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5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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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好呀,先生。”弗莱吉贝说。
这位矮小干瘪的绅士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沮丧的沉思里,因而没留意到这句话,直到弗莱吉贝先生的话音已经消逝在账房窗外之后才想到。这时他猛地一惊,说道:“我请您原谅,先生。您恐怕是跟我讲话了吧?”
“我是说,”弗莱吉贝指出,声音比刚才提高了点儿,“天气很好呀。”
“请您原谅。请您原谅。是的。”
这位矮小干瘪的绅士重新把一只手贴在前额上,而弗莱吉贝先生似乎也重新在欣赏他的这个动作。当这位绅士叹一声气换个坐的姿势时,弗莱吉贝露齿一笑,对他说:
“我想是特威姆娄先生吧?”
这位干瘪的绅士似乎非常吃惊。
“我曾经愉快地跟您在拉姆尔家里一同进餐,”弗莱吉贝说道,“甚至于还有幸是您的亲戚呢。在这儿相逢是出人意外的吧,可是您怎么也不知道,当您来到商业区,会碰见些什么样的人。希望您身体健康,生活愉快。”
这最后一句话很可能有些儿唐突,而从另一方面说,这也可能只不过是弗莱吉贝先生天性中的宽厚之处。弗莱吉贝先生所坐凳子的一只脚压在另一张凳子的横档上,他头上戴着帽子。特威姆娄先生是在伸头进门来张望时摘掉帽子的,现在还保持这样。
现在这位凭良心做人的特威姆娄,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反对过这位宽厚的弗莱吉贝,对这次邂逅感到特别尴尬,他像一个绅士所可能表现的那样坐立不安。他感到自己必须对弗莱吉贝敬而远之,于是便冷冷地对他鞠了一躬。弗莱吉贝由于对他的这种态度特别留意,把自己一双小眼睛眯得更小了。布娃娃的裁缝坐在门背后的角落里,眼睛望着地板,两手合拢着放在篮子上,手中捏着她的丁字形拐杖,好像对什么都不留意。
“他走了很久了,”弗莱吉贝喃喃地说,望望他的表,“您觉得现在有几点钟了,特威姆娄先生?”
特威姆娄先生觉得现在是十二点过十分。
“几乎一点儿也不差呢,”弗莱吉贝赞许地说,“我希望,特威姆娄先生,您在这儿要办的事比我的事更令人愉快一些吧?”
“谢谢您,先生。”特威姆娄先生说。
弗莱吉贝再次把一双小眼睛眯得更小,他洋洋得意地瞥视着特威姆娄,这位先生正用手中一封折着的信件怯生生地敲击着桌面。
“据我对瑞亚先生的了解,”弗莱吉贝口气非常不敬地提起他的名字说,“我认为,这大约是一间专干不愉快事情的店铺。我总是发现,他是全伦敦最刻薄、最吝啬的守财奴。”
特威姆娄对他冷冷地鞠一个小小的躬,表示听到了他的话,这话显然令他心神不安。
“所以说呀,”弗莱吉贝继续说,“若不为忠人之事,谁也不能让我在这儿等上一分钟。但是,假如您有处于逆境之中的朋友,可得要支持他们。我就是这样说,也这样做的。”
为人公正的特威姆娄感到,这种高尚的情操,无论出于何人之口,都应该衷心表示赞成。“您是非常正确的,先生,”他兴奋地回答说,“您是宽宏大度和有男子气概的榜样。”
“您的称赞让我很高兴,”弗莱吉贝回答说,“真凑巧呀,特威姆娄先生。”这时,他离开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漫步向他走来,“我今天在这儿所支持的朋友,就是我那天在他们家里遇见您的那两位!拉姆尔夫妇呀。她是一位非常迷人、非常可爱的女人,是吗?”
良心把这位温文尔雅的特威姆娄打击得面色苍白。“是的,”他说,“她是的。”
“她今天早晨请求我,来这儿尽力试试,让他们的债主,就是这位瑞亚先生,态度缓和点儿——我当然对这位先生有一点儿小小的影响力,这是我在为另一位朋友处理事务当中得到的,不过全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么强大——当这样一个女人把我称作最亲爱的弗莱吉贝先生跟我说话,并且噙着眼泪水,这时候——我又能怎么办呢,您说?”
特威姆娄喘着气说:“没办法,只好来走一趟。”
“没办法,只好来走一趟。所以我就来了。可是为什么,”弗莱吉贝说,一边把两只手插进衣袋里,装出一副沉思默想的样子,“为什么,当我告诉他,拉姆尔夫妇要求他把手里的一张他们全部财产的卖契延缓几天,这时候,瑞亚竟然会吓了一跳?为什么他竟会冲出门去,一边说,他这就回来?为什么他竟会把我丢在这儿这么长时间?我真不明白。”
颇有武士风度的特威姆娄,这位良心纯朴的骑士,完全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启发性意见。他实在是太后悔、太懊恼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采取了一个秘密的行为,而他是做错了。他背地里参与反对过这位坦诚待人的年轻人,不为什么别的,只不过因为这年轻人的习惯跟他自己的不同。
然而,这位坦诚待人的年轻人继续把炭火堆在他的头上语出《圣经》,意为以德报怨。见《旧约全书·箴言》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一至二十二节:“你的仇敌,若饿了就给他饭吃,若渴了就给他水喝。因为你这样行,就是把炭火堆在他的头上,耶和华也必赏赐你。”。
“我请您原谅,特威姆娄先生;您看见,我对这儿进行的交易的性质是很熟悉的。我在这儿能为您效什么劳吗?您一向受的是绅士教养,从来没做过生意人,”这里他又可能有些儿唐突,“或许您不过是个很不高明的生意人。出了什么岔子吗?”
“做一个人,我不行;要说做个生意人,我还要更加不高明呢,先生,”特威姆娄回答说,“我几乎不能用一种更为强烈的方式来表明我的缺陷了。我确实不那么十分明了我在这件事情里的处境,我就是为这件事上这儿来的。不过有一些理由使得我非常难以接受您的帮助。我是十分、十分不愿意受惠于您的帮助哟。我不配啊。”
善良而幼稚的人啊!命中注定只配在那么狭窄、昏暗的小径中度过人生,只配沿途拾取那么少的一星半点儿东西!
“或许,”弗莱吉贝说,“您可能有点骄傲,不肯谈这个题目吧——因为您论出身教养是一位绅士呢。”
“不是这样的,先生,”特威姆娄回答说,“不是这样的。我希望我还能够辨别真正的骄傲和虚假的骄傲。”
“我本身没有任何一种骄傲,”弗莱吉贝说,“而或许我不是那么明察秋毫,不能分辨这两种骄傲。但是我知道在这种地方,即使一个生意人也需要有点儿头脑才行,而假如我的头脑在这儿能对您有点用处的话,欢迎您求助于它。”
“您是非常好心肠的,”特威姆娄声音颤抖地说,“可是我非常不愿意——”
“您知道,”弗莱吉贝心怀叵测地瞟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并不出于虚荣而认为我的头脑在社交界里对您会有什么用处。可是在这里,也许对您有用的。您跟社交界之间彼此相得益彰,但是瑞亚先生可不是社交界。在社交界里,人们对于瑞亚先生是讳莫如深的,是吗,特威姆娄先生?”
特威姆娄被搅得心烦意乱,一只手颤悠悠地抚在额头上,回答说:“非常正确。”
这位坦诚待人的年轻人要求他说说他的事情。天真的特威姆娄以为,他所要说出的事会让弗莱吉贝先生大为震惊,他片刻也不能想象,这种事竟然可能每天发生,而把它认为是一种几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可怕现象。他说,他有一位死去的朋友,生前是一位已婚的有家室之累的文官,他因为职务变换,要迁往他地,需要用钱;而他,特威姆娄,怎样“允许他用自己的名义”,结果是——虽然事属通常,而在特威姆娄的眼中则几乎不可置信——必须由他来归还这笔他从来不曾用过的钱。数年以来,他使所欠的数目减少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儿,特威姆娄说他“一向极为节衣缩食,因为只享有一份有限量的固定收入,而且是依靠某一位贵人的慷慨赠与才得到的”,他一向按时从他自己身上挤榨出所要支付的全部利息。长时间以来,他总是把这笔他今生唯一的一笔债务看作是每三个月照例要有的一次开支紧缩,而最糟不过的是,“他的名声”不知怎的落入了瑞亚先生手中,这人通知他要用一笔大数目归还全部债款,来赎回他的名声,否则便必须承担严重后果。这些,以及他模糊地记得怎样被带到某个政府机关去“供认债务”(他记得是这样说的)。又怎样被带到另一个政府机关去,在那里给他做了人寿保险,受益人是某一个并非与雪利酒生意毫无关系的人,他之所以记得这个人,是因为他还拥有一把可以卖钱的斯特拉杜阿里亚斯原文为Straduarius,可能是Stradivarius之误。后一字指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制作家斯特拉第发利(Antonio
Stradivari,1644—1737)或其学徒所制作的小提琴或其他弦乐器。小提琴,并且还有一幅圣母像这样一个重要的情况。这些便是特威姆娄所陈述的全部事实的概要。在全部故事中,从头到尾笼罩着一个可怕的斯尼格斯沃斯的阴影,债主们把他当作一个隐隐之中的保证而远远窥视,而这阴影又以他男爵的权杖不停地威胁着特威姆娄。
对所有这席话,弗莱吉贝先生虚心而认真地洗耳恭听,态度完全适合一位对所有这些早已全部知情的坦诚待人的年轻人的身份。这席话说完时,他严肃地摇着头。“我不喜欢这种做法,特威姆娄先生,”弗莱吉贝说,“我不喜欢瑞亚讨回本金的这种做法。假如他存心要讨回本金的话,那是非得偿还他不可的。”
“可是先生,”特威姆娄垂头丧气地说,“假如没钱可还呢?”
“那么,”弗莱吉贝回敬他一句,“您就必须去,您知道。”
“去哪儿?”特威姆娄有气无力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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