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36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36/221


“咱们多么活泼呀!”魏格说,“你往从前的破家里跑的时候不会像这么开心吧,我的丫头。不过,你快要回到那儿去啦。”
过了一会儿,秘书走了出来。
“为了你,我被丢在一边儿了,”魏格说,“可是你顶好还是给自己另外谋个去处吧,年轻人。”
鲍芬先生的影子从三只大窗户的窗帘上移过,他正在这间屋子里疾步走过去;当他往回走去时,影子又再度出现。
“哦哟!”魏格喊叫着,“你也在这儿呀,是吗?那个瓶子在哪儿?你愿意用你的瓶子换我的盒子吧,拾垃圾的!”
现在他心平气和,可以安息了,他便朝家中走去。此人正是如此贪婪成性,他的心思已经非一半、三分之二、四分之三所能满足,已经干脆要夺取全部了。“虽然那样也不完全行得通,”他考虑着,当他逐渐走开去的时候,他逐渐变得更加冷静了。“假如他不来收买我们的话,他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而我们也会因此一无所得。”
我们是太喜欢以己之心度人了,他就从来不曾想到过,他可能不来收买我们,可能证明他是一个诚实的宁肯过穷日子的人。这种想法正在他心头掠过,使他微微有点儿震动。然而这是一种非常轻微的震动,因为这种毫无根据的想法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鲍芬住处的附身恶魔
“因为他已经变得爱钱如命了,”魏格说道,“他已经变得爱钱如命了。”当他沿着人行道一步一拖地往前走的时候,这个叠句渐渐变成了一种曲调或旋律。当他一路走回家时,他便在格格作响的街道上把这支乐曲一步一拖地演奏出来,用他自己一只真脚奏重音,用他那只木腿奏轻音,“因为他已经变得爱财如命了,他已经变得爱财如命了。”
甚至第二天清晨,当人家把他从床上喊醒,叫他打开院门,放一长列车马进来搬运那个小垃圾堆时,赛拉斯还在用这支悦耳的曲调安慰自己。这一整天里,他不眨眼地监视着这个缓慢的、看样子可能要拖上许多天、许多星期的过程,有时他(为了免予被垃圾灰呛死)沿着一条专为巡逻这个目的铺下的煤渣小路进行巡逻。这一整天和在巡逻的时候他都一边不眨眼地注视着那些挖掘工人,一边仍然一步一拖地演奏着这支乐曲:“因为他已经变得爱财如命了,他已经变得爱财如命了。”
第八章 长途跋涉的终点
这一列车马从黎明到黄昏整天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每天都觉得这堆垃圾很少或者毫无变化,虽然,日复一日,也能看出这一堆东西是在慢慢地消融。我的老爷们、绅士们和名誉委员会的委员们,你们,在你们那铲垃圾扒煤渣的工作过程中,已经犯下了堆积如山的狂妄过失,你们必须脱下尊贵的外套去铲除它们,必须用女皇陛下的全部马匹和全部人力投入这项工作,否则,这座大山将会迎面崩塌而下,把我们大家都活活埋葬。
是的,一点也不假,我的老爷们、绅士们和名誉委员会的委员们,你们要把你们的《基督教义问答》应用在这里,靠上帝的帮助,你们必须这样做。因为,我们把事情搞到这种地步了,我们拥有一笔巨大的钱财可以用来救济贫民,而贫民之中的优秀者却厌恶我们的怜悯,他们蒙住头躲开我们,饿死在我们当中,以令我们蒙受羞辱,这时候,这就是一种不可能繁荣昌盛、也不可能长此以往的状况。也许在波茨纳普家的福音书里不是这样写的;也许在商业委员会的统计报告表里,找不到这些话,也不可能用它们在其中写下一篇布道词,然而,自从宇宙奠基的时候,它们从来就是真理,到造物主动摇宇宙基础的那时候,它们仍将是真理。我们亲手做下的这些夸夸其谈的工作,用来吓唬那些以乞讨为业的人,那些破人门窗、撕人衣衫的强壮而猖獗之徒是行不通的,但却残酷而恶劣地打击着那些已经遭受苦难的受害者,并且使那些应受帮助的不幸者望而生畏。我们必须补救它,老爷们、绅士们和名誉委员会的委员们,否则,有朝一日,天理昭彰,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遭到毁灭的。
年老的贝蒂·希格登出发远行了,像许许多多粗鄙而诚实的男男女女一样,他们在人生道路上终日操劳,奔走不息。他们逆来顺受地挣几个钱,勉强维持衣食不周的生活,然后静悄悄地死去,决不允许救济院的手触及自己——这一点是她活在世间的最高希望。
自从她离去之后,在鲍芬家里没有再听到过她的消息,天寒地冻,路途难行,而她的精神却是很旺盛的。如果精神稍不坚定,便可能屈服于如此的困境;但是为准备她小小的行装所借的那一笔钱还分文不曾偿还,而情况比她原先所预料的更加恶劣,她必须用行动证明她是正确的,并且保持自己的独立。
忠实的灵魂啊!当她对秘书说起那“偶尔悄悄爬上我全身的麻木感”的时候,她由于自己的刚强,还很少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现在,这种麻木感越来越经常地悄悄爬上她的全身;它越来越阴沉,好像那一步步向她逼近的死神的影子。这影子,当它向您走来时,应该是像一个鬼影憧憧的精灵的影子一样,这一点符合物质世界的规律,因为照耀到贝蒂·希格登身上的所有的光亮,现在都被死神遮住了。
这位可怜的老人所采取的主要路线,是沿泰晤士河向上游走去;她的最终归宿就在这条路线上,这条路线她上一次走过,这一带的人知道她,爱她。她在自己过去住过的房屋前徘徊一会儿,买东西,织东西出卖,然后又继续向前走,在契特西、沃尔顿、金斯敦和斯坦斯这些令人愉快的城镇里,她待了短短几个星期,人们都非常熟悉她的身影,然后她又继续向前走。
在赶集的日子里,假如当地有市场的话,她会在市场上摆个小摊;其他时候,她在那小小的、安静的市镇主要街道上行人最稠密的地方(那儿很少有行人稠密的时候)摆小摊;还有的时候,她常常沿着郊区大道,寻访那些高宅大院,去那里请求人家准许她带着货篮过一夜。这并不是经常都能得到允许的。然而坐马车的太太们往往会从她可怜的存货中买点儿东西,并且通常都会喜欢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她充满希望的言谈。因为这些,也因为她干净的衣着,人们传说她日子过得不坏:就地的身份而言,还会说她很有钱。因为说别人富裕并不需自己破费分文,所以很久以来,人们都喜欢编造这一类的流言。
在泰晤士河两岸的这些愉快的小城镇上,你可以听见河水越过堤坝溅落的声音,或者,在一个静悄悄的日子里,甚至还可以听见灯心草的瑟瑟响声;立在桥上,你可以看见一条新近涌出的河流,它的涟漪好似婴儿脸上的酒窝,它正嬉笑着在树丛中滑向远方,前面路途上的种种污秽还不曾沾染到它,它也还不曾听到大海的深沉的召唤。如果说贝蒂·希格登产生了诸如此类的感想,这未免要求过高了;她没有这些感想;然而她听到了那温静的河流对许多像她一样的人的低声絮语:“到我身边来,到我身边来!你逃避那残酷的羞辱和恐吓已经很久了,你已经心力交瘁了,到我身边来!我是个救济穷人的官员,是永恒的条例派我来做这件工作的;我不要人看重我,因此也无人看重。我的胸怀比乞丐收容所里护士的胸怀更温柔;死在我的怀抱里比死在乞丐收容所里更平安。到我身边来!”
在她蒙昧的心田中,还有充足的余地留给那些比较柔和些的幻想。那些华美住宅里的上流人士和他们的孩子们,当他们从窗口向外望着她的时候,能否想象,真正的饥饿和真正的寒冷是什么滋味?他们对她是否也有那些像她对他们一样的奇怪的感觉?上帝保佑这些可爱的欢笑着的孩子们!假如他们能够看见躺在她的怀抱里的生病的约翰尼,他们会因怜悯而哭泣吗?假如他们能够看见死去的约翰尼躺在那张小床上,他们能够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吗?哪怕是为了约翰尼的缘故,求上帝保佑这些可爱的孩子吧!这条小街道上的这些更加寒微的住所也是这样,当室外薄暮的微光渐渐转暗的时候,室内炉火的光亮映照在窗玻璃上。当人们一家家夜间围炉团聚的时候,要他们感到,关上百叶窗,让室外人看不见炉火的闪烁,似乎有点儿太狠心了,这只是一种愚蠢的幻想。灯火明亮的店家也是这样,可以猜想,它们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们或许正在那想象中的后厅里品茶歇憩——这后厅并不很深,因为茶和面包的香味,混合着灯火的光辉,已飘到街上——吃着、喝着或穿着他们店铺里所售卖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亲手经营的,而享受起来也更加别有滋味。通往今晚宿营处的荒凉小路上有一条岔道儿,那儿有一座教堂,它也是这样。“哎呀!漆黑的夜晚,这样坏的天气,似乎只有死人来跟我承受这一切啦!不过,对于天下所有有家室温暖的人说来,还是这样更好啊。”这颗可怜的心灵在自己的心酸中毫无嫉恨,也毫无怨尤。
她日渐衰弱了,而她昔日的憎恶却日渐强烈,在她颠沛流离的日子里,这种憎恶所得到的赖以维持下去的食物,比她本人所得找到的食物还要多。现在,她往往会骤然发现一种可耻的景象:某个无依无靠的人——或者是衣衫褴褛的悲惨的人群,或男或女,有时是有男有女,其中还有孩子,像一堆微小的虫豸,为了取得一点儿温暖,大家挤作一团——在一处大门口的石阶前依依徘徊,流连不去。而那位受众人之托的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人,却正履行着他的职责,力图使他们筋疲力尽,以便借此把他们摆脱掉。现在,她往往会顿然发现某个穷困的正派人,会像她一样,长途跋涉,疲惫地走许多里路程,去看望一个油尽灯灭的亲戚或朋友,这亲戚或朋友是被人慈善地抓住,关进一家巨大、空洞、荒凉的教区联合救济院里,离开老家远得像郡立监狱一样(在那些触犯刑律的村民看来,关押地点的遥远,一向都是监禁生活所给予他们的最凶恶的惩罚),而且,从饮食、居住和对病人的护理来说,教区联合救济院都是一个比监牢更使人受罪的机构。往往会听见别人大声朗读一张报纸,得知主管户口的长官怎样把上周内死于匮乏和冻馁的人的数目加在一起:似乎那位专司记录的天使在他的总数里经常给这些人保留着一个固定的位置,好像他们是凑成这个总数的一个个小铜钱似的。她会经常听见人们议论着所有这些事情,而我们,我的老爷们、绅士们和名誉委员会的委员们,由于我们的无懈可击的伟大,是听不到这些话的。而每当听到所有这些事情,她便会展开愤怒的绝望的翅膀,远远地飞走。
请勿把这番话理解为一种修辞方式。老贝蒂·希格登无论怎样疲劳,无论怎样走痛了脚,都会拔腿便走,被她心头所惊醒的恐怖感驱使,不愿落入慈善事业的手中。把乐善好施之徒看作是凶神恶煞一般,这是基督徒的一个显著的进步,然而情况正是这样,许多、许多、许多人的遭遇都是如此这般啊。
两次偶然事件连在一起,使她昔日那不凭理智的憎恶变得更加强烈——当然首先是不凭理智,因为人们永远是不凭理智的,他们老是不可避免地要做出一些无缘无故的事情来。
一天,她在赶集,在一家小旅店的门口,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拿出那一点儿商品售卖,这时,她一向与之挣扎的麻木感沉重地袭击到她的全身,周围的景象从她的眼中消失了,当她又能看见事物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头被几个好心肠的赶集的女人支撑着,周围有一小群人。
“您现在好点儿了吗,老妈妈?”一个女人问道,“您觉得您现在能行了吗?”
“那么我刚才是病了吗?”老贝蒂问道。
“您好像昏倒过,”人家回答说,“或者是晕倒了一会儿。您并没有抽搐,老妈妈,可是您刚才僵了,麻木了。”
“啊!”贝蒂说,她记起来了,“是那种麻木。对的。我有时候会发这种毛病的。”
现在发作了吗?那女人问她。
“现在发过了,”贝蒂说道,“我比原先要清醒得多了。非常感谢你们,我亲爱的,等你们像我一样老的时候,但愿有别人能照样帮助你们!”
她们把她扶起来,可是她还不能站稳,便让她重新坐在板凳上,从后面顶着她。
“我的头有点儿飘,脚有点儿重,”老贝蒂说,她把脸庞靠在刚才与她说话的那个女人的胸脯上,昏昏欲睡,“过一会儿就都正常了。不会再有什么事儿了。”
“问问她,”旁边站着几个农人说,他们是正在集市上吃午饭,丢开盘子跑来的,“有亲人没有。”
“您有没有什么亲人呀,老妈妈?”那个女人问道。
“有的呀,”贝蒂回答说,“那位先生的话我听见啦,可是我来不及回答。我有好多亲人啦。别为我担心,我亲爱的。”
“可是他们中间有哪个住在附近吗?”是那些男人的声音;马上有女人们的声音拖长着调子表示赞同。“近得很啦,”贝蒂抬起身子来说道,“别为我担心,乡亲们。”
“可是您现在不适合上路呢。您要去哪儿呀?”她听见人们齐声同情地说道。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36/221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