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9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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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她到达一段刚刚被人大肆践踏过的绿草岸上。地上留有几块碎木片,和几片撕碎的衣裳。俯身去一瞧,只见草叶上血迹斑斑。随着血滴和污垢追索下去,她看见潮湿的河岸边也满是血迹。她举目追随着流动的河水望去,看见了一张血污的人的面孔向上仰起,朝着月亮,正向远方漂浮。
现在,感谢仁慈的上帝,让她有过昔日的生涯,并且,噢,神圣的主啊,通过您奇异的安排,让它终于变成了好事情!无论这张漂浮着的面孔是谁的面孔,无论它是一张男人的或女人的面孔,帮助我这双卑微的手吧,上帝,主啊,让我能把它从死亡中救出,归还给某一个必定会亲他爱他的人!
这是思想,炽热的思想,然而这祈祷片刻也不曾阻碍她的行动。当这个思想在她的心头涌起之前,地已经奔向前去,疾速而坚定地奔向前去,但首先要沉着——因为不沉着绝对不行,她奔向那株柳树下的小码头,她事先也曾看见那条系泊在几根木桩之间的小船。
她那昔日训练有素的手稳稳地一握,她那昔日训练有素的脚稳稳一跨,她的身体稳稳地轻轻平衡一下,便已经在小船上了。她训练有素的目光迅速一瞥,即使要透过一片浓荫,也看见贴着园子红砖围墙的木架上放着船桨。片刻之后,她已经划开了(还把缆绳带在身边),小船像箭似的冲进月光,她顺流而下,在英国的江河湖海上还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女子如此地划过船啊。
她转过头去,毫不减低船速,目不转睛地向前方注视,搜寻那张漂浮着的面孔。她划过搏斗的现场——就在那儿,她的左边,船舷上方——她划过村庄街道的尽头,在她的右手边,那是一条斜坡状的小路,几乎是伸进了河水里,街上的嘈杂声又逐渐减弱了,她放慢速度,船一面向前,她一面到处、到处搜索着那张漂浮的面孔。
现在,她只是让小船随河水顺流而下,两手扶住桨没有再划,因为她很清楚,如果那张面孔一时不显露出来,便是下沉了,那就会错过了。未经训练的目光凭这月色决不会看见她所能看见的、船舷以外划几桨才可以够到的东西。她看见那个被淹没的形体浮到水面上来了,在轻微地挣扎,又好像本能地翻转身去,背朝上漂着,她最初隐约看见这张她此刻又隐约看见的面孔时,它也恰恰是这个样子的。
她目光倾注,专心致志,密切注视着它浮过来,直到它离小船非常近了,便一甩手卸下了船桨,半跪半伏地在船舱中向船尾爬去。一次,她让这身体滑动过去,因为她没确把握一定能抓牢。再次,她抓住了血污的头发。
他假如没有真正死去的话,也已经毫无知觉了;他已经肢体伤残,一注暗红色的血在四周的河水里染出一道道的条纹。因为他完全不能自助,她无法把他拖上来。她俯身船外,用缆绳把他系住,而这时,她所吐出的那一声恐怖的叫喊,在河水和两岸发出了回响。
然而,仿佛被一种超自然的神灵和力量所掌握,她把他牢牢捆住了。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竭尽全力划向最近的浅水处,以便能把小船搁住。她竭尽全力,但却不是手忙脚乱,因为她知道,假如她失去明确的意向的话,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她把船冲向河岸了,便跳下水去,把他从绳子上解下,全凭自身的气力双手把他抱起,拖进船内,放在船底。他伤得可怕,她把自己的衣裳扯成一条条为他包扎起来。她估计,不然的话,假如他还活着,在他被送到客栈之前,就必定血尽而死了。客栈是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可以施行急救的地方。这些事迅速做完了,她吻了吻他那已经不成形状的前额,内心极其痛苦地举头仰望着星空,为他祝福,对他表示了原谅,“假如她有任何东西可以原谅的话。”只是在这片刻间,她才想到自己,而且仅仅为了他才想到自己。
现在,感谢仁慈的上苍,让我有过那昔日的生涯,让我能不浪费片刻时间使船重新浮起,并且逆流而上,向回划去!求您赐恩,噢,神圣的主,上帝啊,通过可怜的我,把他从死亡中救出来,保存下来,留给另外一个有朝一日会亲他爱他的人,虽然无论谁啊,都不会比我更亲他爱他!
她艰难地划着——竭尽全力,但却不是手忙脚乱地划着,同时几乎一刻也没有把眼睛从躺在船底的他的身上移开过。她把他安放在她可以望见他那张不成形的面孔的地方;这张面孔已经变形到那样的程度,即使他亲生母亲怕也会遮住眼睛不敢再看了,然而这张面孔对于她的眼睛已经远远超出了变形与否的问题。
客栈那缓缓向河边倾斜的草坪上有一条小径,船靠上了这条小径的尽头,窗子里有灯光,然而碰巧室外没有一个人。她把船系牢,再次全凭自身的气力把他抱起,一直到她把他安放在屋里之前,没有放下过他。
派人去请外科医生了,她便坐在那儿托住他的头。在过去的日子里,她经常听人说起,医生们会怎样抓起一个失去知觉的受伤者的手,假如这人是死了,他们会怎么样松开手任它落下去。她等待着这个怕人时刻的来临,医生不会抓起这只手,这只残缺不全、伤痕累累的手,又任它随手落下去吧。
第一位外科医生来到了,在开始检查以前,他问道:“谁把他弄来的?”
“我把他弄来的,先生。”丽齐回答,在场的人都眼睛瞧着她。
“你吗,我亲爱的?你不可能抬得起这份重量,更别说抱着走了。”
“我想,要是换个时候,这是不可能的,先生;可是我确实知道是我弄来的。”
外科医生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眼中微带着几分怜惜之情。他面色阴郁地摸了摸头部的伤处,摸了摸骨折的两臂,然后抓起了他的一只手。
噢,他会任它落下去吗?
他似乎犹豫不决,他没有抓住这只手不放,但是把它轻轻搁下了,他擎起一支蜡烛,更仔细地查看丫头上的伤口,又查看了瞳仁。检查完了,他把蜡烛放回桌上,又把那只手抓起来。这时另一位外科医生进来了,两人低声交谈了一句,第二位医生也去抓起那只手。他也没有任它立即落下去,而是抓住了一会儿,再轻轻放下。
“照应一下这可怜的姑娘,”第一位医生接着说,“她简直没有知觉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这对她倒更好些!如果您有办法就别惊醒她;只把她从这儿移开就行了。可怜的姑娘,可怜的姑娘啊!她的心一定是坚强得惊人啊,可是真怕她是把她的一颗心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了。要好好儿待她呀。”
第七章 宁为亚伯,勿作该隐
典出《圣经·旧约全书·创世记》第四章。亚当与夏娃的长子该隐,因忌妒耶和华看中了弟弟亚伯的供物,怒打亚伯,并将他杀死。
在泼水堰磨房闸,现在正是破晓时分。点点繁星仍然依稀可见,然而东方已有一种淡淡的并非夜色的微光。月亮已经沉落,沿河岸匍匐着一层薄雾,透过它,树木仿佛只是树木的鬼魂,而河中的水,也像是水的鬼魂。这一片大地显得光怪陆离,天上那些苍白的星星也显得是这样。这时,在东方闪耀的一片冷冰冰的光,从热度或是色彩来说,都是呆滞平淡的,因为天空中那只眼睛这时是闭住的,这样冷冷的光很可能让人感到和一个死人凝注的视线有些相像。
或许,它所以和一个死人的凝视相像,是因为在水闸边缘上立着的那个孤单单的船夫吧。确实,布拉德莱·海德斯东的视线正是这样的,这时,一股冷飕飕的空气在四周弥漫,当它微微有声地向远处扩展开去时,仿佛是在喃喃低语着一些什么东西,正是它的这些话语,使得树木与河水的幽灵发出战栗——或者说发出威吓——因为这样或那样去幻想都无不可。
他转身走开,试着推了推闸房的门。门是从里边闩住的。
“他害怕我了吗?”他咕哝着说,同时敲了敲门。
无赖·赖德胡德马上就被唤醒了,马上就拉开门闩,让他进房。
“怎么,第三位老爷,我还当您迷了路呢!已经两夜过去了!我差一点儿以为您是溜掉了,我几乎有点儿想要在报纸上登广告,找您回来呢。”
这句话中暗含的意味让布拉德莱的脸沉了下来,于是赖德胡德认为,最好是缓和一下,把话改说成表示尊敬的意思。
“可是您是不会的,老爷,不会的呀,”他继续说下去时,呆呆地摇晃着脑袋,“要知道,那以后,我用那阵子滑稽念头,闹着玩儿似的跟自己寻过开心以后,我说过什么话吗?哎呀,我对自己说:‘他是个有身份的人。’我就是这么说的:‘他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好极了,赖德胡德一个问题也没有问他。他在开门的时候望了他一眼,现在再次望了他一眼(这一次是偷偷望的),这一望的结果是,他一个问题也没有去问他。
“老爷,依我看,您要再睡它四十个钟头才会想要吃早饭,”赖德胡德说,这时他的客人坐下了,一只手托住下巴,眼睛望着地面。这又好极了:赖德胡德一边说话,一边假装着把屋里稀稀拉拉几件桌椅摆摆整齐,以便显得他有理由不朝他瞧。
“是的,我顶好是睡一觉,我想。”布拉德莱一动不动地说。
“我也建议您这样,老爷,”赖德胡德表示同意,“您或许有点儿渴吧?”
“是的,我想喝点儿。”布拉德莱说,但是显得兴趣不很大。
赖德胡德先生拿出酒瓶,又去打回满满一罐水,冲出一杯饮料来。然后,他把床上的被单抖了抖,铺铺平,布拉德莱便和衣伸直躺在床上。赖德胡德先生富有诗意地说,他将暂且在他的木椅上休息休息,坐以待旦,说罢便去像原先一样坐在窗前;然而,也像原先一样紧紧地盯住这位睡觉者,直到他进入深沉的睡乡。然后,他立起身来,在白昼的亮光下,到近处从四面八方极其仔细地察看他。他走出门去,来到他的水闸上,把他观察到的东西加以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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