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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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那里她用不着给人烫洗衣服了,”参事和颜悦色地说道。
托贝也许可以叫他的老伴在天国里不再干那老行当,也许办不到,那是说不准的。不过,请问:若是参事先生的太太归了天,他能想象她在那里也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和地位吗?
“你在向她求爱,是吗?”丘特问铁匠。
“对,”理查德很快答道,因为丘特这句话叫他十分恼火。“我俩新年就结婚。”
“你说什么!”费勒厉声道。“结婚!”
“正是,老爷,我们正是这么打算的,”理查德说。“我们这么仓促,你知道,是怕结婚头一个就被取缔了。”
“啊!”费勒带着一声呻吟说道。“倘若你真把这件事也取缔了,参事先生,你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好事了。结婚!结婚!!这些人连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都不懂,一个个鼠目寸光,无德无行,天哪!这些已经够——呃,你们看看这一对儿!”
怎么样?这一对儿是值得看一看。婚姻大事似乎是他们需要认真考虑的一桩合情合理、名正言顺的事情。
“纵使一个人能像麦修色拉[6]一样长命千岁,”费勒先生道,“纵使他能够为了他们这些人的利益而劳累一辈子,纵使他能将以数字为基础的事实,一系列以数字为基础的事实堆积如山,他也休想叫他们相信,他们没有生存的权利、没有出生的权利,同样,也休想叫他们相信,他们没有结婚的权利。那个权利,我们知道他们是没有的。我们早已将这一点用数学方法论证过了!”
丘特参事听了这话可乐了,他把右手的食指放在鼻子的一侧,似乎是对他的两位朋友说:“你们看好了!眼睛看着我这讲究实际的人!”——他招呼梅格,叫她过来。
“姑娘,你过来!”他说。
刚才,梅格的血气方刚的情人怒火中烧,越听越气愤,他本来不愿让她走过去,但是他竭力压住心中的怒火,在梅格走过去时,他也向前迈了一步,站到她的身旁。“小步跑”仍挽着她的胳臂,然而他目光茫然无神,忽儿看看这个人,忽儿看看那个人,那神情就如同人在睡梦中一般。
“唔,姑娘,我要劝你几句,”参事先生道,他态度平易。“给人以忠告,你知道,那是我分内的事,因为我是个法官。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一个法官?”
梅格怯生生地说,“知道。”然而,谁不知道丘特参事是一个法官啊!啊,天哪,他是那么活跃的一位法官!谁还能成为像丘特那样的熠熠有光的公众眼中之疵[7]!
“你说你要结婚,”参事先生说。“这事儿对你们姑娘家来说是非常不妥当,非常不慎重的!不过这且不说。你结婚之后就会同你丈夫吵吵闹闹的,结果成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妻子。你会说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肯定会的,因为我是这样说的。我预先给你一个应有的警告,我决定要取缔愁眉苦脸的妻子。所以,今后你有了事可别来找我。你还会有孩子——男孩子。当然,这些男孩子长大以后会变成坏孩子,他们在大街小巷到处乱窜,光着双脚,没有鞋袜。注意,我的年轻朋友!抓到他们我就立即判他们的罪,一个也不饶,因为我决定取缔光着双脚的男孩子。也许你会中年丧夫(这是很可能的),他丢下你和一个婴儿。那时候你会被迫离家,流落街头。呃,亲爱的,别流浪到我家附近来,因为流落街头的母亲我也决定要取缔。所有年轻的母亲,不管什么样儿的,我都要取缔。不要拿疾病做借口来求我,也不要拿婴儿做借口,因为所有的病人与婴孩(我希望你懂得做礼拜,不过恐怕你不懂),我也决定要取缔。倘若你不顾死活、忘恩负义、不敬不孝、弄虚作假,想要投河,或者上吊,那我是绝不会怜惜你的,因为我决定要取缔自杀!我最大的决心,”参事先生脸上露出了洋洋自得的微笑说,“莫过于要取缔自杀了。所以,你可不能来这么一下子。这话是这么说的,对吗?哈,哈!现在我们相互了解啦。”
梅格面色惨白,她松开了她情人的手,见此情景托贝不知该痛苦呢,还是该高兴。
“至于你么,你这个傻瓜,”参事先生道,他把脸转向年轻的铁匠,脸上流露出更加兴致勃勃、更加温文尔雅的神色。“你要想结婚做什么?傻小子,你要想结婚做什么?倘若我是一个像你这样相貌端正、年轻力壮、身材魁梧的男子汉,变成一个窝囊废,把自己系在女人围裙带上,我会感到羞耻的!唉!你还不到中年,她就要变成个老婆子了!那时,随便你走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个邋遢女人和一群咿里哇啦乱叫的孩子,那样子多么可悲呀!”
啊!丘特参事!他很懂如何拿老百姓取笑儿!
“行了!你们走吧,”参事道,“去后悔吧。不要傻乎乎的,真的在新年里结婚。第二个新年还没有来到你早就改变想法了:像你这么一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姑娘们一个个都想追求你呢。行了!走吧,走吧!”
他们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走的时候既不是挽着臂,也不是拉着手,更不是高高兴兴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眼泪盈眶,他垂头丧气。刚才叫托贝这个老头儿的心从昏沉中振奋起来的,就是这样一对情人吗?不是,不是。参事老爷(亏他想得出!)早将他们取缔了。
“正好你在这里,”参事对托贝说。“你就给我送一封信去。你跑得快吗?你是个老头儿了。”
这时,一直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梅格背影的托贝转过身来,低声说,他能跑得快,身体也结实。
“多大年纪了?”参事问道。
“六十多了,先生,”托贝答道。
“哦!你知道,这个人已经大大超过了人们的平均寿命了,”费勒先生插嘴道,仿佛他原是很有耐性的,原不想多嘴,可是这个年纪实在有点儿太过分了。
“我觉得我是一个讨人嫌的人,先生,”托贝说。“我——我今天上午还在犯愁呢。唉,天哪!”
参事先生打断了托贝的话,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托贝。托贝原是可以得到一个先令的,可是费勒先生说得很明白:托贝拿到一先令,那就等于从某几个人手中各夺走了九个半便士,结果,托贝只得到六个便士,而托贝心里觉得,到手六便士他就很有钱了。
这时,参事先生让他的两个朋友一边一个挽着他的胳臂,大摇大摆地走了。但他走了几步,又独自一个人匆匆回来,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脚夫!”参事说。
“先生!”托贝答道。
“你那女儿好好看着点儿。她长得太美了。”
“恐怕连她的美貌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托贝心里想道,一面望着手里拿着的六个便士,还在想着那块焖牛肚。“如果她从五百个小姐那里各夺走了一份美貌,我觉得那也是不足为怪的了。真叫人胆战心惊呀!”
“她长得太美了,老头呀,”参事又重复了一句。“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听我说。好生看着她!”他说完又匆匆地走了。
“一切都不对头了。都不对头了!”“小步跑”说道,两手紧握着。“生来就倒霉。也没有做人的权利!”
他这么说时,教堂里的钟响了。钟声是那么有力、洪亮、余音回荡——然而没有给人以鼓舞。没有,一丝儿也没有。
“调儿变了,”老人听着钟声说道。“没有一句动听的话。为什么非要有不可?旧年我不配过,新的一年也不配。让我闭上眼睛死吧!”
然而,那钟声,传送着变换了的调儿,震动得空气也在旋转。取缔!取缔!那往昔繁荣的时代!繁荣的时代!事实和数字,事实和数字!取缔!取缔!倘若说钟声说了什么话,它说的便是这些,震动得托贝的脑袋也昏眩了!
他用两手捧住迷糊了的脑袋,似乎生怕它炸裂了。这一动作倒也来得正及时;举起手来他发现手中拿着的那封信。这使他想起了要办的事情。于是,他又机械地恢复了往常的脚步,跑着去了。
第二章
托贝从丘特参事手里接过来的那封信,是寄给本城一个大区的某个大人物的。说大区,其实是本城最大的一个区。因为居住在这个区里的人通常管它叫“世界”,所以这个区必定是本城最大的一个区了。
这封信拿在托贝手中无疑要比别的信重。这倒并非因为参事先生在封这封信的时候印上了一个很大的盾形纹章,涂了许多蜡,而是因为信封上写的是一个显赫的姓氏,这个姓氏叫人联想起累累金银。
“同我们多么不一样呀!”托贝望着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心中那样朴实、认真地想着。“如果把屠宰统计表上的海龟,按照买得起活生生的海龟的老爷们的人数来分,除了他自己的一份之外,他还会拿谁的!要说从别人嘴里抢走了牛肚——他才不屑于做那种事呢!”
对这么个显赫人物,托贝不觉肃然起敬,于是,他撩起围裙的一角,垫在手上,用手指拿着那封信。
“他的孩子,”“小步跑”说,眼前升起一层迷蒙的水雾;“他的女儿——有教养的人会爱她们,娶她们;她们也许是快活的妻子和母亲;她们也许长得很漂亮,就像我亲爱的梅——”
他说不下去了。他女儿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在他的喉头膨胀了,就像全部英文字母合在一起那样大。
“不要紧,”“小步跑”想道。“反正我明白自己的意思。这就足够了。”他这样反复想了一番,心中有了慰藉,又跑起步来。
那天,寒霜侵人。空气清新、寒冷、纯净。冬日的阳光尽管无力,没有多少温暖,却将它未能融化的冰照得分外明亮,分外耀眼。倘若是在别的时候,“小步跑”也许会从冬日的阳光中得到点穷人的感受;然而,此刻他已经没有这种心思了。
那一天,一年将尽。逆来顺受的旧年经历了诽谤者的责备和虐待,忠心耿耿地完成了它的使命。春,夏,秋,冬。它吃力地捱过了预定的周期,现在垂下了疲惫的头即将死去。尽管对这一年本身来说,希望,高度的兴奋,无比的欢快,都被摒弃了,但它却是给未来岁月带来种种快乐的忙碌的使者,所以,在它衰亡之际,它要求别把它那辛苦劳累的日子和逆来顺受的时光忘却,让它平平静静地死去。“小步跑”原是可以从即将逝去的旧年中吸取一个穷人的教训的,然而他已经顾不上了。
仅仅他一个人吗?还是七十年[8]一齐向一个英国劳动者发出过同样的呼吁而毫无反响?!
街道上熙熙攘攘,商店里装饰得五彩缤纷,气氛欢快。人们等待着新年的到来,犹如期待着一位整个世界的幼小继承人,人们欢迎它,并准备了礼品和欢庆盛典。为新年准备的书籍、玩具,新年里佩用的玲珑饰物,新年的服装,新的一年里的发财计划,娱乐的新花样。新年的进程已经编成,印在历书和袖珍本上:月亮的阴晴圆缺,星移斗转,潮涨潮落,事先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分秒不差;春夏秋冬,四季变更,都计算得毫无出入,昼夜分明,就同费勒先生计算男人、女人各是多少人数一样准确。
新年,新年,到处都在迎接新年的到来!人们已经将旧的一年看作是过去了的;旧的一年的货物已经不值钱了,就像一个淹死的水手留在船上的遗物。那方式也像去年一样,在旧的一年断气之前,就要将这些货物亏蚀贱卖光。它的财富,与尚未出世的继承者的财富相比,则不过是粪土而已!
在“小步跑”想来,无论新年旧年,他都没有份。
“取缔,取缔!事实和数字,事实和数字!往昔繁荣的时代,繁荣的时代!取缔,取缔!”——他踏着这些字眼的节奏不停地跑着,他的脚步和其它任何东西都合不上拍。
然而,即便是按照这种听起来是那样阴郁、沉闷的节拍,他还是及时赶到了路程的终点,到了议员约瑟夫·鲍莱爵士的宅邸。
守门人开了门。瞧他的模样儿!不是托贝这种脚夫的模样。截然不同。尽管他也是听人使唤的,但他不是托贝那个模样。
那守门人呼哧呼哧喘息了一阵才说出话来;他刚才从椅子里站起来时太仓促了,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还没有镇定下来,所以嘴里直喘气。等到他发出声音来时——这费了不少时辰,因为他那声音远着呢,深藏在一大堆肥肉底下——只听得声音宽厚,他低声道:
“谁交给你的?”
托贝说了。
“你自己送进去,自己送进去,”守门人说,用手指指长廊尽头的那间连接着大厅的房间。“到年终这种时候,有事都直接进去办。你来得不迟不早,正是时候,马车还停在大门口呢,他们是特地进城来的,只呆一两个钟头就要走的。”
托贝非常仔细地把脚在地上擦了擦(两只脚已经相当干了),顺着指给他的路走去。他边走边看:房子富丽堂皇,但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好像这家人都搬到乡间去了。他在房门上敲了两下,里面答应说他可以进去。他推进门去一看,原来是一间宽敞的藏书室。一张桌子上堆放着文件、书报,桌子旁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模样端庄的妇人,戴着帽子;另一个是一位不很端庄的先生,穿一身黑衣服。那妇人在念,这位先生在记录。还有一位先生,年纪老一些仪态端庄得多了,他的礼帽与手杖放在桌子上。他来回踱着步子,一手放在胸前,不时得意地端详着挂在壁炉上方的他自己的画像——一幅全身像,很大的全身像。
“送什么来了?”最后提到的那一位先生问道。“费希先生,是否请你处理一下。”
费希先生向那位太太道了歉,然后从托贝手中接过信,恭恭敬敬地递给那位爵爷。
“是丘特参事送来的,约瑟夫爵士。”
“就这事吗?没有别的了,脚夫?”约瑟夫爵士问道。
托贝回答说没有了。
“有什么人叫你带来账单或要向我取款的单据吗——我是鲍莱,约瑟夫·鲍莱爵士——随便什么形式的,有没有?没有?”约瑟夫·鲍莱爵士问道。“倘若带来了,就呈上来。费希先生案头有一本支票簿。任何事情我都不允许拖到新年。在我家里,不管是哪一类账目,都要在年终算清。这样,倘若死亡果真有一天将生存的纽带——”
“割断,”费希先生提议用这个词。
“切断,费希先生,”约瑟夫·鲍莱非常严厉地说,“那么,我希望,人们将发现我的事情早已安排就绪了。”
“我亲爱的爵爷!”爵士夫人说;她比爵爷年轻得多了。“真吓人!”
“亲爱的夫人,”约瑟夫爵士说,不时停顿一下,就像在密切地观察事物,“到了一年将尽的这种时节,我们应该考虑考虑——呃——考虑考虑我们自己。我们应该查一查——呃——查一查我们的账目。我们应该感觉到,每逢到了这一人类事务的百忙季节,我们便会遇到取款人与——呃——付款人之间的具有深刻意义的问题。”
约瑟夫爵士发表了这一通言论,仿佛他领会到了他所说的话里面的全部寓意。他还希望,连“小步跑”也应该有机会听听这样的谈话,开一开窍。也许,他现在一时还没有拆信,仍旧叫“小步跑”站在那里等,他心中正是怀着这个意图。
“夫人,你刚才是要费希先生说——”约瑟夫爵士说。
“我相信,费希先生已经说过了,”爵士夫人朝那封信瞥了一眼说。“可是,我的爵爷,请相信,我认为我不能就此罢休。这太昂贵了。”
“什么东西太昂贵?”约瑟夫爵士问道。
“那个慈善团体,亲爱的。捐款五英镑他们只给两票。真荒唐!”
“夫人,”约瑟夫爵士说,“你说这样的话真叫我吃惊!难道说倾注了多少感情要看票数的多寡吗?或者,对于一个头脑正常的人来说,难道要看申请者人数的多寡和他们争取选票时所处的头脑健康状况吗?五十人中有两票,这件事中就没有最最纯洁的激情吗?”
“我承认,于我并非如此,”夫人回答道。“真恼人!而且,我也无法强求熟人帮忙。可是,你是穷人的朋友,约瑟夫爵士,你的想法与众不同。”
“我确是穷人的朋友,”约瑟夫爵士瞥了一眼在场的那个穷人,说道,“为此我可能会遭到人们的奚落。我其实已经为此而遭人奚落。然而我并不要求有别的什么称号。”
“一个高贵的老爷,祝福他!”“小步跑”心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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