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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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称赞了他(是在探长先生说了“为石灰生意干杯!”这个适时的祝酒词之后),于是鲍布退场,去向柜台间里的阿贝小姐报告客人对他的表扬。这里不妨悄悄地承认:他不在场时,房门是紧关着的,似乎没有丝毫理由需要煞费苦心去维持这个关于石灰的虚构故事。只是因为探长先生认为这故事编得异常令人满意,而且充满着神秘意味,所以他的两位客人便谁也不去提出异议。
这时窗外传来两下叩击声。探长先生匆忙再喝下一杯酒,给自己增加些御寒力,脚下无声地溜达着走出门去,脸上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是走出去看看天色,或者是观察一下气候似的。
“这变得有点儿可怕了呢,莫蒂默,”尤金低声说,“我不喜欢这个。”
“我也不喜欢,”莱特伍德说,“我们去不去呢?”
“既来之,则安之。你必须搞个水落石出,而我不愿离开你。再说,那个孤单的黑头发的女孩子让我念念不忘。我们只不过是上次看过她一眼,可是我今天晚上总好像是看见她坐在火盆边等着的样子。当你想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她既有点儿像个奸细,又有点儿像个扒手呢?”
“颇有点儿觉得,”莱特伍德回答,“你呢?”
“很有这个感觉。”
他们的陪伴者又溜达着走了回来,向他们报告情况。他的报告除去各种石灰灯火的光影之后,大意是:老头儿划船出去了,大约是按老规矩去河上守望了,刚才涨潮时他应该回来的;不知道因为什么错过了,那么,按他通常夜晚活动的习惯来看,在下次涨潮前不能指望他会回来,要不就是在一个小时左右之后;她的女儿,透过窗子看去,好像在急切地盼望着他,因为晚饭虽还没烧,却摆好在桌子上,随时可以下锅的;下次涨潮大约在半夜一点钟,现在才刚刚十点;除了监视和等待之外别无他事可做;当探长先生做现在这个报告的时候,那位告密者正在进行监视,但是两颗脑袋总比一颗强(尤其当第二颗是探长先生的脑袋的时候);因此这位报告者打算也去参加监视。并且,鉴于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还不时地要下一阵冰雹,去趴在一只拖上岸来的船下边,业余爱好者未免会感到无聊的,因此报告人在结束时建议,两位先生最好是,哪怕暂时,留在目前所在的地方,这里没有风雨,而且暖和。
他们无意反对这个建议,但是他们希望知道,一旦需要时,去哪儿和监视者们会合。与其相信口头的描述——这样很可能出错——尤金(他今天心头的个人烦恼事来得比平时少些)情愿跟探长先生走一趟,看清地点再回来。
在倾斜的河岸边,在堤道上又黏又滑的石块中间——不是“六脚夫”所在的那条特殊的堤道,那里有一处专门供船停靠的小码头,而是另一条堤道,比那里再远一点,和被告者的住处,那老旧的风磨房距离很近——有几条船,其中有些是系泊的,已经开始漂在水里了;另外一些是拖上来摆在潮水达不到的地方的。尤金的伙等候父亲伴钻进后边这些船当中的一只底下,就隐没不见了。当尤金看清了它和其他船相关的位置,并且确定他不会找不到它之后,便转过眼去望着那房子,人家已经告诉他,那孤单的黑头发的女孩子就在那间房子里,正坐在火盆前。
他可以看见火光透过窗户在闪亮。也许是这火光吸引了他,要他走上前去看一看吧。也许他出来正就是怀着这个目的。河岸的这一带杂草丛生,走近这间房子并不困难,脚下也不会有任何响声:只须爬上一块大约三四英尺凹凸不平、相当坚硬的泥地,再踏在杂草上走近窗下就行了。他就这样到达了窗下。
除了炉火之外,她没有其他光亮。那盏没有点燃的灯放在桌子上。她席地而坐,眼望着火盆,一只手托着腮。她脸上有一种隐约的光亮或闪烁,他最初把这当做摇曳不定的火光;然而,再看一眼,他看出她在哭泣。随着火光的时明时灭,他面前呈现出一幅凄凉孤独的景象。
这是一扇只有四块玻璃的小窗户,没挂窗帘;他选择这扇窗子,因为旁边的一扇大窗是挂上窗帘的。他从窗子里看见了这个房间,看见了墙上那些轮番被风掀起又缩回的关于溺死者的告示。他只对这些告示稍稍地一瞥,却长时间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的身影构成一幅色彩浓郁的画面,尽管凄凉而孤独;她面色棕红,头发闪着光,坐在时明时灭的火光前哭泣。
她突然立起身来。他非常安静地立在窗外,因此确有把握不是自己惊动了她,所以,只是从窗口向后移了移,站在窗旁墙壁的阴影里。她打开房门,惊慌地说道:“爸爸,是你叫我吗?”又叫一声:“爸爸!”倾听了一会,又叫道:“爸爸!我好像听见你刚才叫过我两声!”
没有反应。等她返回到门口了,他跳过河岸,在泥泞中,从靠近那隐藏的地方走过,向莫蒂默·莱特伍德走回去。他对莫蒂默述说了他所看见的这女孩的情况,也说到这情景是怎样一点不假地变得非常可怕。
“如果真正的犯人像我一样做贼心虚的话,”尤金说,“他的日子一定非常不好过。”
“这是神秘感的影响。”莱特伍德提出他的看法。
“把我搞得又像是地窖里的盖伊·福克斯盖伊·福克斯,1605年一次天主教密谋案件中的主犯,他藏在地窖里,想把主教炸死。从前每逢11月5日,英国有焚烧此人肖像的风俗。又像是个钻进地下室的贼,”尤金说,“给我再喝点那玩意儿。”
莱特伍德给他又斟了些那玩意儿,但是它已经冷了,喝来已索然无味。
“呸,”尤金把酒吐在炉灰上说,“一股子河水味道。”
“你对这条河里的水味那么熟悉吗?”
“我今天晚上好像很熟悉,我觉得我似乎半截身子淹在河里,灌了半加仑水进去了。”
“这是地点的影响。”莱特伍德提出他的看法。
“你今天晚上学问大得很嘛,你跟你的这些影响都很有学问嘛。”尤金回答他,“我们在这儿还要待多久?”
“你想还要待多久?”
“要由我选择,我说只待一分钟,”尤金回答说,“这‘快乐的六脚夫’并不是我所知道的顶快乐的家伙。不过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留下,等到半夜的时候,他们把我们跟另外那些可疑的人物一齐赶出门去的时候再走。”
说着他便把火拨燃,坐在火炉的一边。钟敲十一点,他假装很有耐心地保持着安静。然而渐渐地,他的一条腿在动弹了,接着另一条也在动弹,接着一只胳臂在动弹,接着另一只胳臂在动弹,接着是下巴颏儿动弹,接着是背脊动弹,接着是额头动弹,接着是头发动弹,接着是鼻子动弹;接着他便伸长身子斜靠在两把椅子上,哼哼唧唧;接着便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地方尽是些看不见的、魔鬼一样在动的小虫子。我浑身上下又是痒痒又是痛。我好像在精神上犯了最卑劣的盗窃罪,执法如山的迈密登迈密登,希腊神话中跟随阿契里斯去特洛伊作战的塞萨利人,在英语中作为盲目执行他人命令的人的代称。们正在跟踪追捕我呢。”
“我也是一样地糟糕。”莱特伍德说着坐起身来面对着他,头发乱蓬蓬的,他已做过几个奇妙的动作,在此过程中,脑袋一直处于全身的最低位置。“这种心神不定在我是早就开始了。整个你出去的时间,我就好像格列佛遇到利利普特人利利普特人,英国作家斯威夫特著《格列佛游记》里“小人国”中的小人。对他开火一样。”
“这样不行呀,莫蒂默。我们必须出去透透气;我们必须去跟我们那位朋友和老兄赖德胡德待在一起。咱俩定个合同吧,这样我们就精神镇定了。下一回(为了求得我们心头的平静),咱们不去捉罪犯,而是自己来犯罪吧。你保证同意?”
“当然!”
“说话算数!让蒂平斯当心点。她的性命危在旦夕了。”
莫蒂默打铃叫人来算账,鲍布过来跟他办理这项事务。这时尤金以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胡扯着,问鲍布是否愿意在石灰生意里找个位置?
“多谢,先生,不要,先生,”鲍布说,“我在这儿的位置挺好,先生。”
“假如哪天你改变了主意,”尤金回答说,“到我场里来,你随时都可以在石灰窑上找到个空缺的。”
“多谢,先生。”鲍布说。
“这位是我的同伙,”尤金说,“他管账,还管发薪水。我这位同伙的格言从来是:活儿干得好,工钱不会少。”
“真是一句好格言,先生们。”鲍布说,一边收下小费,用他的右手朝下按着他的脑袋,鞠了一个躬,那姿势和他用抽酒器从啤酒桶里抽出一杯啤酒来的姿势非常相像。
“尤金啊,”又只剩下他俩的时候,莫蒂默非常开心地笑起来,喊他一声说,“你怎么能够这么滑稽呢?”
“我就是个滑稽脾气,”尤金说,“我就是个滑稽人。天下无事不滑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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