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8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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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她或许是不大相信。”斯洛皮迟迟疑疑地说。
“不相信什么,快说呀?”
“太太,我想她或许是不大相信,”斯洛皮顺从地回答说,“以为这样会对我们的约翰尼没有好处。生病该多么麻烦呀,又要花那么多的钱,她看出来,生病一定有好多事情遭人讨厌。”
“但是她决不可能认为,”鲍芬太太说,“为了这个亲爱的孩子,我会有什么东西舍不得呀?”
“不,太太,可是她或许会以为(好像习惯上都是这样的)这会对约翰尼没有好处。所以她或许打算试着不让人知道,就把他拉扯过来。”
斯洛皮的话是很有根据的。生了病便把自己藏起来,像一只低等动物那样;远远爬开去,别让人看见,缩成一团,并且死去,这已经成了这个女人的本能。把她所爱的这个病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隐瞒这场病,仿佛这是犯了罪一样,不要任何人帮助,只用她自己愚昧的体贴和耐心所能做到的一切来帮助他,这已经成了这个女人的母爱、忠诚和责任的理想了。我们一年到头、每个星期所读到的那些可耻的报道,我的老爷们、绅士们和各种名誉委员会的委员们,那些小官吏们的暴虐行为的不光彩的记述,在人民心中并不像在我们心中那样容易淡忘啊。而这种种荒谬的、盲目的和顽固的偏见,这些使我们高尚的胸怀如此惊讶的偏见,它们所包含的道理——上帝拯救女王,并且诅咒他们的政治——并不比从熊熊烈火之中所能冒出来的青烟更多,丝毫也不更多!而所有这些偏见都是由此而来的!
“这可怜的孩子不合适留在那个地方,”鲍芬太太说,“告诉我,亲爱的洛克史密斯先生,怎么办才最好呢。”
他已经想过该怎么办了,因此只需短时间的商量便决定下来。他说,他在半小时内就能做好准备,然后他们就上布伦特福德去。“求求您带我也去。”贝拉说。于是去叫一辆容得下所有人的大马车,同时斯洛皮在接受款待,独自一人在秘书的房间里大嚼,他那神仙奇境的幻想如今全部成为现实——有肉,有啤酒,有各种菜蔬,还有布丁。其结果是,他满身的纽扣比原先更加执拗地引人注目,只有裤带附近的两三颗例外,它们非常谦虚地退隐到了一片皱褶之中。
马车和秘书准时到达。秘书坐在驾驶台上,而斯洛皮先生则屈居于车厢后面的行李架上。于是,像上次一样驶向三喜鹊:鲍芬太太和贝拉小姐被扶下马车,从这里再步行到达贝蒂·希格登的住处。
但是,沿途他们在一家玩具商店停下,买下了那一匹高贵的战马,记得上一次谈起这匹马的四只蹄子和它身上的鞍鞯时,那个当时还充满俗念的孤儿是多么悠然神往啊。他们又买了一只挪亚方舟挪亚,《圣经》中的人名。据《创世记》第六章中记载,上帝“使洪水泛滥,毁灭天下”时,叫挪亚一家带着各种生物登上“方舟”,“好保全生命”。还买了一只会发出叫声的小鸟和一个玩具军官,它穿戴得那么漂亮,假如它是像真人一般尺寸,它的那些皇家禁卫军里的军官兄弟们可能永远也分不清它是真是假。他们捧着这些礼物,拉开贝蒂·希格登大门上的门闩,看见她正怀抱着可怜的约翰尼坐在屋内最远的也是最阴暗的一个角落里。
“我的孩子现在怎样,贝蒂?”鲍芬太太在她身边坐下说。
“他不好啊!他不好啊!”贝蒂说,“我开始怕起来了,他恐怕既不能是您的孩子也不能是我的孩子了。他所有的亲人都成神归天了,我好像觉得他们在把他也拖过去——把他带走了。”
“不、不啊!不啊!不啊!”鲍芬太太说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是捏紧他的小拳头,就好像抓住一个我看不见的人的手指头似的。您瞧瞧。”贝蒂说,一边打开她的长睡衣,那个脸蛋儿通红的孩子就躺在里边,并且把他捏紧拳头放在胸前的小小的右手指给她看。“他老是这样的。他根本不觉得有我在。”
“他睡着了吗?”
“没有,我看是没有,你没有睡着吧!我的约翰尼。”
“没有。”约翰尼低声下气、可怜巴巴地说,连眼睛也没睁。
“那位太太来啦,约翰尼,还有那匹马呢。”
约翰尼可以把那位太太全不放在心上,然而却不能不理睬这匹马。当他把一双沉重的眼睛睁开,看到那件辉煌的玩艺儿时,不仅慢慢地咧嘴一笑,还想把它搂进怀里。因为这匹马是太大了,必须放在一只椅子上,现在他可以伸手去抓住它的鬃毛,仔细欣赏它了。然而过不多久,他又神情恍惚地不去抓它看它了。
而这时约翰尼闭着眼睛,喃喃不清地说了些话,鲍芬太太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老贝蒂便低下头去侧耳倾听,力图了解他的话,她要求他再说说,他就又说了两三遍,原来,当他抬起眼睛望着那匹马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东西比他们设想他所看到的更多,因为他喃喃低语中所说出的话是:“那个漂亮小姐是谁?”那个漂亮的、或者说美丽的小姐是贝拉;这个可怜的幼儿注意到了她,这件事本身已经会让她感动,再加上最近她对她可怜的小小的爸那场柔情蜜意的表现和他们之间有关那个可爱的女人所开的玩笑,使得这可怜孩子的这种表现更加惹她爱怜。因此当贝拉跪在砖铺的地面上抚摸那孩子时,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温顺,非常自然,同时那孩子,也以一种一个孩子对于年轻而漂亮的人所可能有的爱慕,在抚爱着这位漂亮的小姐。
“现在,我亲爱的好贝蒂,”鲍芬太太以为时机到了,把自己一只手有说服力地握着她的手臂,“我们是来把约翰尼带走的,让他离开这间茅屋,去一个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的地方。”
突然间,不等她再说出下一句话,这位老妇人双目炯炯地一跃而起,抱着这个生病的孩子冲向房门口去。
“全都躲开我,你们所有的人!”她狂暴地喊叫着,“我知道你们的打算了。你们让我走,你们所有的人。我宁肯杀掉这个乖孩子,也杀掉我自己。”
“停住,停住!”洛克史密斯安慰她说,“您没懂我们的意思。”
“我太懂了。这些东西我懂得太多了,先生。多少年来,我一直在逃开这些东西。不啊!我绝对不去,这孩子也绝对不去,只要在英国还有河有海可以让我们跳进去,我们绝对不去!”
恐怖感,羞耻感,惧怕和厌恶的激烈情感,使这张饱经风霜的面孔火一样燃烧了,也使她全然疯狂了,假如这些感情仅仅只是体现在这样一个老人的身上,看起来也已经是相当可怕了。然而它们也颇为经常地体现在其他人的身上,——像俗话所说——“突如其来”啊,我的老爷们、绅士们和各种各样名誉委员会的委员们!
“一辈子都在不停地追逼我!可是要让我或是我的孩子活着上那儿去,永远办不到!”老贝蒂喊叫着,“我跟你们没话好说了。我跟你们没关系了。假如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我就会门窗紧闭,饿死为止,决不让你们进来!”
然而,一眼望到鲍芬太太那善良的面容,她就软下来了,她在门口蹲了下来,俯在她怀抱中的孩子身上,哄他安睡,并且谦卑地说:“或许是我的害怕让我想错了。要是这样的话,请您告诉我,求善良的主原谅我!我一下子就害怕起来了,我知道,因为一直在担心和照看这孩子,我的头有些发昏了。”
“得啦,得啦,得啦!”鲍芬太太回答说,“来吧,来吧!别再提这个啦,贝蒂。这是误会,这是误会呀。我们不管谁处在您的地位上也会这样做的,也会像您一样感觉的。”
“主保佑您吧!”这个老妇人伸出一只手说道。
“现在,您瞧,贝蒂,”这位可爱的充满同情心的人儿和善地握住这只手继续说,“您听我说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吧,我要是稍微聪明点儿、机灵点儿,我一开头就该这么说了。我们是打算把约翰尼送到一个只有孩子住着的地方去;送到一个专门为生病的孩子准备的地方去;在那儿,有些好医生好护士跟孩子们一块儿生活,他们只跟孩子说话,只接触孩子,只安慰孩子和给孩子治病。”
“天下真有这样的地方吗?”这位老妇人问道,两眼惊奇地凝视着。
“有的,贝蒂,我保证。你会看见的。假如让这个可爱的孩子待在我家里更好些,我就会把他带回去的;可是说真的,说真的,我家里不比那里好。”
“那您就带他去吧,”贝蒂回答说,一边热烈地吻着那只让她心神宽慰的手,“随便您把他带到哪儿去吧,我亲爱的。我不是那么铁石心肠,我相信您的面孔和您的声音,只要我还活着,能看、能听,我就能相信您。”
一取得这步胜利,洛克史密斯连忙加以利用,因为他看出已经浪费掉的时间会带来怎样的恶果。他派斯洛皮去把马车引到门前;让他们把孩子仔细地裹好;让老贝蒂戴上她的帽子;把玩具收拾在一起,让这个小人儿知道,他的宝贝都和他一块儿带走了;一切顺利地准备就绪,马车一到,立即登上,一分钟后,已经在赶路了。他们把斯洛皮留在家里,而他为了舒展他负担过重的胸怀,便去猛烈地摇起轧布机来。
在儿童医院里,英勇的骏马、挪亚方舟、小黄鸟和那位皇家禁卫军的军官都和它们的小主人一道受到欢迎。然而医生私下里对洛克史密斯说:“几天前就该来了。太晚啦!”
虽然如此,还是把他们全都领进了一间空气新鲜的屋子,这时约翰尼醒了过来,他刚才是睡着了或是昏迷了,不知为什么失去了知觉,现在他发觉自己睡在一张小小的安静的床上,胸前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为了让他振作和使他愉快起来,已经放上了挪亚方舟、高贵的骏马、小黄鸟,还有那位皇家禁卫军的军官,他正在执行任务,管理着它们全体,恰像在检阅大典上一样,他的表现完全能够令他的祖国满意。床头的墙上有一张非常漂亮的彩色图画,上面好像是另一个约翰尼,坐在某一位天使的膝盖上,这位天使一定是热爱小孩子的。并且,真奇妙呀!躺在这儿,直眉瞪眼地瞧着:约翰尼变成了一个小家庭当中的一个成员,每个人都躺在一张小小的安静的床上(只有两个人坐在小小的圈椅里,在壁炉前一张小小的桌子上玩着骨牌);在每一张小床上都有一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都放着洋娃娃的小屋子、毛茸茸的小狗,它肚皮里有机械发出的吠声,和那只小黄鸟肚皮里充满着的人工的声音不完全相像,还有一队队的铁皮兵、摩尔人的平底杯子、木制的小茶具,以及世界上的各种宝贝。
约翰尼尽情地欣赏着,口里发出喃喃的声音,在他床头照看他的女人问他说些什么。似乎他想知道所有这些孩子们是否都是他的兄弟和姐妹?于是他们告诉他是的。后来他似乎又想知道是否上帝把他们全都带到这儿来了?于是他们再次告诉他是的,后来他们又明白了,他还想知道,他们是否都会摆脱痛苦呢?于是他们对这个问题也同样回答说是的,并且让他晓得,这种回答里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约翰尼这时即使没有生病,也还不能非常完善地跟人交谈,而且因为病,他所能发出的只是一些单音节的声音而已。然而必须给他洗澡,必须料理他,又给他用了各种各样的药物,这些事情做得熟练而轻巧,在他粗率而短暂的小小的一生中,人们为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远远不能和这些事情相比,但尽管如此,要不是一个令他眼花缭乱的环境吸引了他的注意,所有这些都会伤害他的,并且会令他厌倦的。所有这些在他看来,都和他自己小小的平台上的景象没有两样。在他的小平台上,整个世界正排成队,两个两个地走进他自己那只特殊的方舟;大象走在最前面,还有那只苍蝇,因为自觉自己身体的尺寸过于卑小,很有礼貌地退居末位。有一个非常小的弟弟躺在旁边的床上,他摔断了一条腿,现在很为这幅景象入迷,他所表现出来的愉快更提高了约翰尼这种打动他心弦的兴趣;接着他便安息下来,并且睡着了。
“我看您现在不害怕把这可爱的孩子留在这儿了,贝蒂。”鲍芬太太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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