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3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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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待他的时候,波茨纳普先生,作为对这位不幸生而为外国人的人的一种体贴入微的让步,把他的妻子介绍为“马丹马丹,法语Madame的译音,太太。波茨纳普”,把他的女儿也介绍作“马丹莫瓦赛勒马丹莫瓦赛勒,法语Mademoiselle的译音,小姐。波茨纳普”,他还有意思再添上一句“马费列马费列,法语Ma
fille的译音,我女儿。”,但是他没让自己去冒这个大胆的险。当时到达的客人只有维尼林夫妇,他便(以一种不惜屈尊、勉为说明的态度)补充说:“莫歇莫歇,法语Mousieur的译音,先生。维——耐——伦。”然后才转而只说英语。
“您喜欢伦敦吗?”波茨纳普先生这时以东道主的身份问道,那口气仿佛他是在给这个聋孩子喂点儿药水或药粉;“伦敦,伦德列伦德列,法语Londres的译音,伦敦。伦敦?”
这位外国绅士表示他极其喜欢伦敦。
“您觉得伦敦很——大——吗?”波茨纳普先生一字一顿地说。
这位外国绅土觉得伦敦很大。
“而且很——富——吗?”
这位外国绅士觉得它,毫无疑问,“伊洛每芒·瑞西伊洛每芒·瑞西,法语enormement
riche的译音,非常之富。”
“我们说,非常之富,”波茨纳普先生以一种屈尊的态度回答,“我们英语的副词不用‘芒’这个音结尾,并且我们发‘西’这个音的时候,好像前面还有一个‘特’似的。所以‘富’这个词我们说‘瑞奇’瑞奇,英语rich的译音,富。”
“瑞依奇。”这位外国绅士也说了一遍。
“您是不是发现,先生,”波茨纳普先生严肃地说下去,“在这座世界大都会,伦敦,伦德列,伦敦的街道上,有许多我们不列颠宪法的迹象,给您深刻的印象?”
这位外国绅士请他再说一遍,但还是没有全部听懂。
“不列坦尼格不列坦尼格,法语Britannique的译音,即“不列颠”。宪法。”波茨纳普先生解释着,好像他在一所幼儿学校里当老师。“我们说不列颠,可是你们说不列坦尼格,是吗?”(他对他表示原谅,仿佛这不是他的过错。)“宪法,先生。”
这位外国绅士说:“迈,史的;我知道者个迈,法语Mais的译音,是。史的,应为“是的”。者个,应为“这个”。”
一位黄面孔、戴眼镜、前额上满是疙瘩的年轻先生,坐在餐桌拐角处一个临时加的座位上,这时候提高嗓子说了一声“爱斯克原文为Esker,是法语的“Estce
que”的误读。”,又马上停住,引起全场轰动。
“迈维迈维,法语Mais
oui的译音。然而,是的。”这位外国绅士转过脸去对他说道,“爱赛各?阔当爱赛各?阔当?——法语“Estce
que?quoi
denc?”的译音。是吗?那么是什么呢?”
但是这位前额上满是疙瘩的先生暂时已经把他从那些疙瘩后面的脑袋里所能找到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了,便暂时没再发言。
“我是在问,”波茨纳普先生说,重又接上他的话题,“您是否在我们的大街上——我们叫大街,你们叫‘巴维’巴维,法语pavé’的误读,原意是“铺路石”。——注意到任何迹象——”
外国先生耐心而有礼貌地请问道:“什么叫做迹象?”
“就是痕迹,”波茨纳普先生说,“标志,您知道,外表——足迹。”
“啊!您是说麻麻,应为“马”。的脚印子?”外国先生问道。
“我们叫‘马’,”波茨纳普先生以一种克制的态度说,“在英国,昂格里台尔昂格里台尔,法语Angleterre的译音,英国。英国。我们说‘马’。我国只有下等人才说‘麻’!”
“对不起,”外国先生说;“我宗摇宗摇,应为“总要”。讲错!”
“我们的语言,”波茨纳普先生态度彬彬有礼,同时也意识到他自己总要讲对,“是很难的。我们的——语言——词汇——是很——丰富的,对外人说来,是很——费劲的。我的问——题——不——问,也罢。”
但是那位额头上生疙瘩的先生却不肯罢休,再一次发疯似的说了一声“爱斯克”,又再一次打住。
“我的问题不过是指,”波茨纳普先生解释着,态度很值得夸奖,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应尽地主之谊,“指我们的宪法,先生。我们——英国人——很为——我们的——宪法——感到自——豪,先生。它是上帝——赐给——我们的。哪个——国家——也没有——我国——受惠于——上帝——如此——之多。”
“妻塔妻塔,应为“其他”。国家呢?”外国先生又发言了,波茨纳普先生当即给予纠正。
“我们不说‘妻塔’,我们说‘其他’;是‘其’和‘他’,您知道。”(态度仍然很宽厚)。“发音是‘其’——‘其’!”
“其他国家呢,”外国先生说,“它们怎么样?”
“它们嘛,先生,”波茨纳普先生严肃地摇摇头说道;“他们嘛——对不起,我只好这么说了——勉强混混吧。”
“上帝也多少有点儿特别,”外国先生笑着说,“彼此相隔也不远呀。”
“毫无疑问。”波茨纳普先生表示同意这一点;“但是确乎如此。这叫做天命国祚。我们这个国家就是命中有福,先生,和其他诸如此类的国家——不管哪个国家吧——相比,我们国家都是得天独厚。假如在场的都是英国人,我就会说,”波茨纳普先生接着说下去,同时向他的同胞们环视一圈,郑重其事地大肆发挥,“英国人兼有许多高尚的品质,谦虚、从容、负责、宁静,同时没有任何一点可能让一个年轻人脸红的东西,而在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民族身上,您都不会发现他们能兼备这些美德的。”
做了这番小小的概括发言之后,波茨纳普先生的脸涨红了,这时,他想到任何其他国家的任何一位生不逢时的公民同时拥有这些优点的可能性是太渺茫了;于是,他用他那得意的挥舞右臂的动作,使欧洲其他地区和整个的亚洲、非洲、美洲都不复存在。
在座的听众从他这番话里获益匪浅;于是,波茨纳普先生感到他今天谈锋颇健,便微微含笑,话也因此多了起来。
“关于那位走运的财产继承人,维尼林,”他问道,“又听说什么消息没有?”
“除了听人家说,”维尼林回答,“他已经取得那笔财产之外,再也没有听说什么。有人告诉我,人家现在把他叫作拾垃圾的金人儿呢。我想,我在不久前对您提起过吧,那位年轻女士,她的未婚夫遭人谋害了的那位,是我一个店员的女儿呢。”
“对,您对我说过这个,”波茨纳普说,“顺便提提,我倒想请您把这件事在这儿再讲一遍呢,因为这是一个奇怪的巧合——发现尸体的第一个消息是直接传到您的餐桌上来的(我那天在场),这很奇怪,而您手下的一个人竟然又会和这件事如此密切相关,这也很奇怪。请您就谈谈这个,好吗?”
维尼林巴不得如此,他从哈蒙遭人谋杀的案件上已经捞到不少油水,他利用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名声,又交结了好几个崭新的知心朋友。真的,要是再碰上一次这样的好运气,那就几乎可以说他在这方面是心满意足了。于是,他便对左右的客人中最便于下手的一位谈将起来(这当儿,维尼林太太也抓牢了那第二个最便于下手的客人),他一个猛子扎进了这件案子的汪洋大海中,二十分钟后,从中重新浮出来,便已经和一位银行经理手挽着手成为知交了。而同时,维尼林太太也潜入这同一片海洋,捉住了一位有钱的轮船经纪人,拎住他的头发,把他安然无恙地捞了出来。然后,维尼林太太又不得不对更多的听众述说,她如何见到过那个女郎,这女郎又是如何确实生得漂亮,而且(如果考虑到她的身份)很拿得出手呢。她在讲这番话时,成功地炫耀了她那八只鹰爪似的手指头和这些手指头上套满的宝石钻戒,从而愉快地又抓住了一位在这片汪洋中漂流的将军,以及他的夫人和女儿,不仅使他们暂时中断的生气得以恢复,而且不到一小时便使他们成为自己的密友。
虽然一般说来波茨纳普先生认为,就那位年轻小姐的面孔而言,把河里漂浮的尸体作为不恰当的话题,是很不足取的,但是,或许可以说,这件事他也沾一点边儿,他在其中也分享到了好处。这个话题并且提供了立竿见影的效益,它使得在座的来客不再只是一味眼瞪着冰酒缸出神而无话可说,它是合算的,因此他便也感到满意。
而这时,羊肉汤的蒸汽中渗入了一些野味香和一丝儿残余的甜食与咖啡气味,蒸汽浴是完全准备就绪了,浴客们便一一来到;不过,是在那位谨慎小心的琴师(他好像被关在一座黑檀木监牢里奄奄待毙的俘虏一样),在钢琴的乐谱架前就座之后,才来到的。此时此刻,有谁能像阿尔福莱德·拉姆尔先生和他太太那么神情愉快,又那么配合得当呢?他是光彩焕发,而她则优雅雍容,彼此偶尔还交换一两下目光,他俩恰似牌桌上相对而坐的搭档,正在以整个英国做敌手,进行一场赌博。
浴客之中年轻人不多,而在波茨纳普家风的全套货色中是没有年轻人的份儿的(那位年轻的小姐永远不在此列)。秃脑袋的浴客们抱起双臂在壁炉前和波茨纳普先生交谈;胡须柔软光滑的浴客,礼帽捧在手里,向波茨钠普太太冲过去,又一一撤退下来;还有些徘徊不定的浴客,他们在四处游荡,审视着当摆设用的小盒子和瓷器,似乎怀疑波茨纳普先生有偷窃嫌疑,希望在这些瓷器底部找到他们自己丢失的什么东西;那些女性的浴客则一旁静坐,彼此比赛着她们象牙一般的肩头。在所有这段时间里——并且一向都是如此——可怜的娇小的波茨纳普小姐所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艰难尝试(如果她也曾做过这种尝试的话)都被淹没在她母亲那堂而皇之的摇木马的英姿中,她极力使自己不被人看到和想到,她仿佛正在计算着,像这种晦气的生日还得再过多少回。不知怎么,在波茨纳普家风的庄严的礼仪规定中,有一项大家心照不宣的神秘条款,那就是:谁也不准提起这是个什么日子。因而,大家对这位年轻姑娘过生日的事都绝口不谈,故意忽视过去,似乎大家一致同意,顶好是她就不曾出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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