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63部分在线阅读

“您在诽谤这位年轻小姐。”
“你在诽谤这位年轻小姐；你在用你的爱呀心呀的废话诽谤她，”鲍芬先生回答说，“这种行为跟你其他的行为是一致的。我只是昨天晚上才听说了你所做的这种种事情，否则你会老早就从我嘴里听见这些话了，我向你发誓。我是听一位头脑最清楚不过的太太说的，她了解这位年轻小姐，我也了解这位年轻小姐，我们三个人全了解，她一心一意追求的是——钱，钱，钱——而你跟你的爱呀心呀的，全是一派谎言，先生！”
“鲍芬太太，”洛克史密斯平静地转身向她说，“为了您细致入微和经久不变的慈爱，我以最温暖的感激之情向您致谢。再见了！维尔弗小姐，再见了。”
“现在嘛，我亲爱的，”鲍芬先生又把一只手放在贝拉的头上说，“您可以开始让您自己好好儿舒服一下子了，我希望您觉得您已经没有委屈了。”
然而贝拉非但不显得有这种感觉，反而从他手下，也从那把椅子上缩向一边，并且，涌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激动的泪水，同时伸直两只手臂，大声地说：“噢，洛克史密斯先生，趁您还没走，您要是能把我再变成一个穷人，那多好啊！噢！把我再变成个穷人吧，不管谁，我请求，我恳求，否则再这样下去我的心要裂了！爸，亲爱的，把我再变成一个穷人，领我回家吧！我在家里已经够坏的了，可我在这儿还要坏得多哟。别给我钱呀，鲍芬先生，我不愿意要，把钱从我身边拿走吧，只是让我跟着善良的小爸说句话，让我把头枕在他的肩上，把我所有的伤心事都说给他听。别人谁也不能了解我，别人谁也不能安慰我，别人谁也不知道我是个多么没价值的人，而他明知道这一点，还能爱我像爱个小孩儿似的。我跟爸在一起的时候，比跟任何人在一起都更舒服——更天真，更觉得抱歉，更快乐！”贝拉大声地狂乱地呼叫着说，她受不了这个，于是，她把头埋进鲍芬太太为她敞开着的怀抱里。
约翰·洛克史密斯从他在这间屋子所站立的地方，而鲍芬先生也从他所站立的地方默默地望着她，直望到她自己安静下来。然后鲍芬先生用一种安抚和劝慰的口吻说：“得了吧，我亲爱的，得了吧；现在您没有委屈啦，现在一切都好啦。说真的，您跟这个人有过一场争吵，所以有点儿心神不定，这我并不奇怪，不过这全都过去啦，我亲爱的，您也没有委屈了，这——这一切都好啦！”鲍芬先生以一种从此万事如意、一劳永逸、并且非常满意的口气一再说着这句话。
“我恨您！”贝拉大声说，突然转身冲着他，同时把小脚一跺——“至少是，尽管我不能恨您，可我不喜欢您！”
“嗬——哟！”鲍芬先生惶然不解地低声呼喊着。
“您是个好骂人的、不公平的、坏脾气的、惹人发火的、丑恶的老头子！”贝拉高叫着，“我因为自己忘恩负义地骂您对我自己恼火；可您是的，您是的；您知道您是的！”
鲍芬先生冲这儿瞪瞪眼睛，冲那儿瞪瞪眼睛，好像怀疑自己一定是有点儿发昏了。
“我听您说话觉得羞愧，”贝拉说，“为我自己羞愧，也为您羞愧。您应该比一个趋炎附势的长舌妇更高尚一些，不会像她那样卑鄙地搬弄是非；可您现在并不比任何东西更高尚。”
鲍芬先生似乎确信自己是发昏了，他把眼珠子转了转，又松了松他的领结。
“当我上这儿来的时候，我看重您，尊敬您，过不多久，我就很爱您，”贝拉大声说，“而现在看您一眼我也受不了。至少是，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做得这么过分——可您是一个——您是一个魔鬼呀！”贝拉用了很大的力气把这句话一吐为快地喊了出来，然后便歇斯底里地又哭又笑。
“我对您所抱的最大希望是，”贝拉又接着指责他，“希望您在这个世界上一文钱也没有。假如哪一位真正的朋友和存心希望您好的人让您破了产，您就会成为一个宝贝儿，可是作为一个有钱的人，您是一个恶魔！”
贝拉用了更大的力气再次一吐为快地说出这番话以后，越发大哭大笑起来了。
“洛克史密斯先生，求您停一小会儿。求您在离开之前听我说一句话！您为我受到责难，我深深感到内疚。我从心底深处诚恳地、真挚地恳求您原谅。”
她向他走去时，他迎着她。她把手伸向他时，他拿它贴在唇上，并且说：“上帝祝福您！”这时贝拉的哭声里已经不再夹杂着笑了；她的泪水是纯洁而热烈的。
“洛克史密斯先生，我听见了他对您说的刻薄话——我是满怀轻蔑和愤怒听他说的，——那些话没有哪一句不是伤害我比伤害您更厉害得多，因为是我应该承受的，而您决不应该。洛克史密斯先生。像这样歪曲地叙述我们两人之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这您应该怪罪我。是我失言说出了隐情，尽管当时我就因为做了这个对自己很恼火。我做得非常坏，可我的确是不怀恶意的。我出于一刹那间的自负和愚蠢做了这件事——这只是我很多类似的一刹那当中的一个——很多类似的时辰——类似的年月——当中的一个啊。既然我已经重重地受到了惩罚，求您试试原谅这件事吧！”
“我全心全意地原谅。”
“谢谢您。噢，谢谢您！请您别走，听我再说一句话，我要说一句关于您的公平话。您那天晚上像那样跟我讲话，——您讲得多么体贴，又多么克制，除了我谁也不会知道，或者，谁也不会像我这样由衷地感激您——您所真正应该受到指责的唯一过错是您使自己甘心遭受一个俗气的、空虚的女孩子的轻蔑，这是一个昏了头的女孩子，她简直无能把自己拔高到配得上享有您奉献给她的东西。洛克史密斯先生，从那次以后，这个女孩子时常以一种可惜又可怜的眼光看待她自己，可她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可惜又可怜啊，因为她今天在鲍芬先生的话里又听到了她——她这个下贱的、爱虚荣的女孩子——回答您的时候所用的那种卑鄙的语气。”
他又把她的手吻了一次。
“鲍芬先生的话让我感到厌恶，感到震惊，”贝拉说，又一次跺了跺小脚，使那位先生目瞪口呆，“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而且是在刚过去的不久之前，我是值当让他来这样为我申诉‘委屈’的，洛克史密斯先生呀；可我希望我从今以后再也不值当这样了！”
他再一次把她的手贴在他的嘴唇上，然后便松开这只手，离开了房间。贝拉急忙向那张椅子退去，她曾长久坐在那儿用手捂着脸，而当她从鲍芬太太身边走过，遇见她的目光时，她停在她的面前。“他走了，”贝拉啜泣着说，愤怒，绝望，百感交集，用双手抱着鲍芬太太的头颈，“他被人极其可耻地辱骂了，极其不公平、极其卑鄙地赶走了，而这全都怪我哟！”
在所有这段时间里，鲍芬先生一直在对着他松开的领结转动着眼珠子，仿佛他还处在发昏状态中。现在他似乎认为自己已恢复知觉了，他直瞪瞪地冲着正前方呆望了一会儿，把领结重新打好，长长地吸了几口气，咽了几口唾沫，最后又深深地叹息一声，仿佛觉得自己总的说来已经舒服多了，“咳哟！”
鲍芬太太无论好话坏话，一句也没说；然而她温存地照应着贝拉，同时眼睛瞥向她丈夫，好像在等他发命令似的。鲍芬先生一言未发，只在她们两人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坐在那里，身子朝前探，面部毫无表情，两腿叉开，每只膝盖上放一只手，两肘曲张着，一直到贝拉擦干眼睛并抬起头来。终于，她的头抬起来了，他才变换了姿势。
“我必须回家去，”贝拉急匆匆地立起身来说道，“我非常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可我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
“我亲爱的孩子呀！”鲍芬太太不同意地说。
“不，我不能待在这儿了，”贝拉说，“我的确不能了。——呸！你这个恶毒的老东西！”(这句话是对鲍芬先生说的。)
“别性急呀，我心爱的，”鲍芬太太极力劝她说，“好好儿想想您做的事情。”
“对，您最好是好好儿再想想。”鲍芬先生说。
“我决不会把你想得好的，”贝拉大声说，打断他的话，在她那一双富于表情的小眉毛里有着强烈的轻蔑，在她每一边的酒窝中都显出她是站在先前那位秘书一边的，“不！再说一句，决不把你想得好！你的钱已经把你变成一块石头了。你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守财奴。你比唐赛更坏，比霍普金斯更坏，比布莱克伯利·琼斯第778页‘布鲁伯里·琼斯’是照原文Blewbury
Jones音译的。此处的原文则是B1ackberry
Jones。更坏，比所有那些该死的东西更坏。而且坏得多！”贝拉继续往下说，再一次泪珠滚滚，“你根本配不上你所失掉的那位绅士。”
“怎么，贝拉小姐，”拾垃圾的金人儿慢吞吞地抗议说，“你这话不是说你认为洛克史密斯比我强吧？”
“我正是这个意思！”贝拉说，“他比你高贵一百万倍。”
她虽然非常激怒，但显得非常之美，因为她使自己尽量地挺直(那身材并不十分高)，她把自己浓密的棕色头发向后高傲地一甩，表示从此不再承认她的这位恩人。
“我宁愿他把我想得好一些，哪怕他为了吃饭去扫马路，”贝拉说，“而不要你把我想得好，哪怕你坐在一辆纯金铸造的马车里把车轮上的污泥溅在他身上。——就这样！”
“啊，当真！”鲍芬先生大声说，两眼瞪视着。
“好长时间了，当你以为你骑在他头上的时候，在我眼睛里，你是在他的脚底下，”贝拉说——“就这样！我处处看他像一个主人，而看你倒像是一个奴仆——就这样！当你可耻地虐待他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他一边并且爱上了他——就这样！我夸耀这一点！”在这一场强烈的公开表白之后，贝拉感到一阵虚弱，她放声大哭，把脸埋在椅背上。
“喂，听我说，”鲍芬先生说，一当他找到一个打破沉寂的机会时，便插进来，“请您留意我的话，贝拉。我现在并没有生气。”
“可是我在生气呀！”贝拉说。
“我说呀，”拾垃圾的金人儿继续说，“我并没有生气，我是存心对您好，我要把这些都不放在心上。所以说，您留下吧，咱们说好以后再也不提起这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