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15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15/52

店主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对着狗的主人,只见他点了点头,气嘟嘟地说他本人记忆犹新。
“泽瑞,我知道你记得,”伍风先生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这事儿你记得,泽瑞。人们普遍认为他罪有应得。你看,连老芒德斯有二十三辆大车那时代——那时候,他冬天就在斯巴·弗尔兹的村庄度过。季节过后,每天吃饭的有八个男女矮子,还由八个老巨人担当伺候。这些巨人身穿绿褂子、红裤子、蓝棉袜和高帮缚带靴。有个矮子上了年纪,心地邪恶,巨人稍为怠慢不如他的意,他就用针戳他的腿,因为腿以上的部分他够不着。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是芒德斯亲口告诉了我。”
“那些矮子老了以后怎么办?”店主问。
“矮子越老,身价越高,”伍风先生回答,“一个白发苍苍的矮子,满脸皱纹,容不得人们有丝毫的怀疑。可是一个巨人一旦有了腿病,站在那里歪歪倒倒就完了!——把他放到车里,永远不让他表演,无论人们怎么劝说,让他一辈子别演戏。”
伍风先生和两个朋友一面吸着烟斗,一面这么在闲聊,这位沉默寡言的绅士待在暖角那里练习吞下,或者说好像吞下价值六便士的银币,练习鸡毛平衡地顶在鼻子上,以及其他类似的戏法和技巧,至于别人在干些什么他不注意,别人也同样把他完全忘在一边。到后来,小女孩疲倦了,就劝外公休息。他们退了出去,里面那伙人仍然围坐在火炉旁,那些狗就在不起眼的地方睡得正香。
耐儿向老人道了晚安就回到自己住的不像样子的阁楼。可是她刚关上门,就听到有人轻轻叩门。她赶快打开门,就看到了汤麦斯·柯德林先生,不免有些吃惊,因为她离开时,他明明是在楼下呼呼睡觉。
“出了什么事?”女孩子问。
“什么事也没有,亲爱的,”来客说道,“我是你朋友。可能你还没有这么想过。但是你真正的朋友是我——不是他。”
“不是谁?”孩子问。
“不是短腿,亲爱的。你听我说,”柯德林说,“他处处那么和蔼,这样的人很容易讨你喜欢。其实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老实人,很实在。表面上看,我可能不像,但是我完全是那样的人。”
孩子有点惊慌了,她以为柯德林先生喝多了酒,结果弄得他这么自卖自夸。
“短腿是很好,似乎很善良,”厌世派又说,“可是他做得出了格,我就不是。”
的确,柯德林先生平时的为人如果还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不够善良,而不是善良出了格。可是孩子对此莫名其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听我劝你一言,”柯德林说,“别问我为什么,只管听我的劝言。只要你和我们同路走,要尽可能和我靠近。别提什么离开我们,任何情况都不要提,始终和我靠近,说我是你的朋友。我说的话,你能不能记在心上,亲爱的?能不能一直对人说,只有我是你的朋友?”
“在哪儿说?对谁说?”女孩子天真地问。
“啊,不是指什么特别场合,”柯德林对她提的问题似乎有点不高兴,回答说,“你要把我当做你的朋友,对得起我,我急的只是这一点。你想象不到我对你是多么关心。可是像你和那位可怜的老绅士的经历,你为什么不同我说说呢?作为一个顾问,谁也比不上我,加上我对你这么关心,比短腿对你的关心要多得多。楼下那伙人怕是要各自分散了。我们这儿在一起谈的话,你没有必要告诉短腿。上帝保佑你。要记住谁是朋友,朋友就是柯德林,不是短腿。短腿的表现一直也不错,但柯德林是真心实意的朋友,短腿不是。”
汤麦斯·柯德林显得仁慈而又爱护别人,满腔热情而又煞费苦心地作了一番表白以后,就踮起脚尖溜走了,可是女孩子待在那里心里极端恐惧。她还在思索他为什么这样行动异常,而这时候楼下的人已经散开各自回房间休息了。他们经过摇摇晃晃的楼梯和楼梯口时,就听到一片咯吱咯吱的响声。人们全都走了,脚步声也消失了,没想到有个人还转了回来,好像不知道要敲哪个门,在那里犹豫不决,过道上有阵阵窸窣的响声。到后来还是敲了她的门。
“谁呀?”孩子在房里问。
“是我——短腿,”——声音从钥匙孔传到了屋里,“我只是想告诉你:明天一早,我们就得动身,亲爱的。我们要赶在那些狗和耍把戏的前面,不然的话,到哪个村子里我们也挣不到一个子儿。你一定要起早点,和我们一道吗?我会来叫你的。”
孩子作了肯定的回答,并且回答了他一声“晚安”,就听到他悄悄走了。先后两个人都是那么焦急,她心里有些不安。又想到在楼下的时候,他们叽叽咕咕的轻声说话,见她醒了就显得有点慌张,她就更加忧心忡忡了。使她放心不下的还因为,她感到和这些人一道行路很不合适。可是,她的不安和疲劳相比就不算什么了。她很快就忘掉了一切,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短腿的话兑了现,来轻轻叩她的门,请她立刻起床,因为狗主人这时还在打鼾。只要他们抓紧时间,就可以远远走在狗主人和耍把戏的那两个人前面。那个耍把戏的正在梦中呓语,从他说的话中听出,似乎他在梦中正舞弄着一头驴子。她毫不迟疑,从床上一跃而起,叫醒了老人,很快地他们就像短腿一样做好了启程的准备。那位绅士见此,那高兴和宽慰的心情溢于言表。
早餐由咸肉面包和啤酒凑在一起,大家无拘无束地随便吃过以后就告别了店主,走出了快活林客店。外面天气清朗、温暖,脚下的大地浸透着雨后的清凉;篱笆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空气澄净宜人;万物都显得新鲜,生机勃勃。在这样的氛围里赶路,大伙儿心情都很惬意。
没走多远,汤麦斯·柯德林先生就举止反常,女孩子又一次受到惊吓。他先前闷闷不乐,独自而行,现在却紧挨着她,而且只要伙伴看不到他,他就瞅准机会看她,还愁眉苦脸,连连摇头向她警告,叫她不要相信短腿,要百分之百信任他柯德林。做脸色,打手势,他还嫌不够,还在她和外公走到短腿身边时,那个小个子还像平时那样说说笑笑,海阔天空,汤麦斯·柯德林出于嫉妒和不信任,就紧跟在她后面,用舞台柱子直捣她的脚踝,动作突然,样子很痛苦。
孩子对这一切很自然地提高了警惕,也更加犯了疑。她很快就发现:每当他们来到酒店门口或其他地方停下来表演时,柯德林先生在担当自己角色的同时,目光一直盯住她和老人,要么极为友好地大献殷勤,请老人靠着他,紧紧抓住他不松手,一直等演出结束,大伙儿又赶路。在这方面,甚至连短腿也似乎变了样,他本来脾气温和,这时在温和里面又添了几分对他们的监视。女孩子更加忧心忡忡,焦急而又不安。
他们这时候快要到达下一天举行赛马的那个城市。大路上一批一批的吉卜赛人和在江湖流浪的人川流不息。他们从各个小道、乡间小径逶迤而来,很快就汇成了滚滚的人流。有随篷车步行的,有骑马的、牵驴的,还有背着重负的,都奔向一个目标。小道上的一些客店,由于地处僻远,一向冷冷清清,空荡无人,这时也喧嚣嘈杂,炊烟滚滚。那些模模糊糊的窗户上贴的一团一团的大红脸蛋也在朝大路上张望。块块荒地和公共场所、小赌摊比比皆是,他们对着闲散的过客大喊大叫,招引他们停下来碰碰运气;人越挤越多,声音越来越嘈杂;灰尘满面的摊头上摆弄的金黄色的小装饰品显得辉煌夺目;不时有急驰而过的四轮大马车,弄得尘土弥漫,使后面的一切晕头转向,陷入了朦胧之中。
天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在暮色苍茫中走了好几英里才到达那个城市。这里人声鼎沸,一片混乱:街道上行人麇集,其中许多人东张西望,这似乎表明他们是异客;教堂的钟敲个不停,闹声不断;窗户上、房顶上处处旗帜飞扬。大客店的院子里,堂倌们上下奔波,互相碰撞;崎岖的石子路上,蹄声嘚嘚,马车踏板呼啦啦一放下,各种感官里就浸润着各个餐店里散发出的温吞吞的浓腥气味;小一点的客店里,提琴手拉出的是尖锐的曲调,还得要与蹒跚的脚步尽可能合拍;醉汉们忘记了歌词,就跟着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压倒了微弱的铃声,表现出酒后的粗野;流浪汉拥到门口观看卖艺女跳舞,听到箫声嘹亮、鼓声震天,也跟着大喊大闹。
小女孩看到的全是这种如醉如狂的场面,心里很害怕,也很厌恶。她牵着茫然无知的老人,老人也紧紧依赖着向导,浑身哆嗦,生怕她被挤散,落得自己孤单一人。他们加速行走,脱离这乱哄哄的地方,终于走出了这个城市,直奔赛马场。那是在一片空旷的高地上面,方圆足足有一英里。
这儿尽管人多,但都不像样子,没有一个衣着整齐,都在忙着竖帐篷、钉木桩,光着泥脚跑来跑去,许多人还在怨声咒骂;疲倦的孩子们,就睡在车轮之间的干草堆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精瘦的驴马刚刚松了鞍就在男男女女的人群中擦身而过;罐子盆子,不死不活的炉火,蜡烛头在空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等等,尽管有这一切景象,女孩子仍然感到已经逃离了城市,呼吸更加自由自在。她和老人晚饭很节俭,可是积蓄的钱所剩不多了,半便士的钱币她只有几枚了,仅够明天早上的一顿早餐。他们晚饭以后,就躺在一顶帐篷的角落里过夜,也不管四周人们在忙忙碌碌,整夜不停地准备他们的活儿。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靠乞讨过日子的时候了。太阳一出山,她就悄悄离开了帐篷,随意走到附近的田野里摘一些野玫瑰以及类似这种不起眼的草花,想扎些小花球,等到贵妇人的马车经过就卖给她们。采花的时候,她的思想也没清闲。回去的时候,老人还待在帐篷的拐角处,她就坐在他身边,把采的花束扎在一起,而那两个旅伴还躺在另一个角落里,似睡非睡。她拉拉老人的袖子,目光乜斜着那两个人,轻声说道——
“外公,我要谈到那边两个人,但是你不要看他们;我在说话时,不要显得我似乎在说话。我们离开老家以前,你对我说了些什么?你不是说:一旦他们知道我们的打算,他们就会说你疯了,要把我们拆散开?”
老人转身对着她,那神情极端恐惧,但是她使了个眼色制止了他,还叫他把花拿住,让她把花儿扎起来,这才把嘴凑到他耳边,对他说——
“当时你就是这么说的,我记得。你别作声,亲爱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样的话,我不大容易忘记。外公,那边两个人怀疑我们偷偷离开了朋友,想把我们交给某个绅士,管住我们,打发我们回去。你的手要是抖动得这么厉害,那我们永远也逃脱不了他们。你要是能沉住气,我们就很容易逃走。”
“怎么逃走?”老人咕哝着,“亲爱的耐丽,怎么逃啊?他们要把我关起来,关到石屋里,又黑暗又清冷,还要用锁链把我锁在墙上,耐儿——对我鞭笞,叫我永远也看不到你呀!”
“你又哆嗦了,”女孩子说,“你要整天紧紧挨在我身旁,别把他们当一回事,别看他们,只看着我。我要找个机会逃走。逃跑的时候,注意跟着我,不能停步,也不要说话。嘘!不谈了。”
“喂,干什么啦,亲爱的?”柯德林抬起头打着哈欠问道。他看到同伴还在呼呼睡觉,又诚恳地小声加了一句:“记住:柯德林是朋友,短腿不是。”
“扎些花球,”孩子回答说,“赛马会这三天,我想法儿卖一点。你要一个好不好?——作为送你的礼物。”
柯德林先生想站起来自己去拿,但是孩子急忙跑了过来把花送到他手里。他就插在扣襻上,摆出厌世派那种说不出的沾沾自喜的神气。他得意扬扬,对还在睡觉的短腿瞥了一眼,又躺下来睡觉,口中还念念有词:“汤米·柯德林是朋友,做证的是上——!”
红日渐渐升起,帐篷内外显得更活跃、更加光明灿烂。车辆列着长队在草地上轻轻滚动。穿着长罩衣、扎着皮绑腿游荡了一夜的男人,现在也以不同的装扮出来了。他们有的穿着绸衣、戴插有羽毛的帽子,像是耍把戏的或是江湖艺人;有的装束得很鲜艳,像是赌棚里说话和气的听差;还有的装束成壮汉,像非法赌场里的拉客者。长着黑眼睛的吉卜赛姑娘,头上扎着鲜艳的手巾,突然冒了出来成了算命先生;像是得了痨病的女人,脸色苍白,身体纤弱,在口技艺人和魔术师的后面流连,还未到掷钱的时候她们就眼巴巴地翘首以待掷到地上的银币;许多像是住在附近的又脏又穷的孩子,全都溜到了这儿,藏在驴子、车子和马匹之间;还有许多不知从哪儿来的孩子,在各个混乱的场所跑进跑出,在大人的腿缝里、车轮底下钻来钻去,还平安无事地从马蹄下钻了出来。玩舞狗的、踩高跷的、小妇人和大汉子,以及五花八门逗人乐的东西,从他们过夜的洞穴里和角落处显露出来,带着数不清的乐队和乐器,在阳光下各显神通。
在那条拥挤的道上,沿途而过的是短腿及其率领的一班人马。他们高奏铜喇叭,随着潘趣的声音欢腾。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汤麦斯·柯德林先生。他像平常一样,把舞台扛在肩上,可是目光一直盯住耐丽和外祖父,因为他们落在后面还不慌不忙。小女孩拎着装有花球的小篮子,时而停下来,带着羞涩和胆怯的表情向某个耀眼的马车卖花。可是天哪!竟然有这么多大胆的乞丐、肯定别人能找到好丈夫的吉卜赛人以及各司其业的行家里手!尽管有些贵妇人报以微笑地摇摇头,也有的向她们身旁的绅士惊叫:“看啦,多么标致的小脸蛋啊!”但是她们还是让那标致的小脸蛋过去了,根本就不会想到那张脸蛋流露的是疲倦和饥饿。
对女孩子似乎有所理解的只有一个贵妇人,她乘的是漂亮的马车,现在车上就她一人坐在那儿,另外两位身着华丽服装的年轻人刚刚下了车,就在不远的地方大声地又说又笑,似乎把她完全忘到了一边。周围有许多高贵的女人,但都是背对着她,要么把眼光转到别处,要么看着那两个年轻人(对他们不是没有爱慕),弄得她非常孤单。一个吉卜赛女人非要替她算命不可,她说她已算过了,她的命算定已有好几年了,就把她打发开,而把小女孩招到跟前,买了她的花,把钱塞到她那发颤的手里,对她嘱咐: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快回家,待在家里别出门。
他们多次在长长队伍里进进出出,除了赛马的场面以外,其余的什么都看到了。等到清除跑道的铃声一响,他们就返回到车和驴之间休息,坐等比赛结束。这期间潘趣的幽默表演大出风头,可是汤麦斯·柯德林的目光紧盯着他们,片刻不离。这时候要想溜走不可能不被发觉。
终于到了傍晚的时候,柯德林先生在一个方便的地方搭了戏台,观众很快就一窝蜂围了上来。女孩子和老人这时都坐在紧靠布幕的后面,她一直在思忖:马这样的动物心地纯朴,竟然能吸引那么多人,又似乎使他们都变成了无赖,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这时候,短腿先生根据白天的情景加上自己的想象,胡编了一些妙语作即兴表演,赢得观众的哄堂大笑,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朝四周打量了一番。
他们要想逃走而又不被发觉,眼下正是时候。短腿正在大肆挥舞铁头木棒,在傀儡怒气冲冲进行格斗时,他就把表演的傀儡拼命往舞台两壁相撞,看热闹的观众无不哈哈大笑;柯德林先生那横扫一切的眼睛看到小偷伸手在别人背心口袋里偷偷摸找银币,不禁绽开了冷酷的微笑。他们要想逃走而又不被发觉,此刻正是大好时机。他们抓住时机逃走了。
摊棚和马车到处都是,人群拥挤,他们从中择路而走,一次也没有回头。这时候,铃声正响,跑道已清场,他们正好到了围着缆绳的地方,前方不准行人通过。他们不顾有人在叫骂,骂他们违反赛规,照样冲了过去,顺着小小的凸出部分急速爬行,直奔开阔的田野。
吉特日复一日地试图寻找工作,每当回家的时候总要注目一下那个小房间的窗口,因为他和小女孩曾在那儿作过深切的交谈,现在希望看到什么迹象表明她又出现在那儿。这一方面是他有这个真诚的愿望,另一方面是奎尔普上次向他保证过,要他相信:她会同意他的建议,到他的寒舍里居住下来。今天的希望落了空,明天又萌生了新的希望。
“咦,妈,他们明天该来了吧?”吉特把帽子丢在一边,神色很疲倦,边叹气边说,“他们走了已有一个星期。他们肯定不会在外面待一个星期以上,你说会不会?”
母亲摇了摇头,同时提醒他,他失望的次数多么频繁。
吉特说:“关于这点,你说得很对,很有道理。妈,你总是这样的。可是我仍然以为:漫游一个星期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长了。你不这样以为吗?”
“的确够长的,吉特,而且长得过分了。但是他们或许并不因此会回来。”
吉特听了这种和自己想法相悖的话,尽管他也曾这样预料过,也觉得这话多么有道理,可是他还是很想发一顿火。不过这种冲动转瞬即逝,怒容一下子就变成了笑脸,房间里的人并没有看到他生过气。
“妈,那么照你看,他们会怎么样?说什么你也不至于以为他们会漂洋过海吧?”
“当然不会当水手啊,”母亲面带微笑地说,“不过我不能不想到他们会到异国他乡。”
“别说了,”吉特表情很痛苦,叫嚷着,“妈,你不要说那种话嘛。”
“恐怕他们已经走了,这是事实嘛,”她说,“街坊邻里都这么议论,甚至还有人说看到过他们上了船,连他们去的地方名字都能说出来。可是我说不出来,亲爱的,因为那名字很难记。”
“这话我才不信呢,”吉特说,“一个字也不相信,全是无稽之谈。他们怎么会知道?”
“当然,他们也许说得不对,”母亲回答说,“这事儿我也说不清。但是我认为他们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正确的地方,因为人们议论说,老绅士有一小笔别人都不知道的积蓄,就连你讲的那个丑八怪小个子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来着——叫奎尔普;还谈论说他和耐儿小姐到外国去,在那儿谁也抢不了他的钱,他们也绝不会再为此而弄得被人打扰。现在看来,这种议论似乎也未必就太离谱吧,对不对?”
吉特心里很难过,直抓头,很勉强地承认是那么回事,接着就攀到老钉子上把鸟笼取下,想洗一洗,再喂点食给鸟吃。就在这么干活的当儿,他猛然想起了给他一先令的小个子老绅士,猛然想起就在那天——不,几乎正像这样的时候,他曾说过还要到公证人那里。一旦想起了这事他就赶紧把鸟笼挂好,匆忙解释为什么要跑出去一趟,然后就火速赶往指定的地点。
他到达那儿比原定时间迟到了两分钟,因为那地点离家颇有一段距离。但是十分幸运的是,小个子老绅士也还没有到,至少小马车还没有见到,而且也不大可能是他来了又走了,因为只有短短的两分钟时间。吉特觉得自己还没有来得太迟,感到很宽慰,就靠在路灯柱子上歇一歇气,一面等着小马和它的主人。
果然,不一会儿小马从街道的拐弯处蹄声嘚嘚地跑了过来,一副小驹那种倔强的样子:择路很挑剔,仿佛非干净的地方不走,绝不肯玷污了自己的蹄子,或者匆匆忙忙地弄得不自在。小个子老绅士坐在小马的后面,小个子老太太坐在老绅士旁边,她带着的花球和上次带的一模一样。
老绅士、老夫人、小马、小车配合十分协调,齐头并进,到了离公证人住的房子还有六七家的地方,一家裁缝铺门环下也挂着一块铜牌,小马就稳如泰山般地停在那里,误以为那一定就是他们要去的人家。
“怎么啦,阁下?有劳你再往前走啊,好不好?这地方不对呀。”老绅士说。
小马的附近有个救火用的水龙头,它对那玩意很有兴趣,好像集中精力对着它在思考什么。
“啊呀呀,威斯克怎么这样捣蛋呢!”老夫人叫嚷起来,“这一阵子倒不错,一路顺顺当当,现在又变了样了。真替它难为情。真是拿它没办法,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水龙头的性质和特点,小马算是尽兴地观赏了一番,接着又注视着空中的苍蝇,那可是它的宿敌。就在这个时候,可巧得很,一只苍蝇在叮它的耳朵,弄得它又是摇头又是摆尾,这么动弹一阵以后,好像心事重重,又好像安闲自在。老绅士劝得口干舌燥也无用,只好下车牵它走。可是小马呢,它或许以为这是对它的一大让步,或许它又碰巧看到别的铜牌,或许是心情极坏,竟然拖着老夫人一溜烟向前冲,直到停在了公证人的门口,弄得老绅士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正在这时,吉特挺身而出,立在马头,同时按着帽子,向他们微笑致意。
“哎呀呀,”老绅士叫了起来,“那小伙子还真来了呢!亲爱的,看见了吗?”
“先生,我答应过要来的,”吉特说着还轻轻拍拍威斯克的脖子,“你们一路上还很愉快吧,先生。这匹小马真是好样的呢。”
“亲爱的,”老绅士说,“这小子有点与众不同,我相信他是个诚实的小伙子。”
“的确是,”老夫人赞同地说,“真是个好小子,肯定也是个好儿子。”
对于这些表示信任的夸奖,吉特再次按了按帽子表示谢意,感到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老绅士扶着老夫人下了车,很赏识地笑着对他看了看,然后才走进了屋——吉特情不自禁地想,他们一面走还在一面谈论他。不一会儿,威则登先生一面大口大口吮吸着花球,一面走到窗口看看他,接着阿伯尔少爷也走过来看他,老绅士、老夫人又一次在看他。大家轮番看了以后,又全都把眼睛盯着他看,吉特实在感到好难为情,只好假装没在意。他就左一下右一下地拍着小马,小马对此也欣然接受。
窗口上的面孔消失还没一会儿工夫,就见查克斯特先生突然出现在马路上。他身穿公事服,那帽子像是从帽钩上掉下来戴在头上,歪歪倒倒的。他对吉特说,屋里有人叫他,吩咐他进去,这期间就由他来照料马。查克斯特先生这么传令以后,就说:但愿上帝能保佑他,使他了解他(吉特)到底是“胸无点墨的积草”,还是“胸有城府的珍宝”。不过,他满腹狐疑地摇摇头,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倾向是后者。
吉特进了事务所,心里极端害怕,因为在陌生的太太老爷之间走动他很不习惯;在他眼里,那些铁箱子和灰蒙蒙的公文卷又可怕又威严。威则登先生也是事务繁忙的绅士,说起话来声音大、速度快。大家全都看着他,他那副样子却很寒酸。
“喂,小伙计,”威则登先生说,“你来干活,是为了补上一次那一个先令的工钱——不是为了再挣一个先令吧,呃?”
“的确是这样,先生,”吉特回答,同时壮着胆子对他看着,“根本就没想到再挣什么钱。”
“父亲还健在?”公证人问。
“去世了,先生。”
“母亲呢?”
“还健在,先生。”
“改嫁了吗——嗯?”
吉特听了不免有点火气,就回答说,她守着寡,带着三个孩子。要说什么改嫁的事,先生要是了解她,就不至于想到问这种话。威则登先生听了这样的回答,又把鼻子埋到花里,隔着花对老绅士轻声说,他相信这伙计是个厚道人。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15/52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