”他还要说,接着产生的问题是,最好什么时候说出“对半儿分!”他还要说,这里他提出一种行动计划的建议,和一个附带提出的条件。他还要说,这行动计划便是:他们应该耐心等候,一旁静观,他们应该让这几座垃圾堆被一点点地铲平、运走,而同时保持他们现有的监视整个过程的有利条件——这样他设想将可以把每日里挖呀刨呀的麻烦和费用让某一个别人去承担,而他们则可以在每天夜晚利用这种把垃圾兜底翻过的条件,来进行他们自己私下的调查。他还要说,这些垃圾全部运走以后,而他们也已经把这些机会全部用于促进他们自己的共同利益了,到那时,而不是在此以前,他们再来对这个宠儿和蠹虫开火。然而这里便需要谈到那个附带条件了,对此,他要求他的同伴兄弟和伙计给予特别的注意。决不能容忍这个宠儿和蠹虫拿走任何一点儿现在被认为是属于他们所有的财产。当他——魏格先生,看见这个宠儿鬼鬼祟祟偷走那个宝贵的瓶子,而又不知其中的宝贵内容时,他是把他看作一个十足的盗贼的,并且,既然是一个盗贼,若不是他的同伴兄弟和伙计的明智的干预,他就会把他的非法所得夺取过来。因此,他所要提出的附带条件是:假如这宠儿再次采取他最近这种鬼鬼祟祟的行径,并且,假如在严密监视之下,还发现他把任何东西,无论什么东西,据为己有的话,应该立即让他看到那一把在他头顶上高悬的利剑,应该对他进行严格的盘问,让他说出他所知道的或猜想的一切,他应该受到他们的——他的主人们的——严厉处理,应该把他置于一种精神上受束缚、受奴役的低贱的境地,直到他们认为可以准许他以他财产的半数的价钱来赎买他的自由的一刻为止。魏格先生以一种演说收尾的方式说道:假如他说只要“对半儿分!”是说错了,他愿信托他的同伴兄弟和伙计毫不犹豫地给予纠正,并且对他的软弱加以谴责。可能,说三分之二更合乎情理;可能,说四分之三更合乎情理。在这些方面,他是永远欢迎纠正的。
当他发表这场演说的时候,维纳斯先生一连喝了三杯茶,他是在吹这三杯热茶时,把他对这番高论所表示的注意吹送过去的;现在,他对他所陈述的观点表示了首肯。魏格先生受到这样的鼓舞,便把一只右手向前伸去,并且宣称这只手还从来不曾——。维纳斯先生对于这只手还从来不曾怎样并不作深究,而只顾不停嘴地喝茶,并且出于礼节,简短地表示,他相信这只手的确从来不曾——。然而他却只满足于用眼睛望它一望,并不把它抓起来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兄弟呀,”当他们之间建立了这种愉快的了解时,魏格说道,“我很想问您一件事情。您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头一回上这儿来看望您,发现您把您强有力的头脑淹没在茶杯里的时候吗?”
维纳斯先生还在大口地喝茶,点头表示记得。
“先生,您往这儿一坐,”魏格以一种深沉的羡慕神气继续说,“仿佛从来没挪过窝儿似的!先生,您往这儿一坐,仿佛拥有一种无穷无尽的能力,可以没完没了地把这种香喷喷的玩意儿吸收进去似的!先生,您往这儿一坐,周围摆满您的作品,看起来仿佛是人家请您唱一曲《家啊,可爱的家》,而您也、而您也慨然允诺,不让他们扫兴似的!”
离开了家啊,金碧辉煌你也不心疼,
噢,交还你这些一钱不值的标本,
交还你这些你无法招之即来的稻草填肚皮的小鸟,
随它们一同给你内心带来的平静比一切都美妙。
家啊,家啊,家啊,可爱的家!作者戏拟英国诗人霍瓦尔德·佩恩(J.Howard
Payne,1791—1852)作词的一首歌曲《家啊,可爱的家》。其中第二节原意是:“离开了家啊,金碧辉煌我也不羡慕,——噢,请交还我那间低矮的茅屋,还我那招之即来的鸟儿的甜美的歌声,随它们一同还我的内心平静比一切都亲,家啊,甜蜜的家,世上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它。”
——就算是,魏格先生对店堂四周瞥了一眼,然后用散文继续说,“一年到头这样阴森森的吧,全面考虑起来,还是没有哪个地方比得上它。”
“您说您想要问一件什么事情的,可是您没有问呀。”维纳斯态度非常冷漠地说。
“您内心的平静呀,”魏格表示慰问地说,“您内心的平静在那天晚上情况很不妙嘛。事情进行得怎么样呀?有转机吗?”
“她不希望,”在维纳斯先生的回答中有一种愤怒的固执和温情的忧伤这二者的滑稽的混合,“把她自己、也不希望人家把她、用那样一种特殊的眼光来看待。没什么可谈的了。”
“啊,哎呀!哎呀!”魏格叹一口气大声说,但却注视着他,而同时又假装跟他一块儿注视着炉中的火,“女人就是这样嘛!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您说,您坐在那儿,我坐在这儿,——您说您内心的平静第一次受到伤害,就是那天晚上您说,您也对这件事感兴趣。无巧不成书啊!”
“她父亲,”维纳斯回答说,又停下来吞了几口茶,“她父亲跟这件事有牵连。”
“先生,我想,您那天没提起过她的名字吧?”魏格思索着说道,“没有,您那天晚上没提起过她的名字。”
“乐姐儿·赖德胡德。”
“真——的吗!”魏格大喊一声,“乐姐儿·赖德胡德,这名字里有点儿动人心弦的东西呢。乐姐儿。哎呀呀!这名字好像表示,她可能成为怎样一个人,假如她没有说过那种令人不快乐的话——也好像表示她不是怎样一个人,在她说过那种话之后。维纳斯先生,假如我问一声,您是怎样跟她认识的,这对您的创伤会是一种慰藉吧?”
“我上河滨去,”维纳斯先生说,又吞下一大口茶,并且伤心地对炉火眨眨眼睛——“去找几只鹦鹉。”——他又吞了一大口茶,并且停住不说了。
魏格先生暗示他,为了提醒他的注意:“先生,在英国的这一带地方,您不大可能是去猎取鹦鹉吧?”
“不,不,不,”维纳斯烦躁地说,“我上河滨去,去找水手们带回来的鹦鹉,买来做标本用的。”
“嗳,嗳,嗳,先生!”
“——还想找两条眼镜蛇,给博物馆做标本——这时候,我命中注定要遇上她,跟她打交道。这恰好是在河里发现那件东西的时候。她父亲看见那件被人发现的东西在河里被人家拖着。大家都在谈论这个题目,我就借这个理由再上那儿去跟她多接近接近,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成天想着这个,骨头都想酥了。假如可能把我的骨头拆散送来叫我清理,我真会没脸承认是我的骨头。这件事已经把我搞得垮到这种程度了。”
魏格先生不像他刚才那样感到兴趣了,眼睛瞟向黑暗中一只特殊的搁板上。
“是呀,我还记得呢,维纳斯先生,”他用一种友好的同情声调说,“(因为我记得您所说过的每一个字,先生,)我记得您那天晚上说,您那儿还有——后来您说的话是:‘别提它了。’”
“——我从她那儿买来的鹦鹉,”维纳斯说道,眼睛沮丧地抬起又落下,“对,它还躺在那儿呢,已经干透了;除了羽毛之外,它非常像我自己。我从来没心思去剥制,现在也不会再有心思了。”
赛拉斯脸上表现出失望,内心里早把这只鹦鹉抛向比热带地方还要远的九霄云外了,并且,似乎暂时已经不再有力气来对维纳斯先生的苦恼表示兴趣了,便弯下腰去捆紧他的木腿,作为出发的准备;这天晚上所作的操练已经严厉地考验过这条木腿的结构。
赛拉斯离开了店铺,手里捧着帽盒子,只留下维纳斯先生独自一人来灌进足够分量的茶水,使自己沉入忘乡,这时,使赛拉斯天真纯洁的心灵感到极为痛苦的是,他竟然把这个手艺匠搞成了自己的伙伴。他痛苦地感到,他在开始时有些弄巧成拙了,把维纳斯先生的一点儿暗示,竟然当成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样抓住不放,如今看来,这对他的目的毫无用处。他千方百计地盘算着,怎样才能解除掉这种联系而又不破财。他责备自己受人蒙骗,说出了秘密,又极力自夸得到这纯粹是偶然的好运气,就这样消磨着时间,走过了从克拉肯威尔直到拾垃圾的金人儿的府邸这段路程。
因为赛拉斯·魏格觉得,如果不让他首先以一种附身恶魔的优越身份去鲍芬先生的住处上空盘旋一番,便让他安然地把脑袋放在枕头上,这是根本办不到的事。权力(除非是智力或美德的权力)对于无耻之尤者从来都具有最大的吸引力;只需冲那毫无知觉的大门轻蔑地望上一眼,心中想着,他有权力从其中所住的这一家人的头顶上掀去屋顶,就像掀去一座纸造房屋的屋顶一样容易,这对于赛拉斯·魏格确有一种可以陶醉的极大快乐。
当他沾沾自喜地在街道对面徘徊留连时,驶来一辆马车。
“你们眼看就要完蛋啦,”魏格用他手中的帽盒威胁着说,“你们的光彩马上就要退尽啦。”
鲍芬太太下了车,走进门内。
“当心别摔跤呀,我的拾垃圾的太太。”魏格说道。
贝拉轻盈地下了车,跟着鲍芬太太跑进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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