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56部分在线阅读

“去坐牢呀。”弗莱吉贝回答说。特威姆娄先生一听见这句话便把他那颗天真无邪的脑袋垂落在一只手上，以一声低低的呻吟表示他的沮丧和羞耻。
“无论如何，”弗莱吉贝好像打起了精神来，说道，“我们希望事情不会糟到这个地步。假如您允许的话，等瑞亚先生来了，我跟他提提您是谁，我会告诉他您是我的朋友，我会为您求情的，您不必自己为自己求情了；我或许能够做得更像个办正经事的样子。您不认为我这是太放肆了吧？”
“我对您一谢再谢哟，先生，”特威姆娄说，“我非常、非常不愿意让我自己蒙受您慷慨的帮助，虽然出于无奈也只好如此了。因为我不能不感觉到我——把话说得尽量缓和些——我是无功受禄啊。”
“他可能上哪儿去了呢？”弗莱吉贝喃喃自语地说，再次看了看他的表。“他可能出去干什么去了呢？您跟他见过面没有，特威姆娄先生？”
“从来没见过面。”
“他是一副彻头彻尾的犹太人长相，而他跟您打起交道来，更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犹太人。他愈是态度平静，就愈是存心不良。假如他平静的话，我会认为那是一种非常坏的迹象的。他一进门您就仔细看着他，假如他态度平静，就别抱希望。瞧他来了！——他看来很平静呢。”
弗莱吉贝先生说完这几句，使得一向无害于他人的特威姆娄痛苦不安之后，便退回到他原先的座位上，这时，老人走进了账房。
“啊，瑞亚先生，”弗莱吉贝说，“我还以为您失踪了呢！”
老人对那位陌生的来客望了一眼，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他懂得他的东家正准备对他发号施令，他在等着听从他的指挥。
“我真以为，”弗莱吉贝慢吞吞地又说一遍，“您是失踪了呢，瑞亚先生。唷，我现在瞧着您——可是，不，您不可能那样干了；不，您竟然那样干了！”
老人把帽子捏在手中，抬起头来，神情忧伤地望着弗莱吉贝，像是企图知道又有什么新的精神上的负担要他去承受。
“您不可能是冲出门去抢在所有的人前面，去拉姆尔家执行那张卖契的吧？”弗莱吉贝说，“说您没有，瑞亚先生。”
“先生，我去了。”老人低声回答。
“噢，天啦！”弗莱吉贝大喊道，“啧，啧，啧！哎呀，哎呀，哎呀！好的！我一向知道您是个狠心的家伙，瑞亚先生，可是我从来没想到您狠到这种地步。”
“先生，”老人非常心神不安地说，“我是按照吩咐行事的。我在这儿不是主人。我只是一位上司派来的代理人，我不能作决定，我没有权力。”
“别这样说吧，”弗莱吉贝回答他，这时老人伸出两只手，用一种畏畏缩缩的动作在为自己辩护，因为那两位旁观者把自己了解得很苛刻，弗莱吉贝心中暗自兴高采烈，感到快慰。“别唱您这一行的老调子啦，瑞亚先生。您有权利讨回您放出的债，假如您决心要讨回的话。可是别想装出你们那一行里照例人人要装出的样子吧。至少，别对我来这一套。您何必呢，瑞亚先生！您知道我知道您的一切。”
老人用那只闲着的手抓住长袍下摆，对弗莱吉贝忧思深沉地望了一眼。
“别这样吧，”弗莱吉贝说，“别这样，我求您行个好，瑞亚先生，别这样魔鬼似的逆来顺受，因为我知道，假如您是这副样子，您马上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听我说，瑞亚先生。这位绅士就是特威姆娄先生。”
犹太人向他转过身去，对他一鞠躬。那可怜的羔羊也对他鞠躬；既彬彬有礼，又胆战心惊。
“我是一败涂地了，”弗莱吉贝继续说，“这么说，如果我打算为我的朋友拉姆尔向您求点儿什么，为我的朋友(确实，还是亲戚呢)特威姆娄先生向您求点儿什么，怕是也没希望了。可是我当真以为，假如您肯为任何人做点儿好事的话，您一定肯为我做的，而且我不愿意不先试试就认输，再说我又答应过特威姆娄先生。这位先生交利息从来不拖不欠，从来不误时辰，从来那么一点点儿地在还本钱。我说呀，您干吗要逼迫特威姆娄先生呢，您不可能对特威姆娄先生有什么宿怨吧！干吗不对特威姆娄先生宽容点儿呢？”
老人仔细观察弗莱吉贝的一双小眼睛，寻找着允许他对特威姆娄先生宽容的迹象；然而这双眼睛里并没有这种迹象。
“特威姆娄先生并不是您的亲戚，瑞亚先生，”弗莱吉贝说，“他这辈子一心想当个绅士，死抱住他的家族不放手，您不可能因此才想对他报复一下子吧。假如说特威姆娄先生对于做生意赚钱这种事儿看不上眼的话，这跟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请原谅，”这位温顺的牺牲品打断他说，“我并没有这种想法。假如这样想，我会认为这是傲慢无礼的。”
“瞧，瑞亚先生！”弗莱吉贝说，“人家说得还不漂亮吗？来！跟特威姆娄先生达成协议吧。”
老人再次寻找允许他饶过这个可怜的小绅士的任何迹象。没有。弗莱吉贝先生的意思是要把他榨干净。
“我非常抱歉，特威姆娄先生，”瑞亚说，“我有我受到的指示。我没有任何权利背离人家给我的指示。钱非还不可。”
“瑞亚先生，您的意思是全部还清，现钱交易吗？”弗莱吉贝问道，为了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全部还清，先生，而且立刻还清。”瑞亚这样回答。
弗莱吉贝先生深表惋惜地对特威姆娄摇摇头，无言地表达了他对这位低垂着两眼站立在他面前的可敬长者的看法：“这是一个多么凶狠的犹太恶人啊！”
“瑞亚先生。”弗莱吉贝说道。
老人再次抬起眼睛望着弗莱吉贝脑袋上的两只小眼睛，有些恢复了希望，以为那迹象或许会出现。
“瑞亚先生，我隐瞒这一事实也无用了。在特威姆娄先生的事情里，背后涉及某一位大人物呢，您也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老人承认说。
“现在，让我直截了当地谈一谈，瑞亚先生。您是完全决定了(直截了当地决定了)，要么由那位大人物出面担保，要么由那位大人物出钱还债，是吗？”
“完全决定了。”瑞亚回答说，同时观察着东家的颜色，对一切十分了然。
“您就一点儿也不顾及，而且依我看，”弗莱吉贝带着一种特别浓厚的兴趣说，“还颇为欣赏在特威姆娄先生跟那位方才提到的大人物之间将会发生的一场喧哗和吵闹吧？”
这问题不要求作答，也没有得到回答。可怜的特威姆娄先生，一当他这位可尊敬的亲戚暗影憧憧地出现于这件事情的前景之中，便表现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内心恐惧来，这时，他叹息一声，立起身来告辞了。“我非常感谢您，先生，”他把自己一只滚烫发烧的手伸向弗莱吉贝说，“您为我帮了一个我受之有愧的大忙。谢谢您，谢谢您！”
“不足挂齿呀，”弗莱吉贝回答，“至今也毫无效果呢，不过我先留一会儿，再求求瑞亚先生。”
“别欺骗您自己了，特威姆娄先生，”犹太人说，然后，他第一次直接对他说话，“您没有希望了。您不必在这儿期望怜悯。您必须全部还清，而且还得越快越好，否则将来会要您付出很大一笔钱来的。什么也别指望我，先生。钱，钱，钱。”当他着重地说出这几个字时，他接受了特威姆娄先生仍然彬彬有礼的头部动作，并且还了礼，然后，那位可爱的矮小的贵人情绪极为低落地走开了。
当他走出账房门口时，迷人的弗莱吉贝的心情非常愉快，他不知怎样才好，只是走到窗前，两臂倚在百叶窗框上，不出声地在那儿发笑，把脊梁骨对着他的下属。当他面孔恢复镇静、回转身来时，他的下属依旧立在原处，而那个布娃娃的裁缝面带恐惧的神色，坐在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