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54部分在线阅读

“这不是我打算要说的，”弗莱吉贝回答说，他这人在任何情况下，从来都不肯接受一句别人递给他的话，“不过您是非常抬举我的。我是否可以在您手上来一个——一个——吗？再见了！”
“我可以放心您会马上就办的，最亲爱的弗莱吉贝先生，是吗？”
弗莱吉贝从门口回过头来，恭敬地吻一下自己的手，丢一个飞吻，说道：“对于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的确，弗莱吉贝先生急匆匆地穿过一条条大街，去为他好心肠的使命而奔忙了，他的步履是如此矫捷而轻盈，以至于他的一双脚好像是被伺候着慷慨之神的所有的善良精灵加上了翅膀。这些精灵也很可能在他的胸怀中驻守不去了，因为他此刻欢乐而愉快。当他弗莱吉贝先生告别，去为好心肠的使命而奔忙到达圣玛丽·爱克斯大街那间账房里，发现这时空无人影，便站在楼梯脚下，嗓音洪亮地向楼上呼喊，声音里颇有一种新鲜的颤动：“喂，犹大，你在那儿忙什么呀？”
老人出现了，像他一向那样恭恭敬敬。
“啊呀！”弗莱吉贝向后退一步，眨眨眼睛说，“你居心叵测嘛，耶路撒冷人！”
老人询问似的抬起眼睛来。
“对，你准是的，”弗莱吉贝说，“噢，你这个无赖！噢，你这个骗子！怎么！你要去拉姆尔家照那张卖契办事，对吗？什么也不能使你回心转意，是吗？你一分钟也不肯拖延，是吗？”
东家的声调和眼色命令他立刻行动，老人便从小柜台上拿起他放在那儿的帽子。
“他告诉过你，假如你不钉着非讨不可的话，他可能渡过这一关。脑子放清醒点儿，想想看，是吗？”弗莱吉贝说。“他如果渡过了这一关，赢家就不是你了，是吗？你手上有债券，而他有足够的钱还你吗？噢，你这个犹太人！”
片刻间老人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地立在那里，好像觉得对他可能有进一步的指示还没讲出来。
“我去吗，先生？”他终于轻声地问道。
“还问我他要不要去呢。”弗莱吉贝气愤地大声说道，“问我，好像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似的！问我，好像他没戴好帽子似的！问我，好像他那只老奸巨猾的眼睛——呃，像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睛——没有瞅准门背后的他的拐杖似的！”
“我去吗，先生？”
“你去吗？”弗莱吉贝冷冷地一笑，“对，你要去的。大摇大摆地去，犹大！”
第十三章　给狗一个恶名声，然后吊死它
迷人的弗莱吉贝独自一人留在账房里，歪戴着帽子在屋子里踱步，吹着口哨，检查着一只只抽屉，到处搜寻，希望能找到些什么细小的证据，说明他在被人欺骗，然而却一点儿也找不到。“他不欺骗我并不说明他品德好，”弗莱吉贝先生眨眨眼睛如此评论道，“而是因为我看得紧。”然后他以一种懒洋洋的威风来行使他作为帕布西公司老板的权利，用手杖戳戳一张张凳子和箱子，又对壁炉里吐一口唾沫，然后便堂而皇之地荡到窗前，朝窗外狭窄的街道望去，一双小眼睛紧贴着帕布西公司窗帘的顶端向外窥视。这幅窗帘不仅是一幅遮窗的帘子，同时也遮住了他的视线，这让他想到，他是独自一人在这间账房里，而房子的大门却敞开着。他走过去把大门关上，以免不慎被人认出他就是这家商号的主人，这时，有一个人向门口走来，挡住了他。
走过来的人是布娃娃的裁缝，胳臂上挎着个篮子，丁字形拐杖捏在手里。早在弗莱吉贝先生看见她之前，她灵敏的眼睛已经看见了弗莱吉贝先生，他打算把她关在门外，却因此未能如愿，这与其说是因为她已经走近门旁，不如说是因为他一看见她，她便不停地向他点头致意。她在取得这一优势以后，又一跛一跛登上台阶来，敏捷得使弗莱吉贝先生来不及采取措施，防备她看见公司里没有人在，她出现在账房里，跟他面对面。
“您好呀，先生，”雷恩小姐说，“瑞亚先生在吗？”
弗莱吉贝这时已经坐在一把椅子上，装作是一个等得很不耐烦的人。“我想他就快回来了吧，”他回答说，“他突然离开了，留我在这儿等他，真稀奇古怪。我从前没见过您吧？”
“见过一面——假如您眼睛没瞎掉的话。”雷恩小姐回答；这个条件副句是悄声说的。
“是您在屋顶上玩某种游戏的那一天。我记得。您的朋友好吗？”
“先生，我想我的朋友可不止一个，”雷恩小姐回答说，“您指哪一个呀？”
“这倒无所谓，”弗莱吉贝先生闭上一只眼睛说，“随便您哪个朋友，您所有的朋友。她们都还过得去吧？”
雷恩小姐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便对这句打趣的话避而不答，走过去声门背后的屋角里坐下，把她的篮子抱在怀里。过了一阵子，她才打破长久而耐心的沉默，说道：
“请您原谅，先生，不过我一向是在这个时间来找瑞亚先生的，所以我老是这个时间来。我只不过想买看不上眼的两先令的一点儿废布头。或许您肯劳驾，让我买到，我就好赶快回家干活儿了。”
“我让您买到？”弗莱吉贝转过脑袋冲着她；他这时正在面对阳光眨眼睛，同时摩挲着下巴。“怎么，您不是当真以为我跟这地方、或者说跟这生意有什么相干吧；是吗？”
“以为？”雷恩小姐惊奇地大声说，“他说的呀，那一天，他说过您是东家呀！”
“那个穿黑袍子的公鸡说的吗？瑞亚说的吗？嗨，他什么话都说得出。”
“好吧；可是您也说过的呀，”雷恩小姐回答说，“或者至少您那副样子像东家，您也没反对他说呀。”
“这是他的一种手腕儿啊，”弗莱吉贝先生说，他冷冷地、轻蔑地耸一耸肩头，“他这人浑身都是手腕儿。他对我说：‘到屋顶上去，先生，我给您看一个漂亮妞儿。不过我得称您作东家。’于是我就到屋顶上去了，他给我看了一个漂亮妞儿(她是非常值得一看的)，我也就被他称作东家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敢说他也不知道。他就喜欢耍手腕儿，其实也不为啥，因为他是，”弗莱吉贝先生千方百计想要找一个富于表达力的说法，“所有耍手腕儿的人当中最会耍手腕儿的一个。”
“噢，我的脑袋呀！”布娃娃的裁缝大叫一声，双手捧着头，仿佛这颗头要裂开来似的，“您想说的不是这意思吧。”
“是这意思，我的小妇人呀，”弗莱吉贝驳回她的话，“真是这意思，我向您保证。”
这种矢口抵赖在弗莱吉贝不仅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策略，以防万一会有另外一个人走进来出其不意让他受惊扰，而且是对雷恩小姐的过分泼辣所采取的一种反击，并且还是他用来对付这个老犹太的一个愉快的幽默把戏。“他有作为一个老犹太的恶名声，他靠卖这名声赚钱，而我也要从他身上捞回我所花掉的钱的价值来。”在生意方面，弗莱吉贝一向是习惯于这样想的，而此时此刻，因为这老人竟敢企图守住一个秘密不让他知道，他这种想法也就更加厉害了：虽然就这秘密本身而言，因为它能给某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带来苦恼，他是毫无反对之意的。
雷恩小姐沉着面孔坐在这寂静的门背后，思虑重重地眼望着地板，又是一阵长久而耐心的寂静，保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弗莱吉贝脸上的表情显示，他通过门上方所镶的玻璃看见有一个人正踉踉跄跄走到了账房门前。马上听见衣襟的瑟瑟声和敲门声，又听见又一阵更长的瑟瑟声和又一下敲门声。弗莱吉贝没有理睬，而房门终于轻轻地打开了，于是，一位温和矮小的老绅士把一张干瘪的面孔伸进门里来。
“瑞亚先生吗？”这位来客非常有礼貌地说道。
“我是在这儿等他的，先生，”弗莱吉贝先生回答说，“他出去了，把我留在这儿。我每分钟都在盼望他回来。或许您还是坐坐吧。”
这位绅士坐下了，把一只手贴在前额上，似乎心情很忧伤。弗莱吉贝先生斜着眼睛望望他，好像在欣赏他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