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1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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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可怜的孩子,”她老是说,“被带得好一些,他可能表现得好些的。我不是在责备我自己,我希望这不是因为我。”
“的确不是,珍妮,我非常相信这一点。”
“谢谢您啊,教母。听见您这么说让我高兴。可是您看见把一个孩子好好带大多难啊,你干呀,干呀,干呀,整天干。他失业以后,我没法儿老是把他守在我身边。他变得暴躁,容易激动了,我不得不让他上街去。而他在街上从来没有安分守己过,他一背着我就从来没有安分守己过。孩子们老是这样啊!”
“老是这样啊,即使是这种可悲的意义上的孩子也是这样!”老人心里想着。
“要不是我小时候背有毛病,两条腿又畸形,我真说不清我现在会出落得怎么样呢!”裁缝会这样说下去,“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工作,我就工作啦,我不能玩儿呀。可是我可怜的不幸的孩子他能玩哟,而结果证明这对他是很糟的事情。”
“不只是对他一个人很糟啊,珍妮。”
“哎!怎么说呢,教母呀,他吃了大苦头,我不幸的孩子吃了大苦头啊,他有时病得非常、非常厉害,可我却百般谩骂他。”她手中拿着活计,摇着头,泪珠滴落下来。“我不知道他走上邪路对我比对他更糟糕。如果过去是这样,让我们忘掉吧。”
“你是个好姑娘,你是个能忍耐的姑娘。”
“说起忍耐嘛,”她耸耸肩头来回答,“也不怎么样呢,教母呀。假如我能忍耐,就决不会骂他了。不过我希望我从前那么做是为他好。再说,我真觉得自己负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呢。我试着讲道理,讲道理不行;我试着哄他,哄也不行;我试着骂他,骂也不行。可是,我有这么个负担在身上,就不得不去试着用一切办法啊。假如我不试着用一切办法,又哪儿还有我对这个已经失掉的可怜的孩子的责任呢!”
这个勤奋的小东西用这种往往是愉快的口气讲话,来消磨她夜以继日的不停的工作时间,直干到做出了足够多的漂亮的布娃娃,换来钱给厨房里——她的工作台如今放在厨房里——添进了那些办丧事需要的东西,给这套房子里添进了其他种种办丧事所需要的物品。“现在,”珍妮小姐说,“把我这些红面孔的小朋友赶忙打扮好了,我该把白面孔的我自己也赶忙打扮一下啦。”这话是指为她自己做件衣裳,终于,她也做完了。“你给自己缝衣裳的不利之处是,”珍妮小姐站在一把椅子上对着镜子试衣裳时说,“你干了这些活儿,可是不能找谁去讨工钱;有利之处是,你不必出门试样子。哼,真是很漂亮呢!假如他现在看见我(不管他是谁),我希望他不会后悔挑中我!”
简单的丧事安排也是她自己做出的,她这样对瑞亚叙说——
“我打算一个人去,教母。用我平常用的这辆车,我不在家的时候。劳您驾看看门,离这儿不远。等我回来了,咱俩喝一杯茶,谈谈往后怎样安排。我给我可怜的不幸的孩子找的这个最后的住处是非常简单朴素的。可是假如他知道点儿什么的话,他会知道我是尽了心了。而假如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呢,”她抽噎一声,擦了擦眼睛,“那对他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看见祈祷书上丧葬祷告里写着,我们什么东西也没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当然什么东西也带不走。这话让我宽了心,我没钱为我可怜的孩子雇许多愚蠢的仪仗,那看起来好像是我想把这些东西跟他一块儿偷偷运出这个世界似的,而我当然是必得放弃这种打算,把它们重新带回来的。像现在这样的话,除了一个我,什么东西都不必带回来,这就很合道理,因为总有一天连我也不必再带回来啦!”
有过上回那次被抬过街道的经历,这该死的老家伙好像被埋葬了第二回。六个面色红润的人把他扛在肩上,马马虎虎送进坟场去。另一个面色红润的人走在前面,装出一副昂首阔步的神气,仿佛他是死神管辖区的一名警察,故作姿态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对他的熟人们一概不予理睬。然而,由于只有一个小小的送葬者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这景象却使得许多人转过头来颇有兴趣地望上一眼。
终于,这个招惹麻烦的死者被放进泥土中,从此被埋葬了,那位威严的昂首阔步者又走在孤苦伶仃的小裁缝前面,昂首阔步地走回来,好像她在道义上今天必须找不到回来的路途似的。他在把那些复仇女神们——那些陈规陋习——
一一压服之后,才丢下她走开去。
“我必须稍为哭一会儿,教母呀,然后我就永远快活啦,”这个小东西一走进门便说,“因为一个孩子到底是一个孩子呀,是吗?”
她哭得比可能预想的时间更长久一些。然而,这场哭泣终于在一个阴影遮蔽的角落里进行完毕了。于是,裁缝走过来,洗了脸,把茶准备好。“咱俩一边儿喝茶,我一边剪点儿什么,你不在意吧,是吗?”她像哄孩子似的问她的犹太朋友。
“灰姑娘啊,我可怜的孩子,”老人不禁脱口而出地说,“你就从来不休息一会儿吗?”
“噢,这不是干活儿,剪个样子不算是干活儿,”珍妮小姐说着,已经用一把小剪刀急匆匆地剪一张纸片了,“是这样的,教母,我想趁我还记得准的时候把它剪下来。”
“你是今天看见的啰,那么?”瑞亚问道。
“是的,教母,刚刚看到的。这是一件白色的法衣,就是这个样子。我们的教士们穿的那种东西,你知道的。”珍妮小姐想到他信奉的是另一种宗教,便作了解释。
“你拿它派什么用处呢,珍妮?”
“啊,教母呀,”裁缝回答他,“你要知道,我们这一行是靠眼光和创造能力吃饭的,非要老是把眼睛睁大不可。您也知道我眼下有好多额外开支。所以,当我在我可怜的孩子坟头上哭的时候,突然想到,教士可以给我做点儿事情。”
“做点儿什么事情呢?”老人问道。
“不是做办丧事的布娃娃,可别害怕!”珍妮小姐知道他会反对,便点点头回答说,“大伙儿不会喜欢被搞得垂头丧气的,我很知道这个。平时很少有人找我给布娃娃穿丧服,也不是真正的丧服,是宫廷里穿的丧服,别人引以为荣的那种。可是做一个布娃娃教士,我亲爱的——油光光的鬈发和胡子,让他给我的两个年轻朋友行婚礼,”珍妮小姐摇晃着食指说,“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啦。马上,一眨眼工夫,准让您看见庞德大街教堂神坛前面的那三个人!”
饭还没吃完,她已经凭她熟练的小技艺敏捷地给一个布娃娃穿上一件淡黄色纸头的牧师法衣,并且拿给瑞亚看,让他见识见识。这时临街的门上响起叩门声,瑞亚走去开门,马上领进一位绅士来,他的神态恰如其分的严肃而恭敬。
裁缝不认识这位绅士,然而当他刚一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的举止中的某种东西立即令她想起了尤金·瑞伯恩先生。
“请原谅,”这位绅士说,“您就是布娃娃的裁缝吗?”
“我是布娃娃的裁缝,先生。”
“丽齐·赫克萨姆的朋友吗?”
“对,先生,”珍妮小姐回答,顿时警戒起来,“是丽齐·赫克萨姆的朋友。”
“这是她写的一张便函,请求您接受送信人莫蒂默·莱特伍德先生的要求。碰巧瑞亚先生知道我是莫蒂默·莱特伍德先生,他会这样告诉您的。”
瑞亚点一下头表示证实这一点。
“请您读一读便函好吗?”
“一封非常短的信呢。”珍妮读过以后,显得奇怪地说。
“没时间写长了,时间非常珍贵。我的亲爱的朋友尤金·瑞伯恩先生要死了。”
裁缝十指交叉,怜悯地轻轻呼喊了一声。
“他要死了,”莱特伍德感情激动地又说一遍,“在离这儿还有一段路程的地方。一个恶人在黑夜里袭击了他,他受了伤,生命危在旦夕。我是直接从他床边来的。他几乎一直神志不清。只有短时间恢复知觉,部分恢复知觉,在这不安宁的片刻,我听出他要求找您去陪伴。我不大相信自己对他含糊不清的声音所作的解释,便让丽齐听他说,我们两人都肯定认为他要找您去。”
裁缝仍然十指交叉紧扣在一起,惊骇地轮番望着他身边的两个人。
“假如您拖延了,他就可能心愿未酬——最后一个希望——托付给我的——我们俩多年来比兄弟还亲——没有能实现便死去了。再说下去,我就支持不住了。”
片刻之间,那顶黑色的小帽子和那根丁字形拐杖已经各就各位了。善良的犹太人留下来看守房屋,布娃娃的裁缝跟莫蒂默·莱特伍德先生并排坐在一辆轻便马车里急忙驶出市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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