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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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咱们不来这一套了好吗。我们俩都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既然您我都无可掩饰,干吗您我还要来谈它呢?再说,我是大失所望,并且当众出了一场丑。”
“我就一钱不值吗?”
“您值的——您如果耐心等一会儿,我就已经谈到您了。您也是大失所望,当众出了一场丑。”
“我是当众受了一场伤害!”
“您现在够冷静了,索福罗尼娅,您可以理解,如果我不是同样受到伤害的话,您是不可能受到伤害的;因此说空话并没有什么益处,当我回头想想,我奇怪我怎么会愚蠢到那种程度,竟然对您寄予那么大的信任。”
“而当我回头想想——”新娘哭了,没有说下去。
“而当您回头想想,您奇怪您怎么会——您会原谅我这么说吗?”
“当然可以,既然说得有道理。”
“——愚蠢到那种程度,竟然对我寄予那么大的信任。不过现在是双方都愚蠢了一场。现在我没法摆脱您;您也没法摆脱我。下一步是什么?”
“是羞耻和痛苦。”新娘伤心地回答。
“我不这么看。下一步该是一种相互谅解,我想这会使我们度过困难。现在让我把话(让我扶着您走,索福罗尼娅)分三头说,为了简单明了些。第一,已经做了,就够了,别再让人家知道我们做了,反而招来羞辱。所以,我俩说定,严守秘密。您同意吗?”
“假如可能不让人知道的话,我同意。”
“可能!我俩彼此间装得那么像。难道说我俩连成一气还不能装给别人看?同意了。第二,我俩对维尼林夫妇都是有怨恨的,并且我俩对所有其他人也怀有怨恨,希望他们都会像我们自己上当受骗一样,也上当受骗。同意了?”
“好的。同意了。”
“现在我们顺利地进入第三点。您骂我是个冒险家,索福罗尼娅。我就是个冒险家。说句不好听的老实话,我是的。您也是个冒险家,亲爱的。这样的人多得很。我俩同意保守自己的秘密,再携起手来一齐干,推行我们自己的计划。”
“什么计划?”
“任何一种可以为我们弄到钱的计划。我说我们的计划,是指我们共同的利益。同意了?”
她略为迟疑之后回答说:“我想是这样。同意了。”
“马上通过,您瞧!现在,索福罗尼娅,再只有五六句话了。我们彼此十分了解,不要一时冲动,用您过去对我的了解来挖苦我,因为我过去对您的了解也是一个样。挖苦我,您就是在挖苦您自己,我不愿意听见您说这种话。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这样好的谅解,顶好永远别那么做。总结一下:——您今天发了脾气,索福罗尼娅。以后别趁着性子再这样做,因为我的脾气可坏得很呵。”
于是,这幸福的一双,就这样签订了这项满怀希望的婚约,盖了章,办好交换手续,往住处走去。如果说,在阿尔福莱德·拉姆尔先生苍白的、气息全无的面孔上还有着那些魔鬼的指印的话,那么它们是显示,他存心要制服他的亲爱的妻子阿尔福莱德·拉姆尔太太,办法是一举剥夺掉她任何恋恋不舍的自尊,无论是真的,或是假装的。他的这个目的似乎是立即达到了。当她在夕阳残照中伴随他一同向他们的安乐窝走去时,这位熟透了的年轻女士那张抬不起来的面庞上,此时此刻是极少需要再搽粉了。
第十一章 波茨纳普家风
波茨纳普先生是个富裕的人,因而在波茨纳普先生自己的心目中评价极高。他先是继承一笔很大的遗产,后来又通过婚姻娶到一笔很大的遗产,并且在海事保险方面大发其财,因此他非常之满足。他从来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都不能非常之满足,他感觉到,他为社会树立了一个对大多数事物都特别感到满足、尤其是对他自己感到满足的光辉的榜样。
波茨纳普先生如此幸福地认识了他自己的优点和重要性之后,便决定,凡是他所不予理睬的东西他都不允许它存在。用这种方式排除不愉快,是一种高贵的、干脆利落的办法——且不说它又是非常方便——这样一来,更是大大有助于使波茨纳普先生在波茨纳普先生满意的心目中确立一席崇高位置。“我不想知道它;我不去谈它,我不允许它!”由于经常使用这样的办法把一切极其麻烦的问题从世界上清除掉,波茨纳普先生的右胳臂甚至养成了一种特殊的戏剧性动作,可以把这些问题一扫而空(当然是扫除得一干二净),一边嘴里还说着上面这几句话,同时面孔涨得通红。因为这些问题惹他生气。
波茨纳普先生的世界,从道德上说,并不是一个很大的世界;不,甚至从地理学上说也不大,因为,虽说他的生意要靠和其他国家进行商业贸易来维持,他却认为其他的国家,除了还可以做生意这一点重要的保留之外,都是一种错误,关于这些国家的风俗习惯等等,他照例干脆利落地评论说:“不是英国的!”这时候,一眨眼工夫,只见他手臂那么一挥,面孔那么一红,便把它们全都扫除干净。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便是八点起床,八点十五分把脸刮光,九点早餐,十点去商业区,五点半回家,七点晚餐。波茨纳普先生对于艺术的概念,完整地说,不妨这样陈述:文学——大号字体排印的,各自描述如何八点起床,八点十五分把脸刮光,九点早餐,十点去商业区,五点半回家,七点晚餐。绘画和雕塑——一些表现八点起床,八点十五分把脸刮光,九点早餐,十点去商业区,五点半回家,七点晚餐的教授们的模型和肖像。音乐——
一种用弦乐器和管乐器演奏的高雅的表演(别无其他变奏),庄严地表现出八点起床,八点十五分把脸刮光,九点早餐,十点去商业区,五点半回家,七点晚餐。除上述这些聊以帮闲的艺术门类之外,不许再有其他,违者一律除名。不许再有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许!
作为一位如此杰出的可敬人物,波茨纳普先生觉察到,他责无旁贷地需要把上帝置于他的保护之下。因此他总是确切无误地知道上帝的心意是什么。大凡不是那么崇高,或是不是那么可敬的人,可能会缺少这点儿特征,然而波茨纳普先生却永远够得上这个资格。上帝的心意必定就是波茨纳普先生的心意,这一点是非常显然的(也一定是非常令人感到舒服的)。
所有这些可以说是一种信仰或学派所奉行的条款,本书的这一章便是斗胆采用它的代表人物的名字来作为标题的,叫做波茨纳普家风。这些条款被限于一个狭窄的范围内,就好像波茨纳普先生自己的脑袋被限于他的衬衣硬领之中一样;它们被以一种嘣嘣作响的浮夸姿态发表出来,这声音颇有点波茨纳普先生自己那双皮靴的味道。
还有一位波茨纳普小姐。这只年轻的摇木马被教以她母亲的那套昂首阔步而又寸步不前的本领,然而母辈的高超技术尚不曾让她心领神会,事实上,她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尺寸的大姑娘,肩膀高耸,情绪低沉,胳膊肘冰冷,鼻子表面上生满粉刺,她仿佛是透过童年时代偶尔向女人的成年时代冷漠地偷望了一眼,马上又缩了回去,被她母亲满头的金银珠宝和她父亲从上到下的气派吓住了——仅仅是波茨纳普家风的那份沉重的分量就压垮了她。
在波茨纳普先生的头脑里,有某种构成形体的东西,他称之为“年轻人”,这东西不妨认为已经体现在他女儿波茨纳普小姐身上。这是一种麻烦的、不好对付的东西,它要求天下万物和它相比都等而下之,并且都要迁就于它。对于任何事情,都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它会不会让这位年轻人脸红呢?而这位年轻人的麻烦在于,波茨纳普先生认为,她似乎在根本不需要脸红的时候却总是要脸红。好像在这位年轻人的过分无知和其他人的极端邪恶的知识之间划不清一条界线。波茨纳普先生说得好,褐、白、紫、灰这些最朴素的颜色,在这位年轻人眼里,都好像摆在一条受惊野牛面前的火红色一样。
波茨纳普家位于波特曼广场附近一个阴沉沉的角落里。他们是那样一种人,无论住在哪里,都一定是个阴沉沉的地方。波茨纳普小姐的一生,从最初在这个星球上露面的时候开始,从来都是处在一种阴沉沉的气氛之中;因为,波茨纳普先生的这个年轻人很可能在和其他年轻人相处中得不到什么益处,因此便被限于跟不是非常情投意合的岁数大些的人以及一些笨重的家具做伴。波茨纳普小姐对人生的最初看法主要从她爸爸的靴子上、从昏暗的客厅里胡桃木和黄檀木的桌子上,以及从她家那些黑色巨人似的穿衣镜上所反照出的生活影子中得来的,这种看法是阴沉黯淡的。所以,难怪现在,当她几乎每天被堂皇地载在一辆高大的奶油色四轮敞篷马车上,身边坐着她的母亲,打公园穿过时,她在马车围帘上露出的身影,便恰似一个垂头丧气的、清早醒来还没下床、惊讶地对周围事物匆匆一望、便恨不能把头重新用床罩蒙上的年轻人。
波茨纳普先生对波茨纳普太太说:“乔治娅娜快十八岁啦。”
波茨纳普太太表示同意地对波茨纳普先生说:“快十八岁啦。”
波茨纳普先生对波茨纳普太太说:“说实在的,我想我们应该在乔治娅娜过生日那天请几位客人。”
波茨纳普太太对波茨纳普先生说:“这下子我们就可以还掉所有那些应该还的人情了。”
于是波茨纳普先生和波茨纳普太太便约请十七位他们的知心朋友前来赴宴;后来,由于原先这十七位知心朋友都表示因为另有约会而深表遗憾,不能与波茨纳普先生和太太共进晚餐,他们便掉换了另外十七位知心朋友,以便把他们好心请人吃饭的事贯彻到底。当波茨纳普太太用一支铅笔,把所有那些只能表示遗憾的人物从名单上勾去的时候,她说:“反正是请过了,还过情了。”于是他们便成功地把一大批他们的知心朋友如此这般地做了处理,感到良心上大为轻松。
还有其他一些知心朋友不配被邀请赴宴,但却有资格被邀请在九点半钟之前来洗一次羊肉汤的蒸汽浴。为了对这些杰出人物也都一一还情,波茨纳普太太给这次宴会添上了一个小小的、开场较早的晚会,还到音乐商店去请来一位行为端正的乐师,给家庭舞会的四对双人舞伴奏。
维尼林夫妇以及维尼林夫妇的那对崭新的新郎和新娘都是座上客;但除此之外,波茨纳普的住宅与维尼林的住宅毫无其他共同之处。波茨纳普先生可以容忍一个暴发户住宅中的陈设所表现出来的趣味,因为这种人需要这种东西,然而他本人却是远远高出于这种趣味之上的。波茨纳普家餐具的特点是结实得可怕。每样东西都做得看来尽可能地重,而且占据尽可能大的空间。每样东西都在自我夸耀地说:“你只瞧见我这副丑样子,好像我不过是一块铅,然而我是那么多重每两值那么多钱的贵重金属呢;——你不想把我熔化了看看吗?”一只又粗又大、四面铺开的果盘架从餐桌中央一只其貌不扬的银盘中,发表了这番讲话,它浑身斑驳,仿佛是一下子爆发出来、并不曾精心修饰过似的。四只银质冰酒缸,每一只都装饰着四个眼珠突出的人头像,每只头像的每只耳朵上都耀眼地挂着一只大银环,也在餐桌各处表达出这种情绪,并且把它传给了大肚皮的银盐缸。所有巨大的银匙和银叉,当它们把诸位来客的嘴巴撑开的时候,也正是特地为了随着他们所吃的每一口食物,把这种情绪塞进他们的咽喉里。
大多数客人也都和这些餐具一样,其中还包括几件分量特重的。然而,客人当中有一位外国绅士,波茨纳普先生邀请这位先生赴宴之前,是经过再三考虑的——他认为整个欧洲大陆都结成一气,和这个年轻人不共戴天——并且,不仅波茨纳普先生本人,而且所有在场者都表现出一种稀奇古怪的倾向,都把这位先生当做一个耳朵不灵的小孩子来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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